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等終於甩開了後面的車,已經是十多分鐘之後,蔣遜又繼續橫衝了幾分鐘,確定後面沒車再追來,她才把皮卡停下,解開安全帶,立刻翻找車裏的東西。
這裏不知什麼地方,四周是山林,見不到任何燈光,冬夜裏連鳥叫聲都聽不見,車燈孤零零地照着明,看起來荒涼又蕭瑟。
賀川費力地呼吸了一會兒,問:“找什麼?”
蔣遜說:“看看有沒有手機。”
“有嗎?”王瀟激動,“我也找找。”
翻遍整輛皮卡,根本沒有手機,抽屜里只有幾個硬幣和幾張小面額的紙幣,還有煙和打火機,幾張碟,皮卡後面還找到把砍刀,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蔣遜捏着車皮,用力過猛,胳膊都顫了起來,車裏面的王瀟喊:“蔣姐姐,找到東西了嗎?”
蔣遜深呼吸幾下,平復了一下情緒,重新回到車裏,對賀川說:“什麼都沒找到,怎麼辦?”
賀川看了她一會兒,才說:“你沒主意?”
蔣遜搖頭。
之前被強行帶來這裏,她雖然害怕也沒亂了分寸,穿着浴巾受到威脅了,她也會冷靜地自救,現在是她第一次手足無措,賀川不語,半晌才說:“繼續往前開,總能找到路。”
蔣遜點點頭,重新發動車子,找到了方向,一直往東邊開,因為河昌在東。開了一會兒,蔣遜問:“要不要給你胳膊上打個結?”
賀川聲音有點輕:“打結?”
“止血不是都要打結嗎?”
賀川笑了笑:“跟電視劇學的?”
“……嗯。”
賀川沒什麼精神說話,蔣遜道:“你別睡,跟我聊天。”
“怎麼?”
“跟我聊一會兒,別讓我打瞌睡了。”
賀川咽了下喉嚨,閉眼緩了口氣,才說:“別瞎看電視劇了……”他開了抽屜,拿出裏面的煙,抽了一根出來,擱在鼻子下嗅了嗅,沒去點。
蔣遜問:“怎麼不抽?”
“戒煙……”賀川說,“先忍忍。”
賀川把煙叼上,嘗嘗煙嘴味道也好,他瞄了下蔣遜,見她一臉沉靜,握在方向盤上的手卻繃緊了,指頭上有血滲出。她今天早上才上了葯,指甲傷根本沒癒合,賀川想了想,打起精神問後面的人:“你怎麼會被抓來?”
王瀟愣了愣,臉上的淚痕已經結塊,辮子亂糟糟的,額頭有明顯的血塊紅腫,她回了下神,乾巴巴地回答:“我在阿崇房間睡著了,沒想到有人闖了進來,阿崇不在,他連手機都沒拿,他們找不到他,就把我打暈了,等我醒來,就已經在那個地方了。”
連張醫生都不叫,直接叫阿崇了,賀川又問:“見到徐涇鬆了?”
“見到了……”王瀟又想哭,忍了忍說,“他差點把我……他說辦完正事再來找我算賬,他居然還找人去江蘇找過我,幸好你們趕來了,要不然我就……我就……”
賀川打斷她:“阿崇叫你來的?”
王瀟搖頭:“我想見他,自己跑來的……他今天是故意躲出去的,要不然他們也不會抓了我……”
了解了,賀川也懶得再問,他靠着休息,手背上的血看起來已經凝固了,不知道多少是他的,多少是徐涇松的,車裏沒紙巾,他也沒法擦一擦。
邊上的人開口:“是進子彈了嗎?”
賀川頓了會兒:“應該是。”
“自己挖出來可以嗎?”
賀川說:“不會……你會?”
