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
駱塵瀟接過楚風的書信反覆看了一下,還是覺得不要太衝動,畢竟信上是說王爺有上書的想法,但是還沒有做。而且答應給五天的時間查案,應該從根本上不想把事情牽扯太大。
駱塵瀟立即讓楚風飛鴿傳書給蠡縣附近的門徒前去了解最新情況。並組織弟子加緊操練抵禦陣術,而且讓弟子把庄中一些至寶轉移到隱秘的地方。朝廷真要來討伐的話也要有所準備,主要是擔心駱玥會被擒住作人質就不好了。
一連幾天,山莊裏的人都緊張兮兮的,蕭漪雖然天天不離漪君殿,但是這幾天的反常還是讓她察覺了。服侍的丫頭自然是不知內情的。蕭漪只好親自去問駱塵瀟。
夜晚,駱塵瀟又到漪君殿前凝望,不想一個丫頭出門,請他入殿,穿過門廊,才聽到天籟之音從房內飄出來,他好久沒有聽過如此美妙的琴聲了,要是說給外人聽,根本沒人會信,他可是懷擁天下第一琴手。
駱塵瀟看見一層薄薄紗幔後面的蕭漪,雖同住屋檐下,他二十年來都不曾見過她。他恐怕沒有資格了。
“最近,蓄泉山莊動作頻繁,是有什麼要事要發生嗎?”蕭漪問,她的聲音好像穿透了二十年歲月,但是卻一點也不滄桑。
“蠡縣貢品被盜,有人嫁禍蓄泉山莊,恐怕朝廷會出兵討伐。你稍作準備,帶上些自己心愛之物,我已經命人安置妥當,不用擔心。”駱塵瀟不想讓她擔心。
“那玥兒怎麼辦?”蕭漪急聲問。
駱塵瀟知道騙不了她,只得說實話:“玥兒現在就在蠡縣,暫且還不知道情況,應該沒什麼事,我聽楚風說她和謙王訶互稱好友,那謙王必定會照拂她的。玥兒從小聰明勇敢,我相信她可以化險為夷的。”
“那我要留在山莊等玥兒回來。”蕭漪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就是因為這樣近乎執拗的強勢讓她和駱塵瀟走到這一步。
“這……”
駱塵瀟有些為難,他知道蕭漪寶貝女兒,但也不能不顧自己的安危。但他知道自己拗不過她,便也作罷。見駱塵瀟久久不講話,蕭漪就要轉身走進屏風內的裏屋,這就是她的逐客方式,駱塵瀟悲涼地想。
“等一下,留下來聽一曲再走,如何?”蕭漪先開了口。
駱塵瀟萬分欣喜,甚至都不敢回應,害怕這不是真的,身邊一個丫鬟抬着把椅子放在他身邊,來蕭漪這裏,他像極了一個客人,這裏是他的家,卻沒有一把屬於他的椅子。
蕭漪點了香氛,從裏屋取出紫流雲,微風將紗幔吹起,駱塵瀟隱約看見了靜坐在裏面撥弄琴弦的蕭漪,她好像一直都沒變,就像她手下的紫流雲,依舊煥發著光彩,還是那麼美好,可是他的青發都已半白了。
靡靡之音流出,讓人連思考的精神都沒有,好像就願在這琴聲中墜落。
忽有一弦突出,忽強漸弱,把人從萎靡中拉出來。又不舍那迷離,又不願就此沉淪。讓人頓時心揪,有說不出的苦悶。這股糾結抑鬱慢慢推向高潮,彷彿心要炸裂一般。
琴聲就戛然而止了,隨即是一段再普通不過的單一和弦。
這琴聲彷彿是在講訴着一個渺小的故事,戀愛初期的怦然心動,熱戀的沉迷浪漫,思念的深邃,愛恨的糾葛,求不得和傷別離的苦楚……
蕭漪突然停下來,駱塵瀟並沒有從琴聲中走出來,眉頭緊鎖,似乎剛才的心痛還沒有結束。
“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吧。有玥兒的消息請及時通知我。”蕭漪的聲音把他從夢境中拉回來。
