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蔣遜沒迎合也沒抗拒,任由他吻,看着他的眼神極為平淡。賀川看了她一眼,發出一聲輕嘆,唇還貼着她,托住她的後腦勺,小指無意中勾到了一根紅繩,漸漸的,他另一隻手貼住了她的胸口。
天氣轉暖,她穿着秋衣,胸口中心的位置有一個小小的硬物,是一個圈,中間鏤空,直徑比大拇指大。
突然就像露珠滴落在傘面上那一刻,“叮咚叮咚”,敲打在兩顆心頭,雲散日出,萬物復蘇。
蔣遜閉上眼,踮起了腳。她的胸口,他的手心,在這刻穩穩貼合。
***
雜貨店的門還沒關上,風呼呼地往裏吹,蔣遜把門關好,從一個紙箱裏翻出兩塊新毛巾,問:“你什麼都沒帶吧?”
“嗯,沒來得及。”
蔣遜又拿出只牙刷,說:“我帶你上樓。”
賀川問她:“今晚還要守夜?”
“嗯。”
賀川說:“再拿張凳子。”
蔣遜頓了會兒,把毛巾牙刷都擱到了櫃枱上,去雜物間翻出一把椅子,給賀川搬了過來,又順手把另一邊的小毯子拎了拎,盤腿坐上去,指指新椅子說:“坐。”
賀川坐她邊上,掃了圈空蕩蕩的店鋪,問:“東西都沒了?”
“嗯,讓石林幫我搬走了,要不然放不下。”
“我看你外面貼了招租,招到了沒?”
“哪這麼快啊。”蔣遜說,“你還是上樓去吧,還能睡上幾個小時,待會兒就天亮了。”
賀川沒理。
一張椅子,一張毛毯,空蕩蕩的店鋪,昏黃的燈光,寂靜清冷。昨晚他打電話,這邊安安靜靜,這女人跟他說:“不是我一個,還有人陪着。”
賀川看了眼地上那道影子,問:“昨天你也守了一夜?”
“嗯。”
“就這麼干坐着?”
“不是,玩手機了。”
賀川瞟了眼蓋着布的遺體,問:“不怕?”
“怕什麼啊。”蔣遜笑着,“也不是第一次了。”
過了會兒,賀川問她:“磕頭了嗎?”
“磕了。”蔣遜看向那邊,“人死燈滅,就這麼老老實實送他走吧。”
賀川突然站了起來,蔣遜仰頭說:“廁所在樓上。”
賀川沒找廁所,他把擱在遺體腳前的跪墊拉出來一些,扶住膝蓋,雙膝跪地,一氣磕下三個頭,磕完起身,把火盆拿過來,問:“打火機呢?”
“……櫃枱上。”
賀川拿了支打火機,又跪了下來,從麻袋裏拿出元寶,點着了扔進火盆里,盆里火勢漸旺,他一聲不響地往裏面扔元寶。
燒了一會兒,他才抬頭看向蔣遜,隔着火光,那女人正定定地看着他,面無表情,雙眼水潤。賀川收回視線,又扔進幾隻元寶,這才站了起來,走到了蔣遜跟前。
他揉了下她的頭頂,蔣遜輕輕撣了撣他的膝蓋。
兩張椅子拼到了一起,蔣遜靠着他,把小毯子往兩人身上裹了裹,一直坐到了五點半,她胳膊肘撞了撞賀川:“起來了。”
“人來了?”
蔣遜說:“快了。先上去洗洗。”
洗手間在樓上,兩人刷了個牙,洗了把臉,再草草吃了點東西,殯儀館的車子就到了。
石林也一道來了,站門口說:“蔣遜,好了嗎?拿上照片……賀先生?”
賀川跟石林握了下手:“石老闆,辛苦你走一趟。”
石林愣了會兒,才笑道:“沒事,我是蔣遜長輩,應該的。”
車子往明霞鎮去,四五十分鐘車程,過橋時放了幾個炮仗,到達那裏正值早飯點。
卓文等在殯儀館門口,見到車子來了,他上前幾步,賀川下車見到他,不由朝蔣遜看了一眼。蔣遜沒料到:“你怎麼來了?”
卓文說:“我今天不走,送老人家一程。”他看向賀川,朝他點了點頭,賀川回了他一下。
石林在一旁跟蔣遜說:“昨天晚上卓文來了麗人飯店。”
蔣遜了解了,幾人一起進了殯儀館。
蔣家一個親戚都沒來,送行的人只有他們幾個,東西基本都是石林幫忙準備的,蔣遜領頭,繞着棺木走一圈,另外幾個人跟在她後面。
走完了,遺體送去火化,等待的時間有點長,等到了墓地,已經將近中午。步行上山,階梯狹窄,明霞鎮墓地前幾年新建,一排排的墓碑離得很近,過道幾乎只容一人通過,同一排上的墓碑也緊緊相鄰。
沒處可站,那三個男人幾乎踩着邊上那些墓碑。
蔣遜放下祭品,燒元寶紙錢,燒完了,那幾個人輪流祭拜,石林先,卓文後,輪到賀川,石林說:“我跟卓文先下去,剛才車沒停好。”
蔣遜點點頭。
賀川等那兩個人走遠了,才蹲地上燒紙錢,瞟了眼墓碑上那張照片。上面的老頭跟他上回見到的一個樣,頭髮梳得油光發亮,他問:“你媽在哪兒?”
蔣遜指了一個方向:“那邊。”
蔣遜母親葬在另一邊,走了兩分鐘才到。照片上的女人五十多歲,長發瓜子臉,歲月給她刻下許多皺紋,但她依舊是個漂亮的女人,蔣遜遺傳她。
賀川給她磕頭,仍舊一氣磕三個。蔣遜靜靜看着,等他站起來了,她彎下腰,又一次給他撣了撣膝蓋上的灰。
撣完起身,賀川摟着她肩膀,問:“要不要跟你媽說說話?”
