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鍾文謹被眾人簇擁着,進了明間的大門,正欲往老太太宴息的東次間去,就見那廂走出個盛裝的年輕小媳婦來,一見自個便福了個身,然後上來挽住她的胳膊,笑嘻嘻道:“二嫂可來了,你要再不來,這松鶴堂的窗玻璃都要不保了。”
旁邊幾個有頭有臉的管事媳婦湊趣道:“這是為何呀?”
年輕小媳婦哈哈大笑道:“被老太太望穿的唄。”
眾人聽完,鬨笑作一團。
因前主時常跟着嫡母鍾大太太出門應酬交際,因此永定侯府的女主子們大半都是識得的,眼前這個年輕小媳婦是五奶奶小王氏,大太太王氏育有三子一女,長子崔九思因打小便養在劉氏跟前,與她關係並不親密,崔九懷又是個冷清冷性不討人喜歡的,唯有幼子崔九樂是她的心頭肉,素日百般疼愛不說,還特意為他求娶了娘家侄女中的佼佼者小王氏。小王氏受王氏看重,又是個能說會道的,進門沒多久便討了劉氏的歡心,一日不見她,便要念叨幾回,當之無愧的孫輩媳婦中的第一人,連管家理事的大奶奶宋氏,都要避其鋒芒。
鍾文謹也沒理會崔九懷是否跟上,只隨着五奶奶小王氏往前走,嘴裏道:“是我的不是,來遲了,勞老太太記掛不說,還累五弟妹出來相迎。”
說是這麼說,但有其主必有其仆,前主智商在線,陪嫁丫鬟也不是吃素的,一早就把永定侯府的規矩打聽明白了,提前許久便來喊她起身,斷不可能讓她頭一次請安便遲到。
說這話時,已進了東次間,這話自然也就入了屋內眾人的耳朵,二太太小劉氏擺手笑道:“不遲不遲,是我們着急看新媳婦,來的比往日早,偏老太太一把年紀了也不尊重,比我們還要着急,這才多會子工夫,就打發房媽媽出去瞧了三回了,我說不必如此吧,還不給我好臉色,看,可不讓新媳婦誤以為自個來遲了,人還沒進來呢,罪先認上了。”
看姓氏就知道,這位二太太小劉氏乃是老太太劉氏的內侄女,若沒這層關係,換作旁人,哪個兒媳婦敢這樣編排自個婆婆?
劉氏自然不會生氣,只笑眯眯的看著鐘文謹以及隨後進來的崔九懷。
松鶴堂大丫鬟雨竹見狀,忙叫人放錦墊並取茶水。
鍾文謹與崔九懷跪下,給劉氏磕了頭,又接過丫鬟端來的粉彩麻姑獻壽蓋碗,高高舉起至頭頂,恭敬道:“請老太太喝茶。”
“好!好!好!”對於自個拍板定下來的這個續弦孫媳,劉氏怎麼看怎麼歡喜,連道三聲好,接過茶水來抿了一大口,又拿起鍾文謹呈上的抹額看了下針腳,滿意的點了點頭,賞了套赤金嵌紫玉的頭面下來。
鍾文謹接了,遞給身後的白芷,待劉氏用了崔九懷的茶水后,便欲起身,準備給坐在下首東邊的永定侯,也就是大老爺崔以源跟大太太王氏磕頭,誰知雙腿一軟,整個人便不受控制的往旁邊倒去……
沉香在幫着移錦墊,白芷捧着裝首飾的托盤,二等丫鬟婆子媳婦子都候在廊下,無一人能施以援手……頭一回在婆家人跟前亮相就摔個狗啃泥或者四腳朝天,以後哪還有臉見人?鍾文謹簡直要哭了。
然而沒等落地,手臂一緊,一股大力猛的將她拽起來,她扭過頭,入目便是崔九懷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一雙深如寒潭的眼睛裏寫滿嫌棄……
竟敢嫌棄,如果不是他,至於站都站不穩么?
鍾文謹恨的不行,正想藉著羞澀,甩開他的手,下一瞬慣性襲來,她一下跌入他的懷中,腦門撞到他的胸膛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身材看着纖細,沒想到肌肉這麼堅硬,好懸沒把她撞暈,只怕回頭要起包了。不過轉念一想,在腦門起包與狗啃泥或者四腳朝天之間,兩害相權取其輕,自然是腦門起包更好些,她也就懶得計較他的態度問題了。
這番變故不過電光火石之間,眾人愣了一瞬,反應過來之後,劉氏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幾位老爺、爺們的不自在的咳了幾聲,大太太王氏板着一張喜怒難辨的臉,孫輩的媳婦們互相對視一眼,垂眸不言語,獨二太太小劉氏撫掌笑道:“年輕小夫妻就是不一樣,瞧這恩愛勁兒!”
這話說的,難不成年紀大的夫妻就不恩愛了?二老爺崔以良表示巨冤,頓時“咳、咳、咳……”的咳個不停。
劉氏裝傻,打趣道:“老二咳個不停,可是感染了風寒?回頭懷哥兒媳婦敬完了茶,就叫個太醫來,替你好生診治診治。”
二老爺崔以良旁的不怕,就怕看大夫吃藥,聞言忙告饒道:“好母親,快饒了我吧!”