“不會。”
誰都不會,後面的人也不是阿崇,只會哭哭啼啼,更不用指望。蔣遜咬着牙,繼續往前開,油表指針越來越靠近e了,等還差一點的時候,蔣遜突然加大了馬力。
賀川坐直了一些,望向遠處有燈光的村落。
***
太陽未升起,天色漸亮,灰藍的天空一點一點走了出來。
碉樓旁停着兩輛警車,八|九個混混抱頭蹲在地上,邊上還有三部他們的車,其中一部是賀川他們的越野。土房子外有兩個彈殼,房子裏頭有明顯的打鬥痕迹,桌椅都被推翻了,牆灰也掉了一地。
民警拿着兩部手機,說:“這是你朋友的那兩部,從他們身上繳來的,還有十來個人在逃,我們會儘力追捕。”
阿崇捧着兩件外套,一件寶藍色羽絨衣,一件粉色棉衣,他捏緊了,半晌才說:“再找找我朋友,他們一定沒事的,一定在附近什麼地方!”
民警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們已經在調派人手了。”
***
村落的清晨醒得早,已經有村民陸陸續續出門幹活,蔣遜找人問附近的醫院,村民指了一戶人家,是給村裡人看病的赤腳醫生。
蔣遜回到車裏,說:“最近的醫院在鎮上,開車要兩個小時。”
賀川問:“沒借電話?”
“那個人沒電話,待會兒問問醫生。”
蔣遜按照村民指的方向走,很快就看見了一間有院子的房子,院子外牆上還掛着一塊紅油漆寫的“醫院”的牌子。
蔣遜喊人:“李醫生在嗎?”
裏面立刻有了動靜,一個年老的聲音說:“誰啊?”
“有人受傷了,麻煩您給看看!”
“來了來了!”
幾個人在外面等着,很快,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大爺出來開了門,眼睛一掃,見到賀川滿手的血,“哎呀”了一聲:“快點進來,快點進來!”
李醫生把他們帶了進去,熟練地剪開了賀川的衣袖。
毛衣跟皮膚粘在了一起,不能脫,光剪都會疼,袖子剪開了,李醫生檢查了一下傷口,打量對方:“這傷怎麼來的?”
蔣遜說:“路上遇到了混混,您這裏有電話嗎?我們想報警。”
李醫生聽他們要報警,放了心,看着蔣遜打了110,一邊弄着工具,一邊對賀川說:“你失血有點多,我先幫你把子彈挖出來,你要儘快去醫院,醫院有點遠。”
賀川問:“村子裏有車出去嗎?”
李醫生說:“村子裏沒車,坐車要走兩個多小時,每天有兩班車去鎮上。你們外面不是停着車嗎?”
蔣遜掛了電話,說:“車沒油了。”
李醫生說:“哎呀,那麻煩了,只能等警察過來了。”
李醫生開始給賀川挖子彈,條件簡陋,止疼不起效,賀川硬咬着牙,大冷天出了滿頭汗,王瀟根本不敢看,早早躲到了一邊,蔣遜一直盯着李醫生挖着那血淋淋的口子,等挖得越來越深,血肉模糊成一片的時候,她偏了下頭。
賀川最後悶哼了一聲。
李醫生成功取出了子彈,給他傷口消毒包紮,誇他:“小夥子,能忍啊,看着像經常見血,怎麼一點都不怕?咦——”他看了眼賀川腦袋頂上的刀疤,“還真的經常見血啊。”
賀川笑了笑:“血不常見,太平間跑過幾回。”
蔣遜回頭朝賀川看了眼。
李醫生說:“說鬼故事啊,太平間?”
