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宋璟(六)
翩翩如玉,好一個貴公子。
一襲紅衫,將那青年襯托得越發妖冶而纖塵不染。書生意氣,摺扇而笑,但偏偏此人戴着金玉冠,腳下蹬的靴子也是明玉鑲嵌而成的,腰間佩戴者的是珠寶串成的香囊,看上去十分的庸俗,不知道的人以為是一個遊手好閒的紈絝子弟。
好在此人的皮相不錯,到沒有被這艷紅的顏色給壓住。
宋璟:“......”
如果忽略這個容貌,他可能還會讚歎一聲好一個少年郎。可這樣的容貌,這不是明晃晃地告訴自己這是當今的女皇嘛!好好的女皇不當,居然坐起了微服私行。
“陛下。”宋璟行了一個禮。
“陛下在哪裏?我怎麼沒有看見,這位兄台你可不要胡亂說話,我看兄台眉清目秀,到沒有想到兄台竟然是個眼盲之人,真是可惜了這容貌,這氣度。”
宋璟:“......”
三句離不開自己的容貌,自己的容貌到底是多麼符合這位女皇的口味。還有這樣的裝扮,真得是沒事,明眼人一看就是一個女子。
“陛下微服來此地,所謂何事?”
“啊,風太大了,我沒有聽見。”夏季摺扇一笑,端得是一副落落大方的態度。
“宋兄,為何還不起程離開?”陳恪從馬車走了下來,等他看清夏季的面容時候,也同樣是傻了眼的表情,“陛、陛下。”
“呀呀,真是可惜。兩位兄台都是相貌堂堂氣質如蘭之輩,可惜都有眼疾,真是可惜呀。也對,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嘛。這個眼疾是小事,小事。”
宋璟:“......”
陳恪:“......”
“端容,你這是胡鬧!”陳恪忍不住斥責出聲,無論眼前之人是不是貴為九五之尊,她還是那個小時候跟在自己身後的端容,那個嬌滴滴的端容。他是捨不得端容受到任何一點傷害,他也不會讓端容受到任何的傷害。
夏季淡淡地看了一眼陳恪,目光有些複雜。陳恪是真心為原主考慮,只是可惜他們二人的立場不同,原主勢必會削弱世家的力量,而陳恪生於陳家,到時候兩人的關係恐怕會微妙。
“陛下要與微臣們結伴而行嗎?”宋璟看出夏季那眼裏的複雜,略略思索了一番,到底是覺得這樣的氣氛不合適,還是轉移一下話題微妙。
“不,我會另走他路。”
說這話的時候,夏季負者手,神色就如同眼前的暗河一樣,濃重而壓抑。五月的風吹來,還是有絲絲的含義,宋璟看到那女皇難得收斂了笑容,眉目深沉,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
宋璟後來想來,才發現夏季那話里的深意,以及那憂愁背後是什麼樣的心理。
宋璟和陳恪來到了東越。
一路翻身越嶺,來到了東越的時候宋璟一行人都是舟車勞累。等他們來到了東越,看到的景色卻令他們大吃一驚。
高高的城牆像是橫跨兩個世界,城門大鎖。
一路上都是難民,衣衫襤褸,有的無力倒在了城牆邊,有的正拉扯着樹皮啃,甚至有的正在易子而食。
哀鴻遍野。
這樣的人間慘劇出現在陳恪這個世勛子弟眼前,只覺得整個世界觀都要被洗刷了一番。他自然也知道京城外,有貧民存在,但從未想過有這樣易子而食這樣醜陋低下的舉動。
易子而食,如此醜陋而可憐的行為。到底是怎麼樣的飢餓才能夠做出這樣泯滅人心的行為,陳恪他想像不出來。
柴火上架着一個大鍋子,沸水發出咕咕嚕嚕的聲音。一個小孩的屍體就這樣被人拋了下去,旁邊有個發瘋了婦女正被四五個男子阻攔,聲嘶力竭地呼喊着,甚至嘴角都流出了鮮血,那一聲聲呼聲搶地的慘叫讓陳恪的心一拗拗的,但那群餓瘋了的暴民卻是無動於衷,眼裏流出的飢餓感似乎將他們所有的人知都抹滅了。
陳恪看不下去了,他拉住了馬,想要下馬阻攔,卻被宋璟阻攔了。
“宋大人,這是何意?”陳恪咬着牙反問道,這樣的慘劇根本就應該被阻住。
宋璟眉頭微微動了動,這樣的慘劇確實駭人聽聞,但陳恪現在阻攔雖然一時有用,但卻不可能一世有用。要想要從根本上解決這樣的慘劇,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改變的。現在最主要的是要緩解飢荒,開倉賑災。他們游牧民族靠草原而生,但草原的資源總歸是有限的,如果趕上了年份不好,也是會發生飢荒。是以宋璟對於這樣的慘劇比陳恪要來得適應,“我們來此的目的是來了解江浙一帶發生暴動的原因,可不是用來救人。而且你現在阻攔,反而會很不好。”
