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跟在崔九懷身後往桃源居走去的鐘文謹,就彷彿突然中了五百萬大獎的彩民一般,這會子還不敢相信崔九懷先前所說的要把錢箱子交與自個的話,說不感動那是假的,但感動之餘又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在消遣自個,心情那叫一個複雜。
走在她旁邊的崔九懷側目,叫她一會高興一會皺眉一會發狠的,一張小臉像開了顏料鋪似得的,讓他既好笑又心酸,怕她因此鑽了牛角尖,便用輕鬆的語氣打趣道:“不過給你個錢箱子罷了,就吃驚成這樣,真是個眼皮子淺的。這般的錢箱子我有三五個呢,若都給你,你還不得高興的中風?”
還當他把全部財產都上交自個呢,就知道他沒那麼大方!不過鍾文謹不是那等貪心不足的,這種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本就是意外之財,能得一點是一點,更何況就沖崔九懷隨手就拿出三千兩來給劉氏辦壽的豪爽勁兒,這一點的數目也絕對不會少,畢竟是他三五個錢箱子中的一個呢。
故而她聞言也不生氣,笑眯眯道:“二爺見多識廣,這才在外頭建功立業揚名立萬,我一個眼皮子淺的婦道人家,自是不能跟二爺比的,也只好在家裏替二爺管管錢箱子罷了。”
說著說著,自覺十分有理,也就不免有些得隴望蜀,故而一臉期許的看向他:“不如二爺把其他幾個錢箱子也交與我保管?您是辦大事的人兒,豈能沾染銀子這種俗不可耐的玩意兒?”
崔九懷哼笑出聲,心情頗好的勾唇道:“可以。”
鍾文謹狂喜:“真噠?”
崔九懷斬釘截鐵道:“假的。”
“你……”鍾文謹氣結,逗自己玩很有意思嘛?不過也怪自個太貪心,有一個就好了嘛,到時多買點地,如果有富餘的話,再買個鋪子賃出去,每年的收入足夠自個揮霍了,幹嘛還要自討沒趣?錢財這種東西,多少是多?夠用就好。
想通之後,她也沒再糾纏,但也沒對他橫眉怒目,畢竟那一個錢箱子還沒到手呢,惹惱了他,他要是反悔了可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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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桃源居時,許是因為崔九懷也在的緣故,王氏已然“醒轉”,並讓佛豆出來把他們請了進去。
王氏這會子沒在東稍間了,而是挪到了她素日早晚誦經的西次間,頭髮已梳好,衣裳也換了家常的,正半躺在背陰的羅漢床上假寐。
見他們進來,她張口對崔九懷道:“老二今兒下衙倒是早。”
崔九懷行了禮,回道:“本不應這樣早的,只是我聽高升說母親病了,便告假趕了回來。”
“這個高升也忒沒句準話了,我不過受了些許驚嚇罷了,吃幾碗安神湯歇息幾日便也就無事了,何至於讓你因此誤了差事?”王氏面上一副不贊同的模樣,心裏想的卻是崔九懷告假跑來獻殷勤,老大崔九思跟老五崔九樂兩兄弟可不就顯得有些不孝了,叫外頭人看了會怎麼想?老大倒罷了,軍營在西山,沒回來,人只當他沒聽到信兒,崔九樂這個不須坐班的閑人,這會子興許正在外頭吃喝玩樂呢,倘被御史瞧見,參他一本,豈不連好容易花銀子捐來的官兒都要丟了?
思及這些,她便有些着急上火,忙趕人道:“如今你瞧也瞧了,見我無礙,總該放心了,且回去當差吧,幾時把慈安寺那案子破了,我幾時也就能安枕好眠了。”
既說到慈安寺的案子了,王氏難免有些好奇,又問崔九懷道:“那案子可有什麼眉目了?”
崔九懷依舊不肯透漏,只道:“順天府正查着呢,因尚未移交大理寺,具體的進展我也不甚清楚。”
因說到這個,又想起一事來,他問王氏道:“原本順天府的人要親自上門來問的,不過我替他們問了再轉告他們也是一樣的,也免得母親帶病會客。這三十年來,咱們府里諸人去慈安寺上香時可有丟過丫鬟?歲數約莫在十三到十六之間。”
雖說不便透漏,但這話一問出口,王氏便能明白一些慈安寺挖出的那具屍骨的內情了,明白以後不由得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了一聲,和尚廟裏死了個年輕女孩兒,可不就是件造孽的事兒?
王氏正是三十年前嫁進永定侯府的,這三十年來,有管家的時候,也有不管家的時候,但無論管家還是不管家,在慈安寺里丟了丫鬟這樣的大事兒,總是瞞不過她的,故而她想也沒想,便道:“咱們府里沒出過這樣的事兒。”
崔九懷點點頭,道:“沒有最好,若有,怕就麻煩了。”
可不就麻煩了么,雖說死的只是個丫鬟,但這丫鬟若是哪個太太、奶奶身邊伺候的,過去了這麼多年,屍體上能給出的信息極少,想要查出兇手難度無異於登天,這丫鬟的主子可不就成了背鍋的那個?