礙於孫輩重孫輩都在,劉氏點到即止,只笑着斜睨了他一眼,便放過他了。
被二太太二老爺一打岔,鍾文謹也就沒那般尷尬了,在沉香的攙扶下,跪下給大老爺崔以源、大太太王氏磕頭敬茶,又將給他們做的鞋子呈上去,兩人都給了賞賜。
只是,這賞賜頗有些讓人無語。崔以源給的是一套文房四寶,若兒媳婦出身書香門第,倒算得其所在,偏武寧伯府信奉的是女子無才便是德,府里的女孩子斗大的不識一籮筐,自個名字尚且不認得呢,要文房四寶何用?而王氏給的,則是一本《女戒》,外加幾句訓言:“以後謹言慎行,好生相夫教子,切莫生事。”
公公崔以源向來不着調,空有個永定侯的名頭罷了,不過這也不打緊,橫豎以後不會接觸太多,只是這婆婆長了張刻薄臉,性情看起來也不好相與,她又是個繼室,且還是庶女出身,不如大奶奶、五奶奶這兩個妯娌有底氣,往後在她跟前,怕是只能小心翼翼夾着尾巴做人了。
鍾文謹暗自嘆了口氣,又來到二老爺老太太跟前跪下。
二老爺崔以良兩榜出身,官居一品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且是內閣次輔,性子卻和善,用茶后,給了對蝶戀花玉佩,對鍾文謹道:“得空叫儀姐兒帶你在府里逛逛。”
儀姐兒是二房嫡女崔九儀,府中行二。
“老爺說的是,如此你能熟絡下府里的人事,也省的她閑得發慌,上躥下跳的瞎折騰。”小劉氏附和,並順手抹黑了自個閨女一把,這才接過茶來抿了口,誇讚了一番鍾文謹孝敬的鞋子,然後賞了對白玉絞絲鐲。
接下來便輪到三老爺崔以安跟三太太馬氏,崔以安乃是庶出,老侯爺過世后,本該分出府去單過的,因劉氏是個極在意自個名聲的,不肯叫人說她刻薄庶子,便仍叫他們留在府里,他們自然也願意,衣食住行都是公中的,還有月錢可拿,子女們也能藉著侯府的名頭說親,可比出去單過強多了。
因此,他們並不像大房、二房那般坐着受禮,鍾文謹與崔九懷才剛彎了下腿,就分別被三太太馬氏跟三老爺崔以安攙扶了起來,茶水微沾了下唇,便忙忙的給了賞賜,一根赤金嵌紅寶的花簪跟一對翡翠鐲子。
拜見完長輩,接下來便是平輩,首先是大房的大爺崔九思跟大奶奶宋氏,崔九思與崔九懷有七八分像,只是一個冰塊臉,一個見人三分笑,溫文有禮斯斯文文的,卻是個武官,宋氏出身青州書香世家,姿色只能算中等,但腹有詩書氣自華,一舉一動都頗令人賞心悅目。
三爺崔九信是二房嫡子,會試已落榜三次,因半年前三奶奶秋氏難產一屍兩命,現正守制讀書中。
四爺崔九榮是三房庶子,生母孟姨娘是三太太馬氏的陪嫁丫鬟,因馬氏生嫡長女時難產,嫡長女沒保住不說,自個也傷了身子,太醫斷言再無有孕的可能,便將崔九榮記在了自個名下。不想十年後馬氏竟奇迹般再次有孕,若生個嫡子出來的話,崔九榮這個記名嫡子便有些尷尬了,不過馬氏最後生出的卻是三姑娘崔九芳。崔九榮今年十八歲,三任未婚妻都在定親后染疾下世,克妻之名傳遍京城,一時半會恐沒有門當戶對的人家肯結親了。
五爺崔九樂是大房嫡幼子,人如其名,吃喝玩樂嫖賭抽,無所不精,典型的紈絝子弟,五奶奶即先前出去迎鍾文謹的小王氏。
爺們之後便是姑娘們。大姑娘崔九敏是王氏所出,今年十三歲,性情與她母親一樣不討喜,連正眼都不曾給鍾文謹一個,顯是瞧不上她。二姑娘就是被二老爺提起又被二太太抹黑了一把的崔九儀,今年十二歲,是個極爽朗活潑的姑娘,很對鍾文謹的脾氣。三姑娘崔九芳是三房嫡女,只比崔九儀小兩個月,今年也是十二歲,客客氣氣的,一時間也瞧不出性情如何。
晚輩里,只崔九懷有一庶子崔崢,大奶奶宋氏只有一個女兒,叫崔穎兒,比大姑娘崔九敏還要大一歲,今年十四歲,已與興國公世子的長子定了親。三爺崔九信也只有一個嫡女,叫崔沫兒,今年十二歲,與三姑娘崔九芳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崔九懷另有一嫡女,名叫崔琰兒,是已故三奶奶張氏所出,今年十歲。
無論平輩還是晚輩,鍾文謹都備了禮物,平輩們除了鰥夫三爺、光棍四爺,其他妯娌都有回禮。一番禮尚往來,折騰了小半個時辰,總算將程序給走完了。
回到所住的靜園后,她才剛想喘口氣,就聽外頭小丫頭子稟報道:“奶奶,姨娘們來給您磕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