62.0024

對於黑域來說，這是個極不平靜的夜晚。

魔宮的門再一次打開了，這一次從裏面衝出來的人是蘇酥。

月影那虛假的笑容還沒來得及展開，便見她風一樣的掠過他，衝到了時間之軸面前。

她的衣服凌亂，頭髮上還掛着數片綠葉，腳上只裹着一雙拖鞋，一副匆忙從床榻上爬起來的模樣，她就以這幅模樣，蹲在了半龍人的面前。

月影難得遲疑了片刻——他何等敏銳，立刻就覺察到，這位人類魔后，在短短的時間裏，似乎又變得不一樣了……

“蘇酥！”魔王的聲音響起，緊接着一道人影快步走下階梯。魔王渾身覆著甲胄，緊跟着蘇酥而來。

月影立刻便朝他行禮：“陛下。”

他抬起頭，首先為魔王臉上那亂七八糟的彩繪吃驚了片刻，接着才注意到他的着裝。

魔王自從跟蘇酥交往，便時常穿着法袍，免得冰冷的甲胄凍着、磕着了蘇酥，月影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穿起戰甲的模樣了。他又看了一眼，這才發現，魔王的手中拎着一把劍。

狡猾如月影，居然毫無保留的露出了吃驚的神色：“陛下，您……”

魔王握在手中的，是與他一同降臨於這混沌世間的誓約之劍。真名只有魔王知曉，只看了一眼，月影便不得不收回了目光，雙目刺痛不已。

在過去數千萬年的時光里，每當他握住了劍，便是親臨戰場之時。

“陛下，”月影啞聲道：“是否有敵人入侵？”

魔王卻沒回答他，他拎着劍，一路小跑，明明一臉的焦急，看起來卻躡手躡腳，蹭到了蘇酥的身邊，他的懷中抱着一卷柔軟的毛毯。魔王將劍插在地面上，展開了毛毯，輕輕的披在了蘇酥的身上。

溫暖環繞住了蘇酥，她並未回頭，順勢握住了魔王的手，對他露出一個微笑：“抱歉，我走得急了些。”

魔王立刻便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他立刻挨到了蘇酥身邊，跪坐在地面上，甲胄摩擦着，發出了細碎的聲響。魔王小聲說道：“蘇酥，不要向我道歉呀……”

他們面前，半龍人閉着眼睛，身軀已經差不多修復完畢，只剩下一條右臂，在緩慢的恢復之中，細小如同微塵的物體，旋轉在命運之線的操縱下，拼湊着半龍人的軀體。

這樣一幅詭異的景象前，蘇酥握住了魔王的手，又被他小心翼翼的反手握住，她輕嘆一聲：“大概還需要一會才能完成，不用陪我在這裏等。”

“不，蘇酥在哪裏，我就……”

蘇酥抬起手，餵了他一塊餅乾。

魔王立刻便張口咬住，認真的咀嚼了起來。

他們的身後，月影無聲的站立着。

“甜嗎？”

“很好吃。蘇酥，我、我能也喂你嗎……”

“好呀，謝謝親愛的。”

月影：“……”

他總算是知道哪裏不對勁了！短短時間不見，剛才還拿着鞭子抽他的魔后，竟然溫柔得彷彿一灘水。簡直不可思議！

不過她這幅模樣，倒是跟蘇魯特所提供的情報對得上。

月影稍微一想，便按捺住心中的好奇，退到了月神身邊，清冷的月輝之下，兩名月之神表情詭異。一言不發的看着至高無聲的黑暗神，小心翼翼的握住了人類少女的手，像條狗那樣，用他的舌頭，舔着她指尖的食物碎屑！

月神有心想要說什麼，最終只是垂下頭，看着懷中的琴弦。

這奇異的沉默之中，半龍人最後一截小指也拼湊完畢，他那狹長的雙耳輕顫着，一聲微弱的喘息從他的口中溢出，龍耳的眼睫緩慢的抬起，睜開了雙眸。

……

…………

暴風之城高聳的城門一連數日未曾關閉，不時有騎着沙地蜥蜴的隊列穿過死亡之海的沙漠，頂着一身的風沙，趕往這邊塞之地的城池，暴風域領地之內，幾乎匯聚了全大陸三分之一的冒險者，人們互相擠挨着，以往那些高高在上、蹤跡杳杳的法師，竟然隨處可見。

這一切全因為，這一次黑域的入口，就在暴風城外。

每隔數百年，漆黑之界就會悄然降臨，引發一場將全大陸的頂尖強者都捲入其中的熱潮。如今才匆匆趕來的，幾乎都沒有進入黑域的資格，但並不妨礙他們聚集在暴風城，翹首以待，等着強者們從黑域中走出，隨後必然會開啟大型交易會。