蔣遜點點頭,看向墓碑上的照片,說:“媽,他是賀川。”
***
忙了一整個上午,所有人都餓了,石林帶他們去山上吃午飯。員工都湊了過來,石林指着那個廣東人,笑着跟賀川說:“還記不記得他?那回你在這裏吃年夜飯,他還跟人合唱了首歌,才一個月,這兩個人就要結婚了!”
賀川笑道:“恭喜!”
大家圍一桌吃飯,卓文沒一起來。飯桌上歡聲笑語,彷彿那廣東人明天就要結婚,各個都打趣他們。
不一會兒,廣東人的電話響了,邊上的人笑他:“你什麼時候把定情歌曲當鈴聲啦!”
廣東人說:“我樂意,不行啊!”
賀川聽到一句歌詞:“同是天涯淪落人,在這傷心者通道上同行……”
他記得這歌,當時就覺得耳熟,原來他第一次聽到這歌,是在明霞山上。那天篝火明亮,樹下的彼岸花如同現在一樣形單影隻。
他看了蔣遜一眼,蔣遜一笑。
下山的盤山公路,曲曲折折,蜿蜒陡峭,竹林連成片,空氣潮悶,風吹在臉上是溫暖的。一夜沒睡,回到雜貨店,蔣遜直接帶賀川上了樓,兩人簡單沖了個澡,賀川圍着塊浴巾就出來了。
蔣遜的房間很小,進門是一隻棕色衣櫃,窗前一張書桌,牆邊一張單人床,木頭地板老化了,有些地方踩上去已經鬆動。
賀川問:“困不困?”
蔣遜把暖空調打開,搖頭說:“還好,困過頭了。”
賀川打量房間,坐到床沿,從桌角抽了一本書出來,翻了翻說:“四級英語?”
蔣遜說:“大學的書我都賣了,就留了這一本。”
“怎麼就留這個?”
“英語有用啊。”
賀川又翻了翻其他書,都是些雜誌,跟車有關,日期都是兩年前。這兩年她沒買新的,舊的一直收藏着。賀川問:“你以前住哪兒?”
蔣遜說:“小時候住酒店。”
“酒店?”
“富霞大酒店,地下室。”
賀川放下書,朝她望去。
蔣遜笑着:“最初幾年家裏房子還在,等我念小學的時候,我們家就搬到了酒店地下室,石爺爺免費給我們住。”
“……”賀川問,“住到初中畢業?”
“啊,一直住到初中,要不是我媽跟他離婚,我還得一直住那兒。”
賀川問:“恨你爸?”
蔣遜想了想:“談不上恨,只是沒什麼感情……他想要兒子,小時候對我談不上壞,不過向來不親。後來他把女人帶回地下室,我跟他就更沒什麼感情了。”
她語氣輕描淡寫,像炒菜少放了鹽,過於淡。賀川看着她,說:“你媽走的時候你哭了么?”
蔣遜過了一會兒,才點點頭。
“哭了多久?”
蔣遜說:“不記得了,要哭靈,那三天每天都哭吧。”
賀川說:“現在想哭么?”
蔣遜搖頭:“不想。”
“真不想?”他展開手臂,“過來。”
蔣遜起先不動,那人就一直等着她,沒法,她只能走過去,坐到了他腿上。賀川摟着她腰,輕輕地幫她順頭髮。
她頭髮還濕,尾梢在滴水,洗髮水用的是檸檬味的家庭裝,她就一個人呆這裏,那瓶洗髮水得用很久。
蔣遜最初坐得筆直,漸漸的,她似乎放鬆了下來,側靠着賀川,像要睡着一樣。一直坐到烏雲密佈,窗外一聲驚雷。
蔣遜坐起來,往窗戶外看了眼,說:“要下雨了。”
剛說完,大雨就傾盆而下,窗帘輕輕晃了下,蔣遜看了眼街上那些奔跑着躲雨的人,順手把窗帘拉嚴實。
光線半遮,雨聲伴奏,賀川站在她身後,扣住她的腰,輕輕頂了兩下。他低聲問:“這睡衣跟你之前那套同一款?”
“嗯,我媽買的。”粉色系,小碎花。
賀川扯了下她的內褲,說:“又是碎花,真是你品味?”
蔣遜輕笑:“我媽的品味。”
賀川鑽她內褲里,抓着她的臀揉兩下,然後不動。蔣遜轉過身,解開兩顆睡衣扣,接着鬆開手,說:“你來。”
胸前白花花,跟上回在白通鎮一樣,不同的是,上回他架起了她的腿,最後忍着沒碰。
衣衫半解,賀川將她扔上床,幾天沒一起,像久曠之身,蔣遜沒能適應,賀川撫慰着她,等實在忍不住了,他一衝到底,蔣遜夾緊他腰,難忍的哼了聲。
木板床,跟大學宿舍那種差不多大,床板吱呀響,蔣遜跟着響聲起伏,很快就繃緊了腳尖,賀川卻在這時退出,蔣遜抓他胳膊,賀川笑了笑:“別急,會給你。”
蔣遜沒讓他動,說:“等會兒。”
賀川坐那等着,看着蔣遜坐起來,伏下了身,臉對着那兒,他像被定住,沒一會兒,用力按住她的頭。
蔣遜按到了他的膝蓋,那裏堅硬如磚,跪在地上,就像敲在銅上,那聲音拉長到遠方,在耳邊徘徊不去。
他給她的,她也想給,給不夠,她追加。
賀川卻沒給她太多機會,他繃緊了身,把她一把推開,沒等她反應,就把她雙腿架起,還以她剛給的。蔣遜弓起背,夾緊他的脖子,難捱地低吟着,很快受不住,賀川無法再忍,攻了進去,幾次換姿勢,將她翻來覆去,木板床小,他最後下了地,站在床邊把她扯過來。
暖空調打着,起初是擔心他着涼,現在兩人卻都滿頭大汗,賀川把她抱到桌上吹風。
縫沒關嚴,窗帘微晃,雨聲在蔣遜耳邊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她幾下就繃緊了,賀川停頓,粗喘說:“這麼快就沒用了?”
