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上)
在之後的時光里,每每想起那個她不告而別的夜,律凌辰都感覺整個人如同被抽空了一般。
那一年,北方的初雪下得很早、很大,一夜之間,整個城市都白了。
但是,那一場大雪,終是沒有等來他,和他現在在等的人。
兩年後。
許安然安靜地坐在不大的院子的石凳上看着書,一手支着下巴,一手輕觸在書本的頁面上。
她的發早已垂肩,閑散地披下,從她的身上,似乎不再能看到往昔歲月留下的傷痛,只留下了一番靜謐與淡然。
Kervin看到這一幕的時候,眼角便舒散開了欣然的笑意。
兩年的努力沒有白費,雖然她不再是從前的許安然,但起碼,她又會是一個更好的許安然。
“安然媽媽——”
一聲稚氣的男聲打斷了許安然的思緒,她將書翻過來放置在石桌子上,起了身,走到一個三歲左右的小男孩旁邊。
那個小男孩Kervin不陌生,是尹思初的兒子。但當年,許安然執意要帶走這個孩子,並說,這個孩子是尹思初欠她的。
母債子償。
當然,這四個字根本不可能用在許安然又或是那個小男孩的身上。許安然說,這個孩子是上天派來還給她的,他就是她的孩子。
她給那個孩子取名叫許煥逸。至於為什麼不隨律凌辰的姓,Kervin不曾問及,但他心中清楚。
律凌辰那麼驕傲的人,怕是不見得會接受這個並非自己親生的孩子,況且真要算起來的話,這個孩子親生母親的死,與他也有着一定的關係。
這是許安然不知道的。
她以為的是,尹思初只是因為造的孽太多,遭受了應得的報應,產後血崩而死。她不知道的是,在尹思初被推進產房之前,早已有人下了命令:尹思初不能從裏面活着出來。
而那個孩子,是受許安然之託,Kervin費了功夫保下的,否則必定成為了眾多棄嬰中的一個。
“安然媽媽,叔叔剛剛送來的書,給你。”許煥逸抱着一個大大的牛皮紙包裹,蹣跚着小腳步將它送到了許安然的手中。
許安然蹲下了身子,結果牛皮包裹後放在了自己的腿上,給小煥逸撫去了身上的灰塵,又整了整衣服,眼裏儼然是一位母親看孩子的柔和與慈愛。
Kervin有時候會覺得,不是這兩年的光陰治癒了許安然,而是那個被她認為是上帝還給她的孩子治癒了她。母愛是偉大的,似乎可以戰勝這世間的紛擾與病痛。這兩年的時間,許安然除了努力去配合治療做一個積極向上的病人,餘下的光陰全部用來去學,如何當一個稱職的母親。
給小煥逸整好了衣衫之後,她捏了捏他的臉蛋。小傢伙的眉眼長得很是漂亮,到底他的母親生前是個大美人,她除了給他生命,剩下的便是這副俊容了。
“顧叔叔來了,煥逸,去把顧叔叔請進來吧。”許安然輕聲對他說。
她早就看到了站在院落外的Kervin。
這兩年,他是唯一知道她的去處的,也是除了煥逸之外,她接觸的最多的人。
很可笑是嗎?兩年前的那一段時光似乎是一個臨界點,在那之前她是他的病人,在那之後她還是他的病人。而那一段時光,卻將她徹底地改頭換面。
她還是選擇相信Kervin的。
所以,她並不覺得有多可笑。至少,Kervin是真的對她好,她所要求的事情他都辦到了,比如兩年前的出走,比如煥逸,又比如……這兩年來的治療。
轉眼,兩年過去了。
小煥逸去開門的時候,許安然便將腿上的牛皮紙包裹拿在手上看了一會兒,然後起身走進了屋裏。
Kervin抱着煥逸走進來的時候許安然已經備好了茶水。
先前抱着的牛皮紙包裹早已不知被她放在了何處。雖然她沒有拆開,但Kervin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麼。
“再過兩天,辰然集團會召開一次記者會。”Kervin坐在沙發上之後,小煥逸便從他身上跳了下來,將許安然剛倒好的水端給他,奶聲奶氣地說:“叔叔,喝茶。”
Kervin接過茶,輕拍了下小煥逸的肩膀,似笑非笑,“無事獻殷勤,非殲即詐啊!小子,你又在想什麼鬼把戲啦?”
小煥逸和Kervin的關係很鐵,Kervin一直都像個大小孩一樣,當然,這只是在小煥逸面前。在許安然面前他就變成一隻狐狸了,他能輕易地戳中許安然的要害,譬如那句“無事獻殷勤,非殲即詐”,再譬如,辰然集團。
辰然集團,兩年前橫空出世的商業集團,隨着七大財閥的垮台而雄起。而集團的總裁,正是原律氏的首席,律凌辰。
律凌辰。
每每想起這三個字,許安然心中總有一根弦在輕輕地觸動着。其實不用Kervin提醒她,她知道,她一刻都沒有忘記過他,她每一天,都在發了瘋地想念他。
“顧叔叔,我沒有炸彈怎麼炸你呀?”小煥逸笑嘻嘻地說著。
Kervin大笑兩聲,“小鬼頭。”
“顧叔叔,你什麼時候能治好安然媽媽?安然媽媽說,等你徹底把她治好了,她才能帶我去找凌辰爸爸,你快點把她治好好不好?”