因此，當龍耳帶領着隊列，從那漆黑的次元裂口中走出時。蹲守在城門口的各大傭兵團，幾乎全都沸騰了起來。

最先走上去的，是隸屬暴風城治安屬的騎士，他們擠在一群高階職業者之中毫不起眼，實力也只是平常，但受到職責所限，騎士長依然硬着頭皮走了上去。

他是認識龍耳的——年紀輕輕就成為一域之主，本身實力也深不可測，這次進入黑域，他們的隊列搶到了第一的序列。這意味着在等待黑域開啟的這段時間，龍耳將有資格角逐頭批次進入黑域的強者們逐一擊敗。

若不是他的部族實在太窮，甚至連貴女也沒有。光衝著他本身的強大，寄望追隨他的人，大約要擠破這城門。

饒是如此，遠遠看到了半龍人的身影，暴風城門口的人群里，也發出了陣陣的歡呼——龍耳所率領的隊列，也是最先出來的。相比收穫頗為豐富。

這浪潮一般的呼喚聲里，騎士長終於走到了近處，他抬起頭，正想說幾句討巧的話，臉上卻出現了不可思議的神情。

龍耳騎着沙地蜥蜴走在最前方，神情卻委實說不上好，一臉的失落，似乎連金髮都黯淡了幾分。他赤着上身，戰甲七零八落，腰間挎着一柄斷裂的劍。

在他身後，薩曼與切希爾也一臉的煩悶，刺客的面罩不知所蹤，露出了他俊美的面容。這一向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刺客，眉梢眼角居然天然帶着一些嫵媚，然而騎士長卻沒時間為薩曼的臉而驚嘆——以薩曼頂級刺客的身份而言，他竟然露出了臉！

等到騎士長再看向了切希爾，頓時恨不得將眼珠子給戳了——他看到了什麼！大魔法師……那個切希爾，他的臉上，居然頂着兩個巴掌印，一左一右，還挺對稱的！

“你在看什麼。”切希爾冷冷的問。

騎士長立刻就低下頭了：“恭喜諸位大人歸來，城主命令我等，務必要將諸位大人，迎入城中，為諸位舉辦宴會。”

“不必了，”龍耳勒住了韁繩：“我們不參加宴會。”

騎士長一怔，從黑域勝利歸來，舉辦宴會是一項傳統，它先於拍賣行，提供場合給那些有資格角逐最頂級的貨物的強者，在交易會舉行之前，互相交換所得物品。

騎士長還在發愣，便聽龍耳繼續說道：“這倒是個好時機，大部分有些實力的人都聚集在了暴風城。”

龍耳思索了片刻，便說道：“安德閣下。”

“是，”安德正是騎士長的名字，他受寵若驚，回過神來：“大人有何吩咐？”

“請以我的名義，在公會發佈一項任務。”龍耳說道：“所有關於珍珠女神的傳說、史料、見聞……每提供一條有價值的情報，都給予100金幣的報酬。”

這任務委實匪夷所思，安德迷惑的聽着，半晌才突然想起來，珍珠女神這不是傳說中的人物嗎！

他用一種詭異的目光看着龍耳，到底還有理智在，沒有到場叫出聲來，然而那些圍在城門前的傭兵們卻沒有這麼多顧慮，立刻便又人大聲嗤笑起來：“珍珠女神？我這就能提供情報——大陸遊記第五冊，給小崽子們看的睡前故事裏有！”

“腦子壞了吧。花這麼大價錢找樂子嗎。”

也有在龍耳手底下受了氣的，尖酸的說道：“飛塗域能拿得出那麼多錢嗎？”

“明明窮得連貴女都沒有。”

“打聽一個歌謠里的女人，該不會是想要貴女想瘋了吧？”

龍耳對這些議論聲充耳不聞，他掏出一個小布袋，在手中掂了掂，便扔給了提起大陸遊記的傭兵。

布袋撞在他身上，亮澄澄的金幣叮叮噹噹的落在地面，人群的嘲笑聲頓時小了下去。

“你提供了情報，”龍耳沒什麼情緒的說道：“按照規定，這一百個金幣就是你的報酬。”

他環顧眾人，在這寂靜之中，龍耳淡淡的說道：“如果有能夠提供珍珠女神確切行蹤的人，那麼——”

他張開手，掌心裏是一枚潔白圓潤的白息，宣佈了令整個暴風城陷入瘋狂的決定：“便能得到白息，作為報酬。”