蔣遜開不了口,許久,她才叫出一聲:“賀川……”
那聲音細細小小,賀川沒忍住,將她翻了個身用力送進去,蔣遜趴在桌上,腿被他架着,沒力氣撐起身,只能拖着桌子晃,頸上項鏈摩擦着木板,她使勁去扒窗檯,每次只差一點,就被後面的人往後一拖,她一聲聲低叫他的名字,他用力反而更猛。
雜誌跌落一地,噼里啪啦,跟湧來的雨水一樣。蔣遜仰起頭,隔着被風吹起的窗帘,看見大雨滂沱,雷鳴電閃,雨水飄到她臉上,一冷一熱,她摳着書桌,仰頭長吟,軟軟倒下,再也起不來。
他一鬆開,她就往地上掛,賀川把她往裏抱了下,擠在她腿間,往她背上一趴,閉眼休息了一會兒。
她像睡死了,呼吸微弱,身子輕輕起伏。
賀川摸着她的身體,白皙細滑,像上好的奶皮,他愛不釋手,往她屁股上用力打了兩下,蔣遜悶哼了聲。
像是一個訊號,賀川呼吸一頓,埋頭親了下去,蔣遜一聲哭似的呻|吟,賀川單膝跪地上,拖起她一條腿,一點點吻下去,到了她的腳,他張口含住了她的腳趾。
蔣遜撐了起來,轉身抓住他一隻胳膊,失控地摳着他。剛長好了一點的指甲,就在上面留下了幾道印子。
賀川瞄了一眼,汗水從她額角滑落,順着脖頸往下,那根紅繩襯在她白花花的身子上,異常妖冶。
他又發動了一回,至天黑,卧室一片狼藉,滿地雜誌書刊,衣褲浴巾,汗水濕了紙張。
兩人倒在桌邊,賀川把腳邊的雜誌踢遠了,將蔣遜一摟,摸着她滿身的汗,黯啞開口:“身份證補辦了?”
“……嗯,還沒拿到。”蔣遜聲音沙啞。
賀川說:“我明天回。你呢?”
蔣遜頓了頓,突然說:“這就是有意義的事么?”
她沒頭沒尾一句,賀川卻聽懂了。篝火旁,彼岸花,那些人聊天:
“我要是哪天知道自己快死了,我一定先把存款都花了!”
“我要環遊世界!”
“我要吸|毒!”
“那我要去睡山下的小花!”
蔣遜說:“治病。”
他說:“做一件有意義的事。”
他的生命有期限,真正能回答這個問題的,只有他。
賀川摸着她的頭髮,說:“算是吧。”
蔣遜趴他身上,摸着他的胸肌和精壯的腰身,那上面佈滿了汗,她親了一口,說:“看不出來你這身材體力,居然是個病秧子。”
賀川笑了:“我健身。”
蔣遜問:“以前是不是戒過煙?”
“嗯?”
“你幹什麼用戒煙糖的罐頭?”
賀川說:“阿崇給買的。”
“他讓你戒?”
“嗯。”
顯然沒戒成,或者根本沒戒過。
蔣遜問:“想抽煙么?”
“想。”賀川揉着她的臀,說,“想抽了就干你。”
有的人跟煙一樣,讓人上癮,還不好戒。他莫名其妙地戒煙,總得換個癮來替代。
蔣遜笑着瞥了他一眼,在他身上蹭了蹭,軟軟兩團擠着他的胸口,賀川磨了磨牙,猛將她翻了個身,她後背砸到地板上,一邊勾着他的腿,一邊說:“我累了……”
賀川咬牙拍了下她屁股:“繼續撩!”
他往裏擠,蔣遜受着,即將進去時,手機響了起來。賀川順手撈起掉在褲子邊的手機,邊弄她邊接起電話:“怎麼?”
他聽了一會兒,停下動作,靠到了一邊:“怎麼說的?……知道了,我明天就回。”
蔣遜已經坐了起來,問:“出什麼事了?”
賀川冷笑:“徐德發公告,說這份環評報告才是假的,王雲山當年備着打算勒索他。”
蔣遜說:“虧他想得出來。”
賀川沉思:“他有背景,就算那邊想做環評,他也能對付。”
輿論還不夠,他們得再加把火。
時間已經晚了,兩人一天一夜沒睡,賀川帶她去洗了個澡,又自己去廚房弄了點吃的端上來,吃完他把碗碟推到一邊,開了窗戶。
大雨變細雨,淅淅瀝瀝下着。
蔣遜站他邊上,親了下他胳膊,說:“這是春雨。”
賀川攬住她,同她一起看夜色下的春天。
***
一夜過後,暖濕的天氣過去,空氣又涼爽起來。賀川沒睡熟,床實在太小,他一條腿都掛在了窗外,天沒亮,他就起來了,穿上內褲剛要出去,後面有人說了聲:“等會兒。”
蔣遜掀開被子,順了下頭髮下了床,說:“一起。”
賀川揚唇,走前面替她開了門,蔣遜目不斜視地走了出去。
一起洗漱完,蔣遜回房間收拾了幾件衣服,關窗、關電閘、關煤氣,她又發了條短訊給石林,讓他有時間過來把麵包車開走,這才鎖上門。
招租廣告被雨打濕,幾個字糊了,蔣遜摸了一會兒,轉身朝賀川走去。賀川撐着出租車的門,等她坐進去了,他把門一闔,走到另一頭上了車。
下午抵達寧平,那些人一個個地慰問蔣遜,阿崇沖賀川擠眉弄眼:“你行啊,千里追妞!”
賀川給了他一腳,阿崇捂着小腿,一蹦一跳地躲到了一邊。
高安給幾個人分煙,就賀川沒要,他點上煙,說:“環保部門的人來了又走,半點用都盼不上,徐德否認買報告。”
王瀟插嘴:“你們知道為什麼孫懷敏在錄音里一個字都不提徐德,把事都攬自己身上嗎?”
阿崇問:“為什麼?”