也正是基於這個原因,案子的難度又大了一層,便是真有哪家在慈安寺丟過丫鬟,也是不肯承認的,若慈安寺那頭有人證倒還好,偏從了空主持到一干老和尚都對此事毫無印象……
鍾文謹張了張嘴,本想發表下自個的看法,慮及王氏在場,便又閉上了嘴巴。
王氏問完了想知道的,再次催促崔九懷去衙門,崔九懷已然告假,又怎好再去?但他嘴上並未說什麼,只叮囑王氏好生養病,便帶着鍾文謹告退了出來。
才出了桃源居,他便放慢腳步,問鍾文謹道:“方才你想說什麼?這會子沒旁人了,你只管說便是。”
說著,打量了跟在鍾文謹身後的菘藍一眼,菘藍頓住腳步,待主僕之間隔了足有二十來步遠時,她這才重新抬步。
鍾文謹不想他竟這樣觀察入微,又見菘藍被他打發了,便道:“我覺得也未必一定是丫鬟,興許是哪家的姑娘呢。”
崔九懷點頭道:“這點我也曾想過,然而姑娘到底不比丫鬟,且不說身邊有丫鬟婆子媳婦子跟着,即便真的能避過下人,好好的一個姑娘不見了,這家的人又怎可能不找尋?若找尋,又怎可能不驚動寺人?”
鍾文謹“嗤”了一聲,陰謀論道:“再沒哪家姑娘自個去寺里的,必是要跟着長輩的,倘這長輩是個疼愛她的,見她丟了,自然不會不叫人找尋。若這長輩原本就帶着惡意呢,譬如惡毒繼母什麼的,不說不找尋,沒準還給她扣個與人私奔的帽子,再遇上個‘有後娘就有后爹’的糊塗父親,可不就悄沒生息?過後對外只說病死了,外祖家又不肯出頭的話,誰還會理會這個?再者,興許害她的就是這惡毒繼母呢?”
崔九懷聽的直皺眉:“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罷了,得多大的仇怨,才能生出如此歹毒的心思來?”
“許是為著原配的嫁妝?又或是這繼女阻了自個親女的親事?即是惡毒繼母,那便總有一個讓她下毒手的理由的。”鍾文謹說的認真,說完后攤手一笑:“這也不過是我的胡亂猜想罷了,沒有事實依據,不過也未必就不會被我說中,你且叫人順着這條線查查,興許會有意外收穫。當然,正經的還是要從屍骨上入手,看上頭可還有其他線索,譬如手指頭腳趾頭是否與常人不同,有沒有長短腿,又或者可有斷胳膊斷腿的舊傷等明顯的特徵。”
崔九懷道:“此女右小腿骨處的確有舊傷。”
鍾文謹倒沒懷疑他們是如何檢出這是生前舊傷的,就古代外科的醫術水準,但凡摔斷骨頭,是不可能恢復如初的,也不必用洗冤集錄里宋慈用紅油紙傘覆骨的法子,只肉眼就能判斷出來。
“有特徵就簡單了。”,鍾文謹笑道,“暗中排查京城各大戶人家的女眷,若有這三十年來斷過腿又去過慈安寺的,便八-九不離十了。”
崔九懷白了他一眼,哼道:“這還用得着你說,難不成我竟想不到這個?只是大戶人家的女眷都在深宅內院,等閑不露面,又哪裏是容易排查的?只得先從太醫院跟各醫館開始了。”既斷了腿,便不可能不請大夫。
鍾文謹還沒拿到錢箱子呢,自然是不會發火的,她好脾氣的笑道:“方才不該只問太太咱們府里的丫鬟的,還該也問問其他府里的情形,丫鬟便罷了,若真是個姑娘,太太必知道的。”
崔九懷聞言,覺得有理,忙道:“你且在這裏等着,我再進去問問母親。”
真是個不會看死眼活眼的,王氏正不待見他呢,他還又跑上前去了。這等的問題,問二太太小劉氏或者大奶奶宋氏,也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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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一盞茶的工夫,崔九懷從裏頭走出來,神色有些複雜,走至鍾文謹旁邊,也沒停留,徑直往前走去。
鍾文謹快步跟上去,好奇道:“問出什麼來了?瞧你這哭喪臉,不知道的還當兇手是我呢。”
說完,心裏咯噔一下,可別好的不靈壞的靈,萬一真是前主幹的,那自個可就比竇娥還冤了。轉念一想,又不可能,她腦袋裏可是有前主記憶的,記憶中可沒有這麼一茬。
崔九懷嘆了口氣,與她道:“丫鬟什麼的,母親自然不曉得,若是姑娘的話,她就只記得一個,程家大姑娘曾在大雪天摔斷腿過,因程大太太與二嬸是姨家表姊妹,母親還打發趙媽媽上門探望過。”
頓了頓,他又嘆了口氣,苦笑着說道:“程大姑娘原與林家大爺定了親,只是她十四歲那年突患重病歿了,改由她的庶妹程二姑娘替她嫁了過去,正是如今的林大奶奶。不過,程大太太並非繼室,且只有程大姑娘一女。”
拜前世所看的宅斗小說所賜,鍾文謹立刻在腦補了一出宅斗大戲。
也難怪他會唉聲嘆氣了,林家大爺林南生正是崔九懷的至交好友,兩人打小一塊長大,若只是猜想倒罷了,若兇手真是林大奶奶的話,那毫不知情的林家大爺又該情何以堪?
說到猜想,鍾文謹還有個疑惑:“為何將排查的年份定在三十年內?興許還要久遠呢?如此一來的話,有嫌疑的就不止林大奶奶一個了。”
崔九懷解釋道:“三十年前功德林那裏還不是功德林,而是寺人的禪房,人來人往的,便是半夜也有值夜的,又如何能不動聲色的殺人埋屍?”
鍾文謹瞭然,“哦”了一聲:“原來如此。”心裏默默給那林大奶奶先點根蠟,若真是她的話,便是朋友妻,崔九懷怕也是也不會徇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