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希望與抗爭
蘇菲的心狠狠一沉。(去.最快更新)
積聚已久的緊張和不安達到頂峰,然後像是突然找到了宣洩的出口,以壓倒性的姿態在剎那間傾瀉而下,激烈的情緒幾乎要將她吞沒。
她聽到自己的心跳,伴着窗外急促的雨聲一遍一遍衝擊着耳膜;指尖冰涼手心卻汗濕,她只能將身上帶着體溫的外衣抓得更緊,似乎這樣便可以汲取所有的溫暖和勇氣。
深吸一口氣,從座位上站起,轉身——下意識的動作,像是在心中回放過上百次的影像,令她忽然分不清這究竟是現實,還是自己的又一個噩夢。
儘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真正看到費迪南的時候,蘇菲仍然忍不住吃了一驚。
她從未見過他如此狼狽的樣子。
費迪南全身都被淋得濕透,雨水順着裹在外面的深色斗篷滴滴答答地向下淌,很快就在地上留下了一圈水漬。頭上的禮帽自然也是濕的,金色的碎發糾結成一縷一縷,凌亂地貼在前額;有水珠順着他的臉頰滾落,劃過下巴掉進襯衫的領口。她搭乘的火車已經是當天的最後一班,而從帕森霍芬到林道有接近二百千米的路程,他究竟是怎麼到這裏來的——蘇菲的目光滑過他手中的馬鞭,幾乎立刻猜到了答案。
年輕的公爵眉峰微蹙,直直地望着她——他的眼睛像是被雨水洗過一般亮得驚人,灼熱的目光如有實質,幾乎要點燃周圍壓抑晦暗的空氣。
蘇菲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表現如常,她對自己說,不需要逃跑,你現在是卡塔琳娜了。於是她扯出一個微笑,卻連自己都覺得僵硬:“有什麼我們能為您做的嗎,尊敬的先生?”
“十年了,你還是只會這麼一招?”費迪南輕嗤,像是嘲諷又像是感嘆,“我以為你多少會有些長進。”他的聲音似乎也淋過雨一般,冰涼,低沉,比往常多了一份沙啞。
蘇菲咬住嘴唇。
就在這時,手上傳來輕微的觸碰,令她不自覺地鬆開緊緊攥住的衣擺。冰涼的指尖被包裹在艾德加溫暖乾燥的掌心,心底的躁動和不安竟奇迹般緩緩退去。
此時此刻,他就站在她身邊,所以她再也不必獨自面對——無論是對面的男人,還是未知的命運。
“很顯然,您和我們的書並不在同一頁。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艾德加雖然這樣說,卻顯然沒有等對方回答的意思,拉着蘇菲轉了身,“我們失陪了。”
費迪南的目光愈發幽深。
來之前他便知道面對的會是什麼,然而真正聽到她無比自然地說“我們”,看到他們之前默契十足的小動作,心底的酸澀和怒火,終於再也壓抑不住。
下一刻,他毫無徵兆地揮出了拳頭。
“告訴過你,離我的公主遠一點!”
蘇菲低呼出聲。
艾德加卻只是安撫地捏了捏她的手,轉過身,同樣對着費迪南的臉,狠狠揮出一拳:“你才要離我的公主遠一點!”
毫無防備之下,費迪南吃痛地皺眉。片刻的怔愣后,他的怒火更加高漲:“你根本不配擁有她!你能給她什麼?名譽?地位?優渥的生活?你甚至不能讓她保有自己的姓名和封號!”
“你又能給她什麼?自由?幸福?安定的未來?”艾德加擋開費迪南的攻擊,嘲諷地勾起唇角,“你甚至不能帶她看一眼你出生的地方!”