王瀟八卦道:“我跟工廠里的人聊天才知道的,原來孫懷敏已經是徐家的媳婦了,她懷孕了,前不久剛檢查出來,已經懷了四周,應該沒記錯吧,算算時間,就是她跟徐涇松在明霞山的時候有的呀!”
王媛媛聽得一愣一愣的:“你這都能打聽到?”
王瀟揚起下巴,笑道:“你們平常忙的時候,我就一個人瞎轉,現在跟工廠里幾個女的已經是姐妹啦,這消息一開始就孫懷敏辦公室的人知道,後來才慢慢傳了出去,還沒傳開,但是她母憑子貴,又肯幫徐德的忙,少不了她的好處!”
蔣遜說:“難怪她上次特別激動。”
王瀟哼了聲:“就她那種壞東西,配當媽媽嗎?生什麼孩子啊,別禍害人了!”
幾人正聊着,水叔急急忙忙找來了,喊道:“徐德有大動作了,你們快去看看!”
眾人一愣,忙跟着水叔去了二分廠。
二分廠門口人山人海,建築垃圾都已經堆到了邊上,一個男人站在高處,舉着話筒喊:“……從1993年起,集團每年都捐款,從最初的幾百元,到幾千元、上萬元,直到現在,每年捐款千萬,救助了無數失學兒童,2003年,第一批受捐者從學校畢業,義無反顧加入德升,希望回報德升對他們的幫助!”
“1993年,德升在這裏成功辦廠,員工從最初的一百人不到,到現在的近萬人,無數村民成為了德升集團的一份子,大家享受着高福利,高薪水,22年了,當年十七八歲的工友,現在孩子都大學畢業了!”
“當年基礎設施不到位,集團破壞了環境,徐總親自批示,立刻派人購買礦泉水,挨家挨戶配送,並高額補償,誠懇道歉,兩個月之後,環境成功得到改善!”
“集團一直致力環保,配合國家政策,污水處理廠的建設、綠化建設,大家有目共睹!就在去年,集團還斥巨資打造綠色環保主題公園!”
“集團發展的同時,還不忘回饋父老鄉親,出資建造寧平鎮第四高中的校舍、購買寧平中心小學的校車,讓大家的孩子方便上學,在學校能住好吃好!”
“而現在,在有心人的誘導之下,大家被蒙蔽了雙眼,大家為什麼不想想,平白無故,怎麼突然就有組織有預謀的弄出了萬人|簽名,網絡上還流傳出了各種謠言?幕後操縱者,他是第一個從德升集團中獲利的人,他現在有的一切,都來自德升集團,可他現在背信忘義,反咬德升一口,為的是什麼?為的就是錢!他開高價威脅,只有出得起他要的價,他才會平息事態!”
“而我們集團,不做虧心事,錢?我們有!但我們絕對不會向小人屈服!今天,德升集團的同事們,只要是沒有參與此次事件的人,每人提薪10%,年終獎翻倍,家裏有孩子念大學的,每戶都能獲得一萬到三萬不等的教育基金,能說服事件參與者回頭的,參與者和你本人,都能獲得集團給予的高額獎金!”
“我們不是用錢收買人,我們是為了向大家證明,德升集團,絕對不向惡勢力低頭!”
掌聲雷動,成百上千的工友大聲歡呼。
阿崇看呆了,罵了句:“我勒個草!”
昨天還跟在水叔隊伍里的幾個人,交頭接耳一番,率先沖了上去。水叔去攔他們,他們把水叔推開,喊:“有錢不要是傻子!”
水叔氣得跳腳:“你們都掉錢眼裏了,這麼幾個錢就收買你們!”
對方喊:“他說的沒錯,賀川是有錢人,拿了他們的錢,他們賀家就發財了,那我們呢!”
10%漲薪,翻倍年終獎,教育基金,獎金,錢把他們的情緒高高堆起,萬人|簽名的橫幅上踩滿了腳印。
回去的路上,又經過寧河,幾個孩子放學回來,下了河堤嬉戲玩耍,撩着水撲來撲去,他們有着世界上最單純的笑容,天真的不知道他們的家正被蠶食。
入夜了,空氣中刺鼻的味道漸漸變濃,高安幾人依舊在寫報道,通過個人關係網尋求着正規媒體的支持;阿崇和他父親正義務替村民看病;張妍溪在跟同事們打電話,問他們來福利院的事宜;王瀟抱着台電腦,不停地划著鼠標,不知道在幹什麼。
蔣遜倒了杯溫水,把小糖罐擱桌子上,問:“阿崇不是整容醫生嗎?”
賀川說:“他喜歡美女才去乾的整容,醫生都是一家子,小病他都能治。”
“當年是阿崇爸爸給你做的檢查?”
“嗯,我的手術也是他主刀。”賀川從糖罐里倒出顆葯,直接當糖吃了,吃完才喝了一口水,他看着窗外,指着一個方向說,“四中在那個方向,住着上千個學生,九月又有一批人要進大學,徐德會抓人心。”
蔣遜說:“你知道這世上,什麼東西最有力量嗎?”
“除了錢,就是眼淚。”
***
次日上午,張妍溪收到一段視頻。
客廳大門敞開,陽光斜斜地照進屋裏,摩托車靠在牆角,蟲鳴鳥叫,陽光明媚。
視頻里,一個看起來七八歲的小女孩坐在床上,穿着秋衣,蓋着條小薄被,背後牆壁上貼着“積極進步學生”的獎狀。
她看着鏡頭,童聲稚嫩:“我叫冬冬,今年10歲了。我住在金口市的一間福利院。”
“我以前不住在這裏,我以前住在一個叫寧平的地方,我一出生媽媽就死了,我爸爸把我扔在了福利院門口,他不要我,因為我不是一個正常的小孩。”
她停頓了一會兒,張着嘴,似乎忘記了接下去的話,“嗯嗯”幾聲,眼睛一亮,才繼續說:“我現在有兩個媽媽,一個院長媽媽,一個妍溪媽媽,妍溪媽媽是義工,每天都幫助小朋友。”
“我親生的媽媽以前在一家叫做德升集團的地方上班,那裏空氣很不好,水也不好,菜也有毒的,吃了那個菜,還有喝了那個水,身體就不好了,就會生出我這樣的小孩子了。”
“保護環境,人人有責,我上一年級的時候,老師就教過我了,但是妍溪媽媽說,大人不認識這幾個字,字分開的時候,他們認識,字合起來的時候,他們就不願意去認識了。”
“我還見過好多跟我一樣的小朋友。”
“我在學校里,大家都不愛跟我玩。”
“我沒上過體育課。”
“我想站起來!”