“為什麼不彈了?”駱塵瀟明知自己有些得寸進尺,但是為什麼不在擁有的時候盡情享受呢?可能今後不能再聽到她的琴聲了。
“接下來的,我還沒有練會。單單是剛剛那一個小節,我就練了三天了。”蕭漪還是極其有天賦了,要是常人想要將《流觴一夢》彈出剛剛的效果,估計得好幾年。
“這是玥兒托楚風帶回來的《流觴一夢》抄本,再配上這紫流雲,恐怕天下沒有比這再好的琴聲了。”蕭漪說。
“《流觴一夢》?玥兒這丫頭真有心。”駱玥這個小丫頭,找回了紫流雲不說,還把琴譜送回來了。
“是啊,我想她應該沒事的,你不用擔心,她那麼聰明,還能將《流觴一夢》弄到手,一點小變故她還是可以解決的。”蕭漪覺得有些可笑,她教出的孩子,卻是盜術天下獨絕呢。不過自己怎麼反倒安慰起駱塵瀟了。
駱塵瀟在回寢殿的路上回憶了很多,年輕的時候,他為求蕭漪的傾慕,曾許諾要將天下第一琴譜《流觴一夢》呈給她作聘禮。沒想到他沒做到,他的女兒替他實現了。不是他技術不如女兒,只是他沒有女兒誠心吧,三番幾次被噬音閣閣主拒之門外,又偷盜不成。想想到現在自己真的都沒有給過她什麼,卻剝奪了她的所有。
駱塵瀟發獃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在樹下靜靜不出聲的慕琦霏,這是她來那麼久第一次看到駱塵瀟進入漪君殿,心中升起莫名的憤怒之氣。
楚風這幾天都在安排護庄的事務,自然沒有空閑陪着慕琦霏,幾次照面都是外人在旁,只能寒暄幾句。
慕琦霏漸漸也就習慣了,也許她是明白了,其實他和她都並不是多麼深愛着彼此,只是剛好某時候彼此互相需要罷了。再者駱塵瀟和蕭漪碰面讓她心中抑鬱難抒,更不想男女之情了。
駱玥騎着寶馬,急於星火,歸心似箭,她不知道她的命運和她在乎的人的命運都正發生着巨大的變化,可能有的順着她的心意發展了,有些則是在把她,他們推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命運最愛拿那些不相信命運的人開玩笑。
蠡縣這邊,宇文訶對別人都不放心,只好親自護送貢品進京,他心裏知道他的慕琦霏再回蠡縣的概率是很小了,她匆匆離開不就是為了躲着他。在他啟程的同時,墨黎也起身上路,往京城而去,一路偷偷地跟着宇文訶的軍隊。
周軒被留在了蠡縣,調查貢品被盜一案。
駱玥十萬火急趕到蓄泉山莊的時候剛好遇見山莊弟子晨練,莊裏的丫鬟護衛,門中弟子看到她都歡呼雀躍。
她這一走是最久的時候。丫鬟茗溪抱着阿布去廚房裏找吃的,茗溪其實確有其人,而且是駱玥的貼身丫頭,是駱塵瀟帶回來的孤兒,從小在駱玥身邊,和駱玥一起長大,仗着駱玥寵她,性子脾氣也跟小姐一樣。
慕琦霏在遠處看駱玥,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雖然她曾救過自己一命,但也是出於自己的私心,只要有她在,蓄泉山莊所有的人就會圍着她轉,包括楚風。
楚風一見到駱玥,就上下打量,生怕她受一點點傷,幸好她沒有大礙,而且還長胖了,駱玥想起來,和墨黎一起的日子,他總是點所有她喜歡的菜。她身上盤纏就不多,就這樣蹭着飯,沒想到還沒有多久,她就發福了。
“玥兒!”這幾年蕭漪很少出現在眾人面前,上次為救墨黎出面過一次,也只有楚風在場。現在擔心女兒也顧不上那麼多。
剛好駱塵瀟也聞聲而來,他被蕭漪驚艷到,若說那晚聽琴時偷偷窺見的一瞥,已經夠讓他感慨了,如今在明媚陽光下看到她,時光恍如隔世,彷彿回到了他第一次在祐山見到蕭漪一樣,她猶如偷了時光一般一點也沒有變。