“你聽着,而且聽好。”費迪南抓住艾德加的衣領,將他用力摜向牆角,“我會回到巴黎,而且不會太久!她會與我一起,以我妻子的身份。”
艾德加掙脫費迪南的鉗制,按住他的肩膀狠狠推開。“如果我是你,就不會抱這樣高的期望。她選擇跟我一起走。她想要嫁的人——”艾德加頓了頓,輕笑,“是我。”
“閉嘴!”對面男人臉上的淺笑如同勝利者得意的炫耀,費迪南只覺得彷彿有一把火要將自己的理智灼燒殆盡,拳頭如雨點般落下。
“……住手!你們兩個都是!”
蘇菲彷彿陡然驚醒。或許因為艾德加在她面前總是太過溫柔太過寬和太過包容,她幾乎已經忘記他背後隱藏的鋒芒。只有被保護得太好的孩子才有天真和不諳世事的權利,少小離家在外,獨自在語言不通的異鄉生活了近十年的他,絕不會只是表面看來的那個文弱青年。
艾德加已近脫力,費迪南卻仿若未聞,從身上掏出一把短匕橫在艾德加的頸旁,才慢悠悠地抬眼。
“放開他!”
費迪南的目光掠過手中的短匕:“你最好別衝動。”
心臟就要跳出胸口,蘇菲抿了抿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舉起手中的槍,緩緩地說:“讓我們走,否則,我就開槍了。(.)”
“你在發抖。”費迪南的語氣中聽不出絲毫緊張,“而且,你忘了上膛。”
“讓我們走。”她一字一頓地重複。
“如果我說不呢?蘇菲,你不認為欠我一個解釋嗎!”
費迪南眸中含怒,可下面卻分明藏着滿滿的驚痛,如同受傷的野獸,令她不敢多看一眼。
“我以為我留下的信上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怎麼,你的記憶突然恢復了?”費迪南挑起唇角,像是在嘲笑面前的姑娘,卻又像是在嘲笑自己。他搖了搖頭,話音低沉而漠然:“你真是個膽小鬼,蘇菲。竟然連當面拒絕我的勇氣都沒有。”
“……如果傷害了您的感情,我很抱歉。”
她極少見到他情緒外露,更何況是這般看起來有些消沉的模樣——消沉,蘇菲在心裏搖頭,這樣的形容詞怎麼可能出現在他身上?她印象中的費迪南,永遠是倨傲強勢的模樣——然而如果蘇菲肯在這個年輕公爵身上多花些心思,就會發現他與她深愛的人,某種程度上有着相似的成長經歷。
比如費迪南同樣少小離家——四歲,被迫離開自己的祖國;八歲,遠赴西班牙接受軍事訓練。又比如費迪南同樣早早**——失去母親的時候,他還只是個剛滿十三歲的少年。
蘇菲垂下眼睫,輕聲嘆息。
毫無疑問她並不愛他也不想嫁給他;但與此同時,卻無法對他的心意視而不見棄若敝屣。無論如何他從未真正傷害過她——甚至,幫過她,救過她。
“我不會是合格的公爵夫人,而您,值得一個好姑娘。”她認真建議,“意大利、西班牙或是葡萄牙的公主都是不錯的選擇。”
即便對政治不感興趣,她也猜得到他之所以常年在歐洲各國間旅行,是為了維繫奧爾良家族的紐帶和影響力;娶一位公主,無疑事半功倍。更何況意大利王室姓波旁——想必很樂於見到路易·拿破崙被趕下王位。
費迪南看了蘇菲一眼,嗤笑:“我還不至於無能到需要依靠女人換取幫助。”
他並不意外她的聰敏,只是沒有人知道他早已厭倦了這種漂泊的日子;也沒有人知道他心底的願望,不過是在他最愛的法蘭西,在記憶里逐漸模糊卻始終帶着陽光般色彩的巴黎,有一個家。
“你可以做得比任何人都好,只要你願意——蘇菲,跟我一起回去,我就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就當是為了她的歉疚,費迪南想,他總要給她最後一次機會。
“不。”然而蘇菲拒絕得毫不猶豫,“放開他,我數到三——否則我就開槍了。”
“你不會。”
“可我會。”話音未落,艾德加已經打掉費迪南握着的匕首,乾淨利落地一掌擊向他的後頸。