她閃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對着鏡頭,天真的說:“我想站起來,站得高高的!
“我想跑,想跳。”
“想自己走出去曬太陽。”
“想放風箏,想踢毽子,想跳橡皮筋……”
“……不過我還沒有鞋子!”
她掀開被子,咧嘴笑着,摸了下腳。畸形腫脹,扭曲的腳。
“我的腳是長這樣的,我想做的那些,都做不了啊。”
“冬天過去了,春天在哪裏?”
視頻結束,張妍溪淚流滿面,高安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伏到了他的肩頭。
這世上最有力量的東西,除了錢,就是眼淚。
賀川和蔣遜坐在邊上,兩人對視了一眼,握了下彼此的手。等張妍溪情緒平復了,賀川才說:“你要是不同意,這視頻就不放上去。”
張妍溪結果高安遞來的紙巾,擦了擦眼淚說:“我要是不同意,就不會去問冬冬了。我難過的是……冬冬的懂事。”
王媛媛突然“咦”了一聲,說:“我同事給我發了張圖片。”
“什麼圖?”宋波問。
王媛媛拿過電腦,打開微博搜索了一下,指着上面說:“就是這個,今天早上剛剛發出來的,現在微博評論已經過了五萬,轉發九萬,點贊二十萬,上了熱搜了。”
賀川問:“什麼微博?”
王媛媛說:“是一個插畫師,我不了解這個。”
插畫師名叫“三橫簫”,粉絲百萬,今早七點發了一個微博,幾句話,九張圖。
“畢業旅行,走過了北京、香港、澳門、廣西、明霞山、河昌,現在我在一個叫做寧平的地方,沒有城市的繁華,沒有明霞山的美景,沒有河昌的日照和候鳥,只有捲曲的葉子、畸形的樹,刺鼻的空氣,黑色的煙囪,還有孩子們純真的笑臉……”
九張圖,第一張是路邊捲曲的草,第二張是已經畸形的棕櫚樹,第三張是枯死的桑樹,第四張是夜裏緊閉窗戶的一排人家,第五張是夜裏排放氣體的煙囪,第六張是菜地,第七張是萬人|簽名,二分廠門口的示威照,第八張是寧河,一個穿着粉色棉外套的女孩側坐在岸邊,第九張是手繪漫畫,黑白的背景,河堤上站着三個彩色的孩子,一個人撩水,一個人捧水放嘴邊,一個人捧着水,奇怪地望向從天空灑落的錢,還有伴隨着錢而來的像滾滾濃煙似的大魔王。
三人手裏的水,冒着黑色的煙。
看完了,一陣靜默,蔣遜望向正坐在角落裏吃泡麵的王瀟,其他幾人跟隨着她的目光,也將視線落到了王瀟身上。
王瀟愣愣地,吸溜一下,把麵條咽了下去,咬着筷子說:“我是美院的,大一開始給人畫插畫,我微博比較吸|粉……別這麼看着我啊,我是網紅也沒什麼奇怪的……你們眼神好嚇人!”
蔣遜先開口:“為什麼放我照片?”
眾人:“……”
王瀟訕笑:“你漂亮嘛,那張照片好安靜,忍不住就放了。”
意外之喜,到了下午,這條微博成了熱門話題,有人把前幾天的網帖、新聞報道和這條微博整理到了一起。
第二天清晨,蔣遜接到一通電話,那邊說:“是我,卓文,我到寧平了。”
卓文原本準備返回巴澤鄉,拿火車票的時候,一隻手錶從包里掉了出來。
300元的手錶,是他外公這輩子,戴在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他用了九年償還,可臨了,他也沒有得到安息。
卓文改了路線。
蔣遜掛斷電話,說:“卓文來了,快到寧平了,大概還有十五分鐘。”
賀川頓了頓,拿上摩托車鑰匙說:“走,去接他!”
摩托車很快就開到了鎮口,兩人摘下頭盔,等了沒多久,就見到一輛出租車開了過來,車子停在他們邊上,卓文探出窗戶:“怎麼跑這裏來接了?我自己能找到。”
蔣遜笑着:“你大老遠趕來,接你是應該的,車子有人用,這裏就一摩托,你還是得坐出租。”
卓文說:“好,那你們前面帶路吧。”
蔣遜剛把頭盔戴上,遠遠的,突然傳來一聲聲轟轟的發動機聲,由遠及近,車輛眾多,蔣遜朝那邊望去,只見滾滾塵埃中,一行二十多輛的哈弗車隊正疾速朝這邊駛來。
蔣遜一怔,打頭的一輛越野猛得剎車,停在了路中央,車裏鑽出半截身子,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驚喜道:“jessie!是你!”他朝周圍揮手,“jessie在這裏,jessie在這裏!”
蔣遜立刻摘下頭盔,一頭亂髮,她來不及理順。
車隊裏一個人大笑:“真的是jessie,你怎麼知道我們過來了?”
蔣遜緩了緩,順了下發,笑道:“見鬼了,你們哪兒冒出來的?”
年輕男人道:“我們昨天在網上看到了你的照片,想看看你這兩年死哪兒去了,居然人間蒸發!”
蔣遜拎着頭盔,朝他胸口砸了一下,說:“走,請你們吃飯!”
大家起鬨,有個人指着賀川問:“是你朋友嗎?”
蔣遜拍了賀川一記:“他叫賀川!”