駱玥第一次看到駱塵瀟與母親一起出現在同一個畫面,興奮異常,都忘了舟車勞頓。馬上過去擁抱母親,把頭搭在她的肩上,右手又牽上駱塵瀟的手,蕭漪知道,但沒有拒絕。
一派和諧的畫面,周圍的丫鬟侍衛都紅了眼睛,他們從沒有見過莊主和夫人在一起。而且被莊主夫人的美貌美哭了。駱玥也是受周遭感染,眼淚就簌簌地落下來。楚風過去安慰她,提醒她先去洗漱,然後做好吃的給她吃。
駱玥恐怕是真的餓壞了,一聽到吃,立馬就止住哭了。
“娘,待會我們一家人一起吃飯好不好?”駱玥想趁熱打劫,駱塵瀟也期待蕭漪的答案。
“不了,你們吃吧,我還要去練練琴,你送回來的《流觴一夢》我才練了一小節。我很想彈給我的寶貝女兒聽呢。”蕭漪還是拒絕了,畢竟二十年的冷漠不是一時就可能暖起來。
駱玥才不管什麼琴譜,她一心想撮合母親和駱塵瀟重歸於好,好不容易母親軟化了,她一定要把這把火燒得旺一些。
“要不晚上吧,去母親那裏吃,我們一起去吃。”駱玥示意駱塵瀟。
可是駱塵瀟竟然大字不敢出一個,好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好吧,不過我那裏的飯菜可沒有外面好吃哦,還有讓慕姑娘一起來吧。”蕭漪打趣地說,特意看了一眼在人群外的慕琦霏。
“好啊,我也好久沒有看到琦霏姐姐了。”駱玥馬上跑到人群外去邀請慕琦霏,說起來她進庄來那麼久,才想起了慕琦霏。
駱塵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蕭漪讓他去漪君殿吃飯就算了,還讓慕琦霏一起去,太不可思議了。
慕琦霏看到了和樂融融的畫面,心中的怨憤越積越深,但是就在這時駱玥來邀請她吃飯,她自然是不願意的了。以身體不適拒絕,可是駱玥卻說蕭漪那裏有好葯,讓她給母親看看。怎麼也推脫不掉,慕琦霏有些不耐煩,這時楚風走過來勸。
“慕小姐,你也一起去吧,他們好不容易一起吃餐飯,不要破壞了這美好的氣氛。我們就當是和事老,陪個飯局何樂不為。”楚風無心說出。
慕琦霏心想你也認為我是局外人,還是一個會破壞氣氛的局外人。我和娘親又有什麼錯,他們一家人和樂融融,我母親卻客死異鄉,顛沛流離。
想到這裏,她甚至有一刻憎惡楚風,這個男人終歸還是站在他們那裏,愛他們的女兒,而不會是她。
但是這一切楚風並不知情,他從小孤苦,師父師娘對他照顧有加,他把他們當做自己親生父母一樣看待,只想讓師父師娘也喜歡這個女孩,等師父師娘同意了,他就打算向慕琦霏求親。她也是無父無母,可以和他一起受師父師娘的照護也是好的,還可以一起孝敬他們。
駱玥卻從楚風勸慕琦霏的語氣中聽出了親昵,少了幾分對旁人的生分。心中不免困惑,在蠡縣的時候他時常提起慕琦霏,而且眼裏都帶着笑意,莫非兩人?
“楚哥哥,你也一起來,娘一定會很開心的。”駱玥向楚風提出要求,其實她不提,蕭漪也會讓人再去請的。
“好,我陪着你一起去,不要擔心。”楚風看着慕琦霏,殊不知在她心裏並不是對飯局的無所適從,而是打從心底里厭惡。但是迫於無奈只好答應。
這場家宴,註定是一頓痛苦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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