蘇菲驀然間瞪大眼睛:“艾德加……”
“我們走。”他簡潔地說,拉起她的手。
“你……”
“在野兔子身上練出來的。”這聽起來像個冷笑話。
“那他……”
“昏過去而已。”艾德加腳步不停,“先離開再說。你以為他會獨自來這裏嗎?快點,其他人可能就要來了。”
“——其他人可能已經到了。”
循聲望去,幾個身穿巴伐利亞軍裝的男人竟不知何時已站在候船廳入口,為首的那個體格健壯,面容居然是熟悉的——路德維希的私人秘書,理查德·霍尼希。
“殿下。”他摘下帽子,敷衍地彎了彎腰。
蘇菲的心緩緩沉到谷底。
“哦,還有漢夫施丹格爾先生——”霍尼希挑起一抹不屑的笑,對身後的士兵微揚下巴,幾個人立即上前制住了艾德加,像對待犯人般粗暴地擰過他的手臂,將黑色的長槍頂在他的下顎。
“你怎麼敢!你怎麼敢——”
“依據國王陛下授予我的權利,維護巴伐利亞王室的尊嚴,不過逮捕一個擾亂治安的平民而已——”霍尼希拖長了調子,懶洋洋地問道,“殿下,您是要反對國王陛下嗎?”
好,很好。早已知道霍尼希和“美德”這個單詞扯不上絲毫關係,卻沒有想到他可以卑劣到這種程度。深吸一口氣,蘇菲強迫自己忍住怒火:“這位先生是瑞士公民。你們無權限制他的自由——相信國王陛下也願意遵守維也納會議的法令。”
“小姐,留着您的真理對國王陛下說吧。”霍尼希側身下令,“帶走!”
“站住!”蘇菲舉起槍,窗口的玻璃應聲而碎,“誰敢!”
霍尼希危險地眯了眯眼。(去.最快更新)
“我還對您保持尊敬,是因為現在仍然把您當作巴伐利亞的公主。”他說著,一步一步逼近蘇菲,“所以命令我之前,您最好先想清楚自己的身份。”
艾德加突然拚命掙扎:“如果你敢傷害她,如果你對她有任何冒犯——”
“你——怎樣?”
“我會讓你付出代價。”他回答,語調森冷。
“哦?”霍尼希輕蔑地一笑,毫不留情地鉗住蘇菲的手臂,捏緊。
“——放開她。”
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費迪南不知何時醒來,“除非你不想要那隻手了。”
蘇菲偏過頭,他柔和的五官突然令她感到無比陌生。她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一絲可以稱之為“意外”的表情,卻最終徒勞。不自禁地後退一步,蘇菲喃喃道:“......是你。”
“是我。”
“放了他!”她的情緒已經瀕臨失控邊緣。然而除了憤怒、震驚和難堪,心底竟然漫上一種說不出的失望……難道她曾經對他報有希望?這個問題連她自己也無法回答。
“求我。”
費迪南冷冷吐出一個單詞。看着蘇菲驀然湧出的淚水,他心中控制不住地狠狠一痛——他竟然還在心疼她,早在她將槍口對準自己的時候他就應當麻木。他已經不知是在報復她還是在虐待自己,但至少此時此刻,她也在痛——雖然那痛不及他的萬分之一。
“不要!”艾德加大喊。他的下頜處依舊頂着冰冷的槍口,皮膚上留下一片青紫的痕迹。“去瑞士,”他的喉結痛苦地滾了一下,有些艱難地說,“……即使沒有我。”
淚水順着臉頰流淌,蘇菲閉上眼睛,幾乎是在囈語:“我請求您……”
“不夠好。”費迪南打斷她的話,緩慢地,清晰地補充,“求我,以阿朗松公爵夫人的名義。”
“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卑鄙?!”艾德加突兀地冷笑,“承認吧,你根本不愛她,你只是想得到她。”
霍尼希執起手中的長槍,用槍托狠狠砸在他的下巴上。艾德加咳出一口鮮血。
“輸的人是你。”費迪南站在原地,語氣聽上去還算平靜,“你有什麼權利指責我。”
“至少,我永遠不會以愛為名,逼迫她去做她不願意做的事情。”
“呵,多麼高尚。你真的以為你比所有人都好?”