賀川往她肩上一摟,笑着沖他們說:“她請客,我做東!”
哈弗車隊進了鎮,引來眾人圍觀。
車子基本同一個款式,一下子二十多輛,打頭一輛摩托,哈弗中間還夾着輛出租車,奇形怪狀的組合,所過之處飛沙走石,臨近賀川家,前面停不下,車子只能一輛輛停路邊,整條路上,一溜越野,壯觀極了。
突然湧來二十多個人,一下子就把三層樓的農民房裝滿了,賀川讓武立去鎮上酒店訂一個大包,再訂十幾個房間。
大包里開了兩桌,推杯換盞,說說笑笑。
“真沒想到兩年不見,我們居然要在網上看見你照片才知道你在哪兒!”
蔣遜笑問:“就一個側面你們都能認出我?”
“怎麼認不出,你戴着頭盔我們都能把你認出來!”
“就是,太熟了!”
蔣遜說:“你們怎麼一起跑來了,有比賽?”
“九月拉力賽,大家約好了來練車。”
蔣遜問:“什麼路線?”
“八達嶺,穿巴丹吉林、庫布齊、騰格里,敦煌終點!”
蔣遜說:“夠遠,得十多天了。”
“這是去年的拉力賽路線,今年先過過癮!你要不要一起來?”
蔣遜笑着:“我啊?算了。”
“忘了,你現在拖家帶口了啊!”
“這次我們呆三四天,有什麼需要,你儘管開口!”
蔣遜說:“一定,少不了你們!”
吃了飯回來,王瀟和阿崇哇哇大叫,王瀟說:“蔣姐姐,你怎麼藏得這麼深,diao炸天了啊,你居然是賽車手,你還是個女的!”
阿崇喊:“我就說吧就說吧,我猜你就是開賽車的,你還不承認,哎呀媽呀,你那輛報廢車真的只有七萬?你一定改裝過是不是!”
屋子裏的人全沸騰了,連張妍溪都覺得意外和驚喜。
蔣遜好不容易擺脫他們,回到了房間,賀川從後面抱住她,把她往床上一扔,壓她身上笑着:“jessie?我還沒叫過你這名字。”
蔣遜摸着他刺刺的頭髮,笑道:“財哥,想幹嘛?”
賀川摸進去:“干你。”
“誰干我?”
賀川衝進去:“王大財!”
也許是見到故人,蔣遜今天格外興|奮,媚態百生,賀川被她激得幾次控制不住,蔣遜翻身坐他腿上,輕碾臀擺,吻着他的胸口,一聲聲地叫他“財哥”,賀川恨不得弄死她。
過了兩天,一段視頻在網絡上炒開了。
一個孩子坐在床上。
“我叫冬冬,今年10歲了。我住在金口市的一間福利院。”
“我想站起來,站得高高的!”
“我想跑,想跳。”
“想自己走出去曬太陽。”
“想放風箏,想踢毽子,想跳橡皮筋……”
“……不過我還沒有鞋子!”
“我的腳是長這樣的,我想做的那些,都做不了啊。”
“冬天過去了,春天在哪裏?”
一個男人站在大樹底下。
“我叫劉根水,我的兒子今年24歲,剛剛大學畢業。”
“我帶着一百個人去醫院做檢查,幾乎所有人,血小板都偏低。”
“我是寧平人,一輩子的寧平人,我兒子也是。”
“癌症,癌症,我的兒子,拿到手上的,除了畢業證書,還有肺癌化驗單!”
“冬天過去了,春天在哪裏?”
兩個孩子站在院子裏,推推搡搡。
“我叫李建!”
“我叫陳傑!”
“我爸爸媽媽不讓我去河邊玩,說河水有毒。”
“我舅舅是癌症死的,現在舅媽也得癌症了。”
“這裏空氣很臭,我們晚上睡覺都要關窗!”
“冬天過去了,春天在哪裏?”
一個女人坐在桌子前。
“我叫張妍溪,十年前大學畢業,從事公益。”
“冬冬是我救助的第一個孩子。”
“2006年,我被他們抓走,關了七天,不讓我捅破污染導致孩子畸形的事。”
“我得了抑鬱症。”
“現在,我還在從事公益,十年了,還有下一個十年,有個人說,公益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悲哀。”
“是啊,冬天過去了,春天在哪裏?”
一組人站在湖邊。
“我們是小樹苗天使基金。”
“我們致力於兒童慈善。”
“基金成立十三年。”
“我們做過許多成功案例。”
“也有失敗的。”
“在寧平,有許許多多和冬冬一樣的孩子。”
“我們無法救助。”
“因為只要污染在繼續,那這些孩子,就永遠存在。”
“冬天過去了,春天在哪裏?”
一行二十多人,各個穿着賽車服,路邊一溜越野,當中僅有一個女人,披着發,戴着頂紅色帽子,穿着套紅色賽車服,鶴立一眾男人間,像火一樣耀眼。
“我叫jessie。”
“我們是哈弗車隊。”
“我們征戰賽場。”
“到過高原,去過沙漠。”
“經歷過沼澤。”
“卻是第一次來到寧平。”
“一個被黑煙籠罩的地方。”
“用着冠冕堂皇的借口,殘害了300條人命的地方。”
“因為我的錯,讓一位老人,違背良心,一份造假的環評報告,讓他贖罪九年,臨終仍不能安。”
“可有人還在顛倒是非黑白。”
“我們的車隊,在發車前,來到這裏。”
“冬天過去了,春天在哪裏?”
一個男人坐在椅子上。
“我叫卓文,28歲。”
“我的外公叫王雲山,2006年,他曾來過寧平。”
“因為我的原因,他違背良心,寫下一份讓他九年難安的環評報告。”
“他兩周前過世,再也沒有機會,跟受害者說一聲對不起。”
“今天我站出來。”
他站了起來,拖着一條腿,上前兩步,九十度鞠躬。
“跟大家說一聲對不起。”
“我們在贖罪,你們呢?”