這樣的目光真令人討厭,就像荒野上的野狼,一叢叢黝黑黑的目光,就像是燭火一樣在跳動着,死死地盯着宋璟一行人。恐怕陳恪下去阻攔,就會被這群難民給殺了。一個個都在盯着他們的馬在看,為了吃怕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陳恪卻是沒有聽,他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拉馬而下,招呼侍衛上前阻攔。誰知道腳剛剛沾地,那群難民已經團團圍住了他,眼裏那冒出的貪婪之色有如實質,生生壓垮了陳恪。
侍衛趕緊上前相助,那知道那群難民看着就像是紙片人一樣,但力氣大得驚人,一時間壓制了侍衛們。侍衛到底都是有武功的,費了一番力氣把這幾人制服,但到底是難民人多,侍衛們雙拳難敵四隻手。
宋璟皺了皺眉,現在只能夠殺雞儆猴才可以解決這番險境。他抽出劍,劍身如雪,陳恪只覺得眼前一花,亮光刺得他只能緊閉雙眼,等他睜開的眼時候他的身上,臉上只覺得有熱血噴洒。
一個難民轟然倒下,頭顱分割,鮮血就像是一條直線一樣滴滴答答地留了出來。
再看,他的前面站立着宋璟,那渾身的氣勢澎湃而露,深如海,崢如山,讓人覺得天底下就只有這抹皂色的高大背影。
鮮血並沒擊退難民,這難得的鮮血倒是激起了這群難民的血性,不怕死地前仆後繼地湧上前來。
宋璟看這個情況不妙,只能夠命令侍衛後退,那群侍衛圍着宋璟和陳恪且占且退。等宋璟殺紅了眼,好不容易才退出了三十里路,那群難民才看不見蹤影。
就是這麼一行,宋璟一行人都受傷不輕,好在沒有人員傷亡。
柴火在黑夜中發出了颯颯的聲響,陳恪沉默着,他的臉在篝火下忽明忽滅,宋璟只是淡淡地瞅了一眼這個貴公子,然後就合上了眼準備休息。他現在是知道那個女皇當時的嘆息是何意了,又為何說要另走他路。恐怕當時她便已經知道東越這番景象,在心裏反覆揣摩了幾番,他只覺得這個女皇的心思實在是有些深沉,或者說是莫測。
第二天,陳恪已然恢復了精神,倒是看不出昨日的頹廢。
宋璟暗道,應該說這個陳恪還是有幾分能耐的,這麼快休恢復了過來。
陳恪舉着地圖,和宋璟商量,“我看這樣是無法到東越城打探虛實的,我們連城門都無法探入。快來是需要換一個小路行走。”
他們商量走上了另一條小路,從峽谷包抄而下,到達東越城。
恰逢他們一行人趕到東越正逢夜裏,卻是燈火通明,一路繁華。大有火樹銀花不夜天,一時間直把東越做為蘇杭二地。
沿街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各色的燈籠蜿蜒排成了一條彎彎曲曲的龍蛇。酒樓亭台,畫舫遊船,紅燈綠彩,甚至有酒女在高樓沿街相呼。胭脂香氣瀰漫,曼女巧笑,酒香裊裊,好一番熱鬧非凡的景象。
和城牆外的慘象完全不同。
陳恪拉着了一個書生,詢問道:“敢問這位兄台今日是何節日?”
那人看了一眼陳恪,“聽你的口音是外地,也難怪你不知道,我們東越日日都是如此熱鬧。”
陳恪一時間不知道該感慨些什麼,更多的是氣憤難忍。
一喜一悲,這群人難道不知道城外有多少人流離失所,有多少挨餓受凍,甚至是發生了易子而食這樣的慘劇。
“你們難道不知道城牆外,”還沒有完全說話,卻被宋璟打斷了,宋璟遞了一個顏色給陳恪,微微搖了搖頭。陳恪緊緊地攥起了拳頭,生生把話給咽進了肚子裏。他也不是什麼蠢笨之人,他只是行事有些天真,自然知道會出現這樣的景象肯定有大問題。但他就是難以忍受,這群人在這裏花天酒地,錦衣玉食,可知道城外的子民正在忍飢挨餓!
“敢問兄台,前方為何如此熱鬧?”
宋璟看了過去,遠處的酒樓實在是過於熱鬧。里三層外三層,人頭攢動,頗有幾分踏破酒樓的景象。
“哦,你說哪裏啊。是怡紅樓,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富商,出手闊綽,正在撒金葉子。”那書生非常之不屑,但眼裏的狂熱卻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