龍耳重新握住手，白息在他的掌心消失了。數千名傭兵擁擠在一起，卻鴉雀無聲。直到他駕馭着沙地蜥蜴，又朝城中走去。終於有人反映過來，議論聲響起，越來越大，最後形成了驚人的浪潮。無數狂熱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幾乎響徹天際。

傭兵們瘋狂的朝龍耳涌去，伸手試圖拉扯住他的衣角：“這是真的嗎！”

“天，是白息啊！”

“我們需要一個確切的保證，立下誓約！”

每一張臉上，都帶着瘋狂。安德和他所率領的騎士大聲嘶喊，奮力阻擋着人潮，卻毫無辦法，猶如在浪濤之中左右搖擺的浮沫。

那道紅芒便是在此時出現，破開人潮，以無可抵擋之勢，將湧來的傭兵們統統擊飛，將城門前清出了一道寬闊的道路。

人群驚叫着，不乏高級職業者各自施展手段，卻都在這光芒中毫無辦法，猶如麻袋一樣，滾落在道路兩旁。

安德也被像垃圾一樣撥開，他氣喘吁吁的爬起身，便看到原來龍耳等人身後，還有一輛異常華美的馬車。

這車輛十分龐大，即便以安德這淺薄的眼力，也能明顯看出環繞着它的強大魔紋陣，遮蔽了一切探究的目光。車輛並無騎獸，卻自動前行，跟隨在沙地蜥蜴身後。

而駕車的，是一名年輕的男子，他抱着豎琴，平靜的看着暴風城門前的鬧劇，不知為何，在他的紅眸之下，安德竟然渾身發冷。

男子緩緩的放下手，並不說話，車輪又重新轉動起來，跟隨在沙地蜥蜴之後，朝暴風城內駛去。

龍耳等人的臉上毫無異樣，半龍人垂頭喪氣，他什麼也沒說，便又重新驅策着沙地蜥蜴，一行人沉默的朝門中走去。

些許微光穿過層層疊疊的魔紋陣，落在車廂之內，隨後一隻手伸出，將窗帘放下，頓時黑暗籠罩了所有。

“魔王，”蘇酥揉着眼睛，她困得要命，依偎在魔王的懷抱之中：“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她剛說完，一隻溫暖的手便輕柔的蓋上了她的頭，緩緩的撫摸着她的髮絲。魔王的聲音放得極輕：“沒事，已經到了奧萊位面了。”

蘇酥精神一振，勉強睜開眼睛。掙扎着坐起身來，掀開了布簾，朝窗外看去。

一面高聳的城牆迎面而來，接着是兩列身着鎧甲的騎士。光線一暗，車輛穿過了城門，緊接着，潮水一般的人群映入了蘇酥的視線。

她睜大眼睛，僅有的睡意也不翼而飛，好奇的看着這與地球迥異的街道。

一名身高數米的狼頭人扛着布袋從車旁經過。他身後跟着一群還沒有變化形態的小狼，毛茸茸的，異常可愛。一邊歡快的奔跑着，一邊用軟嫩的聲音嗷嗷直叫。

蘇酥的目光還未從小狼人身上收回，一群微懸在空中的矮人便飛掠而過，仔細看去他們與人類的外表十分相似，但卻只有半米高，揮舞着透明的翅膀，抓着捲軸忙忙碌碌，顯然是這座城市的信使。

蘇酥不由驚嘆出聲：“太神奇了。”

魔王湊了過來：“蘇酥，你喜歡這樣的城市？”

“也說不上喜歡啦，只是覺得新奇。”蘇酥說道，她側過頭，趁魔王思索時，飛快的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

自從蘇酥恢復，又令他產生了可怕的誤會，她便總會見縫插針，做出親密的舉動。希望這樣能夠稍微令魔王多些信心。

魔王一怔，他一眨不眨的看着蘇酥，接着便試探性的靠近了她，見她沒有反對，魔王連忙湊過去，也在她的臉頰上落下一吻。

一觸即分。

魔王悄聲說：“我愛你……蘇酥。”

窗外的微光落入他的眼眸，他的神情是那樣的專註，眼神又是那樣小心翼翼，蘇酥看着就覺得心酸，她連忙點頭。

“嗯，”蘇酥抱住了魔王的手臂：“我也愛你。”

車輛停下了。

窗外傳來龍耳的聲音，似乎是在指揮着隊列，一陣喧嘩之後，車門傳來了輕扣之聲。

“……大人，”龍耳的聲音聽上去十分低落：“已經回到了我們的駐地，可以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