尾聲,冬冬坐在一輛滑板車上,手推着地,向前滑去,笑容燦爛可愛。
視頻發出的第二天,寧河邊,重新鋪起一張紅色橫幅,村民們一個個排隊簽名,採訪車進入寧平,環保部門開始調查,河昌警方也已與當地警方取得共識,聯手追捕徐涇松等十多人團伙。
德升集團大門前,近千村民示威遊行,電視報紙連番報道,“三橫簫”微博發佈進展細節。
寧河邊的污水管道露了出來,污水處理廠棄之不用一事遭到曝光,植被受到污染,生長發育畸形,第四中學的學生集體簽名,不想再在晚自修時聞到刺鼻的毒氣,許多公益團體來到金口市和寧平鎮的福利院看望受害兒童。
***
小村落里。
李大娘正在繡衣服,突然指着電視機喊:“老頭子,老頭子快過來!”
“怎麼了怎麼了?”
“老頭子你快看新聞,上面那個是不是上回中槍的那個小夥子?哎——剛才閃過的那個是不是手指甲斷了的小姑娘?”
李醫生貼着電視機:“哪裏啊,哪兒啊?”
“放過頭了,哎呀,等會兒看看有沒有重播!”
***
銀飾店裏。
店老闆一邊上網一邊吃午飯,突然點開一張新聞圖片,大笑兩聲,衝進來的彝族姑娘喊:“這兩個人我認識啊,他們上次還在我這裏買過一個戒指呢,我印象特別深,那個男的太小氣了,不肯送那女孩380元的耳環,只捨得送38元的戒指,這女孩這樣還肯跟他在一起,看來是真愛啊!”
彝族姑娘一頭霧水,銀飾也不買了,趕緊跑了出去。
***
小店門口。
一對雙胞胎小孩正坐在地上蹭電視看,突然,一個孩子指着電視機喊:“這是上次來家裏的叔叔阿姨!”
“啊?”
“你不記得了?上次他們來我們家住過,開着一輛車,還拿走我們好多好多圓根!”
小孩子立刻站起來:“我要叫姐姐來看,姐姐——姐姐——”
***
廣東一間酒樓。
一個三歲大的孩子拿着遙控飛機扯媽媽的手:“玩飛機,陪我玩飛機!”
媽媽坐在辦公室電腦前,心不在焉地哄他:“等會兒陪你。”
“不嘛不嘛,玩飛機!哼,我找爸爸去!”
“找爸爸幹什麼?”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走了進來。
小孩撲到男人身上:“媽媽不理我,就知道看電影!”
男人問:“看什麼電影啊?”
“不是電影。”坐在電腦前的阿雅,聲音沙啞,眼睛微紅,含着淚,嘴角帶笑,“是看到一個老朋友了。”
他還在,頭髮比過去長,穿得有點老氣,皮膚黑了,眼角有皺紋,瘸了一條腿。
但笑容依舊,聲音如初,他還在,一切就好。
***
徐德被帶走調查那天,蔣遜正要給隊友們送行,到了廠區門口,隊友讓蔣遜跟賀川回去。
賀川特意買了幾條煙,一人兩包扔給他們,說:“這次沒好好招待,下次再來,多住兩天,住市裡,吃住我全包!”
“行啊,土豪啊!jessie,你能耐啊,一找就找了個土豪!”
蔣遜笑着:“他啊,暴發戶二代!”
廠里出來一行人,賀川說:“徐德。”
中間穿着西裝的男人五十多歲,蔣遜第一次見,他就是徐德,中等身材,長相端正,像是一個普通男人,誰想得到,他一手創辦德升集團,顛倒是非黑白,謀取數之不盡的黑心錢。
徐德似有所感,突然抬起頭,朝這邊看了過來,視線一下子釘在賀川臉上,惡狠狠地,像要將他千刀萬剮,到最後,他也只是冷笑一聲,跟身邊的人說:“有的人,活不了幾年了,看誰笑到最後!”
賀川一笑,沖他揚了下下巴:“你別死在裏面,千萬活着出來!對了,還有你兒子,這麼多天沒個消息,是不是死了?”
徐德坐進車裏,跟隨調查人員離開。
***
三天後,大家陸續離開。
卓文先走,他要回巴澤鄉,還有一批茶桶等着他交貨,走前他在視頻網頁里看到一條留言,跟蔣遜說:“阿雅問我們好。”
“阿雅?”
“嗯,她說上回讓你跑了,下回別讓她遇見,她要跟你開沙漠。”卓文問,“怎麼回事?”
蔣遜一笑:“不告訴你!”
張妍溪和高安隨後離開,那天下小雨,高安替張妍溪撐着傘,張妍溪走出門了,突然又折返回來,跟站在門邊送他們的兩人說:“賀川,我跟蔣遜單獨說兩句。”
賀川沒什麼意見的進屋了。
蔣遜等着她。張妍溪說:“你要是沒有出現,也許再過兩年,站在他身邊的人就是我了。”
她笑了笑:“其實現在想想,我也沒有多愛他,可能是他當年把我救出來,有種英雄情結在裏面,這樣也挺好……結婚了記得給我請帖。”
蔣遜笑笑,沒有應,她朝等在雨中的高安瞟了眼,說:“你要是哪天結婚了,我一定包個大紅包!”
張妍溪不解,時間不早了,她跟蔣遜揮了揮手,就跟着高安他們的車離開了。
最後一個走的,是王瀟。
王瀟要返回江蘇,依依不捨,阿崇掙扎了十分鐘,決定親自送她回江蘇。
全都走了,只剩下蔣遜跟賀川兩人,晚上他們打算去下館子,蔣遜開摩托載他,問:“想吃什麼?”
賀川在後面說:“你想吃什麼?”
“鎮上有什麼好飯店啊?”
“有個老鴨煲不錯,你往前開,第二個路口左轉。”
蔣遜聽他的,加快了速度,突然覺得不對,她看了眼後視鏡,一輛轎車正以加速度朝他們衝來,蔣遜往邊上閃,那車也跟着閃到一邊,近了,蔣遜加大油門,喊:“後面的車怎麼回事!”