“煥逸。”許安然輕聲打斷了小煥逸。
她有時候會想,人真是個很奇妙的生物。她第一次見到小煥逸的時候,他才只有五個月大的樣子,只會咿咿呀呀地喊叫,現在他已經能說許多的話了,雖然有時候口齒會不清,理解起來還有些費解。
“煥逸,叔叔要給媽媽治療了,你去自己的房裏玩一會兒好嗎?”
在小煥逸面前,許安然從來沒有避諱過什麼。他雖然年幼,似懂非懂,但很知道心疼許安然。許安然每次不怎麼說話的時候,小煥逸就會在一旁咿咿呀呀地說個不停,生怕許安然不開心似的。
小煥逸走了之後,Kervin也一本正經了起來,然而他還沒有開口,許安然就問他:“我什麼時候能去找他?”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已經紅了,聲音也帶了哭腔。她從不在Kervin面前掩飾自己的任何情緒,索性直接哭出聲音了,“我想去找他。”
Kervin不是第一次聽到她說這兩句話了,而以往的每次,他都會在許安然哭完了冷靜下來之後,淡淡地反問一句,讓他看到現在的你,然後他心疼,而你前功盡棄是嗎?
只需要這一句話,就可以打消所有許安然想要去找他的念頭。
她一直的忍耐,一直努力配合著Kervin的治療,目的就是早日恢復如常,早日能回到律凌辰的身邊。他現在愈發的優秀了,她擔心時間一長,他對她的感情會被磨滅。
現在想來,他當初火燒結婚證竟也給了她一份長久的保障。至少分開的這兩年光陰里,她和他仍舊是合法夫妻。
許安然已經做好了被Kervin駁回的心理準備了,也做好了無論多久,她都可以等的打算,而Kervin卻說:“你可以去找他了。”
訝然抬頭,許安然的眼底寫滿了怔愣,隨即是狂喜。
當你期待了許久的事情忽然成了真,你的第一反應是什麼?有時候驚喜來得太突然,反而讓人如臨夢境,覺得不真實。
“真的?”許安然生怕Kervin是故意激她的,面對Kervin時,她總是節節敗退。
Kervin着實地有些無奈,嘆了口氣,“怎麼搞得好像是我非不讓你去見他的?”這樣會讓他有一種棒打鴛鴦的罪惡感。
“我現在……好了嗎?不會再有危險的傾向了?還有那些奇奇怪怪的癥狀都……”
“停!”Kervin揉了揉太陽穴,面對她噼里啪啦一大堆的問題,他答非所問:“你剛剛在外面看的是什麼書?”
許安然愣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小聲地說:“沒什麼……就是關於禪學的書……而已……”
“悟到了不少吧?有沒有出家的打算啊?”Kervin挑眉,說話也輕快了起來,甚至開始打趣許安然了。
許安然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才出家呢!你出家,我給你剃頭髮!最近給煥逸理髮理得越來越順手了,保證不會讓你的頭見血!”
“看,你都能和我吵架了。”Kervin笑得愈發地舒心,“安然,你的努力沒有白費。雖然算不得完完全全恢復到出廠設置,但最起碼不會再有危險傾向的人格出現。”隨後,他又補充:“哦,前提是你自己得看得開。”
“出廠設置?那我是不是得變成煥逸那樣子才算是完全康復啊?”許安然忍不住抓狂,扔了一個枕頭砸Kervin,“你就不能正經一點嗎?”
Kervin接住了枕頭,拿在手中揚了揚,“我要是正經點,你會好得這麼快?”將枕頭放在一邊之後,他摩挲着下巴,笑:“我現在巴不得你馬上去找他,然後我才好邀功。整整兩年我沒接手別的病人呢!你又拖欠着醫療費,這可是生生地斷了我的財路啊!”