賀川笑而不語。
李醫生給他找來塊毯子,又去給王瀟處理傷口,王瀟額頭被打出了血,倒也能忍,上藥的時候就叫了兩聲,她又驚又怕了一整天,上完葯后就撐不住了,直接暈了過去,李醫生不慌不忙地喊蔣遜把她抬到床上去,又喊了聲:“老太婆,起床做早飯,多做一點,有病人!”喊完了問,“你們什麼都沒吃吧?家裏沒什麼好招待的,隨便吃一點,我再去院子裏熬點葯,你陪着病人,有什麼事喊我。”
蔣遜道了謝,搬了把椅子坐到了賀川邊上。
賀川叫住李醫生:“給她的手看看。”
“手怎麼了?”李醫生停下腳。
蔣遜鬆鬆的握了下拳頭:“沒事。”
賀川看着她:“打開。”
“不用看。”
賀川朝李醫生示意了一下:“麻煩您給看看。”
李醫生等着蔣遜給他看手,蔣遜沒法,只好把手打開了,指甲斷裂、滲血,傷口不一般,李醫生的驚愕程度勝過見到賀川的槍傷,他連連看了蔣遜好幾眼,才急急忙忙替她處理傷口。
處理完了,千叮嚀萬囑咐不可再受傷,他才匆匆出去給賀川熬藥。
賀川躺在“手術床”,床是竹子做的,底下鋪了一張棉被,屋子裏沒暖氣火爐,他光着一隻胳膊,傷口包紮過了,血跡卻還沒清理乾淨,從手臂一直到手,還能見到血痕。
蔣遜給他掖了掖毛毯,賀川聲音干啞:“你去歇着,不用管我。”
“我不困。”蔣遜說,“這裏都是漢人啊。”
“嗯,口音還是不太一樣。”
蔣遜點點頭。
賀川問:“手疼不疼?”
“疼,你呢?”
賀川笑了,說:“還行。”
蔣遜說:“裝。”
賀川說:“真不太疼。”
蔣遜說:“要是槍崩了你的頭,就疼了。”
“不會,我算着呢。”
蔣遜冷笑:“這都能算?”
“他們不敢開。”
“是啊,他們不敢開。”蔣遜說,“我要是沒跑出來,你一個人也能逃。”
賀川頓了會兒:“我知道你有本事。”
“什麼本事?”
“逃出來的本事。”
“沒本事。”蔣遜回憶之前,說,“你要是再往停車那裏走幾步,我就沒法上車了,我沒本事。”
“什麼走幾步?”
蔣遜說:“你挾持着徐涇松往車子那邊走,我不敢出來,怕引起他們注意,被他們抓住。”
“我知道你出來了。”
“嗯?”
賀川說:“我知道你要出來了。”所以他停下腳步,又把刀往徐涇松脖子裏刺了點進去。
蔣遜問:“你怎麼知道的?”
賀川說:“猜的。”
蔣遜不語,過了會兒又問:“你哪來的刀?”
賀川說:“上午跟那家旅館拿的。”
蔣遜想了想:“出門的時候,你就是找前台去拿刀?”
“嗯。還要了點東西。”
蔣遜沒問他要什麼,低頭沉默了一會兒,說:“我要是不管你,真開車走了呢?”
“沒事。”
蔣遜不說話了,摸了摸指甲,不知道在想什麼。賀川問:“冷不冷?”
“有點。”
“到床上來。”
蔣遜搖頭:“我先出去下。”
她起身跑了出去,賀川來不及喊她。
李醫生在院子裏熬藥,見到一陣風飄過,大聲問:“怎麼啦?”
蔣遜沒應,她衝進車裏面,彎腰在駕駛座上翻找,找完地上找椅子,找不到,她又跑到了副駕,仍舊沒有,她再鑽到后坐,后坐地上都是些果殼垃圾,還是沒有。
蔣遜想了想,又跑到了來時的路上,在剛才詢問村民的地方找了一圈,什麼都沒找到。
蔣遜愣了會兒,折返回去,心裏一陣陣莫名其妙的空落,回到李醫生家門口,她看了眼皮卡,又進去再找了一遍。
一直找了二十分鐘,她終於在手剎附近,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看見了一個亮閃閃的東西,她立刻撿了起來。
蔣遜回到屋子裏,葯還沒煎好,味道卻已經飄了進來,外面的廚房裏還有個上了年紀的大娘喊:“老頭子,我蒸六個包子夠不夠?”
“夠了夠了!”
蔣遜坐回凳子上,賀川一直醒着,已經靠牆坐了起來。他不言不語,低頭看了看蔣遜的手,然後揉了揉她的頭。
她頭上的被他抹上去的血已經幹了,粘着發,亂七八糟,髒兮兮的。蔣遜回摸了他一下,他的頭髮還是刺刺的,這兩天沒長。
失而復得的銀戒,像朵光,暈開在她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