賀川正望着後面,車速太快,他定了一會兒才看清那輛越來越近的車裏坐着的人,喊:“是徐涇松!”
“他瘋了嗎?”
蔣遜再加大油門,沒地方躲,她轉到哪裏,後面的車也跟着轉,她更不能停車,也不可能掉頭,突然,那車逼近了,車身已經貼了過來,車窗里舉起了一把手槍。
兩人同時喊對方。
“賀川!”
“蔣遜!”
“嘭”一聲,摩托車身迅速傾瀉,輪胎劇烈的摩擦着地面,兩個人幾乎貼地,眨眼就摔下了車,那摩托車還在“轟轟”地響,向前面滾去,卡住了轎車底盤。
轎車停下了,一把槍伸了出來,閃電一般,蔣遜迅速撲到了賀川身上,同一時間,賀川一個用力,翻身將她按倒。
“嘭嘭——”
“殺人啦,救命!殺人啦!”
路人統統躲開了,大聲求救,徐涇鬆開完槍,立刻沖回車裏,車子眨眼消失在了街頭。
蔣遜躺在那人身下,緩緩睜開眼,那人倒在她身上,一動也不動。
蔣遜推推他,輕聲道:“賀川……”
她聲音發顫:“賀川……”
他一動不動。
蔣遜雙眼模糊,眼淚不自覺滑落,不敢起身,不敢把他翻過來,他以保護性的姿勢伏在她身上,她甚至看不見他的臉。
“賀川……你說話,賀川……”她喊,“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有人在她額角親了一下。
蔣遜一怔。
“第一次見你哭……”他舔走她的眼淚,低聲說,“傻姑娘。”
蔣遜問:“你玩兒我?”
“沒。”賀川說,“腰上中了一槍,好像。”
救護車來了,很快把人送去醫院。
開了三槍,兩槍落空,一槍打在腰側,沒傷到要害,賀川需要住院治療。阿崇在電話那頭聽說了,直說賀川狗屎運,這樣都死不了。
蔣遜冷聲:“你死他還在開枝散葉呢!”
阿崇一愣:“妹妹,你不能這麼詛咒我啊,太狠了!”
蔣遜直接撂了電話。
賀川看着她笑:“這麼大脾氣?”
蔣遜說:“我哪有脾氣?”
阿崇父親進來了,笑着:“還沒走呢?正好,待會兒你陪阿川做個體檢。”
蔣遜問:“他一般多久體檢一次?”
“當初跟他說好每個月來一趟,他不肯,結果大半年也不來一次,這回你看着他。”
蔣遜說:“行!”
阿崇父親出去了,蔣遜躺到床上,說:“睡會兒,待會帶你體檢。”
賀川摸她:“一起睡?”
蔣遜打掉他的手:“你腰上中子彈,別瞎動,小心不行。”
賀川說:“出院乾死你!”
蔣遜輕哼:“出院再說吧!”
賀川閉上眼睡覺,眼皮一動不動。
過了會兒,蔣遜輕聲:“賀川?”
他不動。
蔣遜摸着他的頭,上面那條刀疤還是那樣明顯,顏色永遠不退,他的短寸頭也沒長多長,遮不住。
蔣遜又叫了聲:“賀川?”
他還是不動。
蔣遜推他:“賀川!”
“怎麼?”賀川睜開眼。
蔣遜伏下頭,吻上他嘴唇,說:“出院了我干你吧,省的你體力不支!”
***
賀川出院了,卻沒法讓她履行諾言。蔣遜趕回明霞鎮,辦理酒店過戶手續去了。
賀川公司的事情耽擱太久,業務廢了一堆,他看了看自己賬戶里的錢,夠他用一輩子的,他索性把公司轉讓出去,轉讓費事,他處處都只能親力親為,等把手頭上的事情全都處理完,已經快六月。
他給蔣遜打了一通電話。
彼時蔣遜正站在麗人飯店的花園裏,手遮着燦爛的陽光,那邊問她:“酒店過戶了?”
蔣遜說:“過了,有買家已經看中,要買了。”
“多少錢?”
蔣遜說:“三千萬左右。”
“嗬,富婆!”
蔣遜道:“對了,我前幾天碰見了我嬸嬸。”
“哪個嬸嬸?”
“孫懷敏她媽。”
“徐涇松不是進監獄了嗎,怎麼?”
蔣遜說:“德升集團停牌整頓,資產還擺在那裏,孫懷敏還想嫁進徐家,孩子一直沒打,前幾天去做了b超。”
賀川似有所感:“結果?”
“……胎兒畸形。”
一時沉默,誰都不說話。
半晌,賀川轉移話題:“我公司賣了。”
“怎麼賣了?”
“耽擱太久,沒法做生意。”
蔣遜問:“那接下去什麼打算?”
賀川說:“你不是有三千萬么?”
蔣遜笑着:“你打這主意啊?”
賀川問:“你有什麼打算?”
蔣遜想了想,看着大樹底下,說:“我以前掙錢,是為了給我媽治病,還卓文的債,後來掙錢,是想攢嫁妝,把自己嫁出去,這是我活着的目標。”
她就一個人在這世上,除了數錢,不知道還能做什麼有意思的事。
“現在呢?”賀川問。
蔣遜走到樹底下,蹲了下去,看着盛開的像烈火一樣的花,一圈杆子,只有這一朵提早進入花期。
蔣遜輕聲說:“老鴉蒜開花了,想看么?”
“……”賀川說,“還記不記得醫院裏說過什麼?”
“什麼?”
賀川說:“我明天過來乾死你!”
蔣遜一笑:“誰干誰啊!”
掛了電話,賀川看了看手上的登機牌,機場廣播,要登機了,賀川穿着件寶藍色的t恤、黑色休閑中褲,朝登機口走去。
他想,他到底是把自己逗進去了。
冬天過去了,春天已走完,入夏,明霞山風景如畫,是個好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