許安然離開之後半年,那些從律氏、KD-L組織中分離出來的精英骨幹在經過了很長時間的籌備之後終於組成了一個全新的商業集團——辰然集團,以律凌辰和許安然名字中的最後一個字命名,任誰也能看出律凌辰這麼做是在對外傳達什麼意思。
兩年的時光,他的婚戒不曾摘下過。
兩年的時光,一向不喜與媒體打交道的他,竟然成為了公眾認為的最活躍的商界人物,只要有採訪,他必然接受,甚至還拍過幾期財經雜誌的封面,這一逆天的大轉變讓律凌天都有點兒瞠目結舌。
與辰然集團齊頭並進的便是律凌天名下的綠葉集團,因此有一期財經雜誌的封面是他們兄弟二人一起拍攝的。
律凌天的身體已經康復得差不多,雖還不能做太久太多過於劇烈的運動,但最起碼已經能夠像正常人一樣生活,許安然知道了這一點之後十分地高興,至少,二哥不會同輪椅相伴一生了。
而作為商界紅人,兄弟二人的感情狀況自然是眾人所關注的,相較律凌天,大家更加好奇律凌辰的感情狀況。
每次媒體拍攝的時候都會給他的戒指拍特寫,然後對於戒指背後的秘密,眾說紛壇。有人說他早就結婚了,是隱婚,有人說他根本就是單身,戒指只是個幌子,也有人說他的太太是個瘋子,見不得人。
面對越來越離譜的外界猜測,在記者會上有記者大膽發問:“律先生,請問您的太太是否真如外界傳言那般?所以您一直不曾讓她公開,是為了保護她?”
如果是這樣,那麼律凌辰在眾人心目中的形象又會上升好幾個檔次。這麼優秀的男人,卻娶了一個瘋子做太太,不離不棄,律凌辰絕對會成為眾人心目中的絕佳男人,同時也會對他、或是對他的境況報以同情。如果不是這樣,那麼,肯定更有一番猛料可挖。
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鏡頭捕捉到了律凌辰眼底泛過了一抹別樣的情愫,在他那雙看似平靜無比的黑眸之中破開了一道細微的口子,但很快,那情愫被柔情所取代,他第一次對着鏡頭,說出了自己目前的婚姻狀況。
他說:“首先感謝大家對我的關心,剛剛這位女士說了,是傳言。既然是傳言,那麼就沒有可靠性。”頓了一會兒之後,他淡淡地笑了,語氣也變得輕而緩,“我太太性子很皮,一直不肯回家。”他對着鏡頭,眼底有波光流轉,“然然,我知道你在看,回家吧。我,一直都在等你。”
“我知道你在看,回家吧。我,一直都在等你……”
電視機前,許安然掩着唇,嘴巴在笑,眼睛卻哭了。
他知道她在看。
每一次有他出場的記者會或者其他節目檔,許安然必定會準時守在電視機前。然而,兩年來他從未提及過有關於她的任何信息,任憑外界眾說紛壇,他只一句“我很好,謝謝關心”便了了,留給大家眾多猜測的餘地。
許安然抽了紙掩着面深吸了幾口氣調整了自己的情緒,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跪坐在地上,只是不會像從前那樣,有人將她攔腰抱起。於是,她乾脆備了很厚的地毯鋪在房間裏,這樣也不會很涼。
“你才是瘋子呢,你全家都是瘋子。”許安然對着那名提問的記者小聲嘟噥了一句,隨即又笑自己,真是幼稚啊!她這麼說,那記者又聽不見。
膝蓋邊放着的是前日煥逸抱給她的牛皮紙包裹,自然,包裹早就拆開了。她看着那幾本厚厚的形色不一的雜誌,封面上是同一個人的臉。
她伸出手指,沿着封面輕輕勾勒出他的臉型。
歲月該有多麼眷顧他啊,幾年不見,他好像並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經過了時間的沉澱,他的男性魅力愈發地凸顯。
嗯,照片嘛,肯定會處理得比本人好看那麼一丟丟。許安然在心裏這樣不以為意地告訴着自己。
當看到律凌辰與律凌天的雙人封面時,許安然有一瞬的怔愣。
這兩人幾時這麼相像了?若是按照照片上的來,如果她注意力稍稍分散一點點都會分不清他們誰是誰。
嗯,照片啊,果然照“騙”。
盯着看了一會兒之後,許安然還是分辨出了他們二人,並由婚戒得到了證實,她沒有分辨錯。
那是她愛到了骨子裏的男人,她怎麼會記錯?
只是看着照片越久,她對他的四年便愈發地濃烈,在這深夜有如潮水一般濤濤湧來。
她想起了一首歌,並忍不住輕輕哼唱了起來:
Hey,我真的,好想你。
唱了一小段之後,許安然心中已經有了強烈的**,她心跳加了速,索性一下子從地上站了起來,開始翻箱倒櫃地收拾東西。
回家!
離開上海這麼久了,她該回去了。
聽說,上海又多了一個藝術陳列館在視覺藝術學院附近,但此館不對外開放,卻勾起了廣大民眾的好奇心,有一次有人偷偷潛了進去,發現裏面只有一幅畫,一幅巨大的婚紗畫像。
藝術學院裏的學生眼光很高,一眼便能分辨得出作畫人的功底以及畫中給人視覺上的觸動。他們能辨認得出,這幅畫若是拿出去,絕對地價值連城。
只是,畫上沒有署名,只有右下角兩個蒼勁有力的字:與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