“不,只是比你好一點而已。”艾德加回答,瞥了一眼霍尼希,補充,“哦還有,比你好很多。”
霍尼希的拳頭落在他的上腹,他陡然弓起身體。
“夠了!”
蘇菲忍無可忍地叫到。她知道費迪南在逼她屈服——事實是,她永遠無法看着她愛的人受到折磨而無動於衷。如果自由的代價的他,她寧願放棄。
幾個深呼吸之後,她緩緩開口:“我,蘇菲·夏洛特……”
“蘇菲——!”
焦灼而絕望的喊聲,她從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聽起來可以如此令人心碎。身體控制不住地開始顫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一根根凸起,她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痛苦。她固執地不肯偏過頭看他——她怕一旦對上他的眼睛,所有的理智都將瞬間灰飛煙滅。
“我,蘇菲·夏洛特,乞求您,費迪南……”
“蘇菲!去瑞士,去瑞士等我!”艾德加雙目赤紅,“你不信任我嗎,蘇菲?!”
她緩緩搖頭。
我怎麼可能不信任你——蘇菲在心中一遍遍解釋,只是,我一點也不信任這個冷血可怕的男人,以及另外一個,下賤無恥的小人。
“……費迪南,我未來的丈夫,請顯示您的仁慈。”鮮血浸潤了唇瓣,順着齒縫流入口腔,腥甜的味道令混沌的大腦逐漸清醒。如果結局早已註定,至少落幕的時候,她可以保留最後的優雅和尊嚴。
“……對您來說漢夫施丹格爾先生只是個無足輕重的人,今後也不會對我們的幸福產生任何影響。”
“很好。”費迪南微彎唇角,那個淡得幾乎無法稱為“淺笑”的弧度看上去卻只有冰冷,“我會放了他——在我們的婚禮結束之後。”
“你——”
“我遵守了我的諾言,現在,是你遵守自己諾言的時候了。”
“……當然。”
“那麼,我親愛的未婚妻是否願意和我一起去帕森霍芬將這個好消息告知她的父母?”費迪南平舉起右臂。
“……我的榮幸。”蘇菲回答,輕柔地將左手搭在上面。
“啊,請等一等。”蘇菲忽然停住腳步,“我能否借用您的馬鞭?”
費迪南自然不會計較這樣的小事。“現在開始,不要稱呼我為‘您’。”他說完,遞出手中的馬鞭。
“理查德·霍尼希。”
蘇菲咬着牙,念出這個名字,“聽說當國王遇見你的時候,你不過是貝爾格城堡里的一個馬夫。”
出身,見鬼的出身——霍尼希在心中憤恨地詛咒,這是他最痛恨、最厭惡被人提及的地方。憑什麼有些人從出生起就可以擁有一切?!憑什麼他從小到大都要受盡冷眼和嘲笑?!從國王第一次出現在貝爾格城堡的那一刻起他就告訴自己,他要向上爬,不惜任何代價,哪怕出賣靈魂——金錢、權利、地位,他終有一天可以得到這一切,讓那些曾經對他不屑一顧,嘲笑他出身下賤的人,卑微地跪在他腳下乞求原諒。
“沒有受過教育的人,不配留在巴伐利亞宮廷。更何況國王身邊,決不容許粗鄙奸佞之人的存在。”美好的幻想突然被蘇菲的話無情打斷,霍尼希的怒火愈加高漲,卻不得不強忍——他見過費迪南殺人的樣子,他不敢、更不能挑戰他的底線。
“我曾經認為讓你重新回到馬廄是個不錯的選擇,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向上帝起誓,你會為今天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啪”的一聲,皮鞭狠狠抽在霍尼希臉上,傷痕從額角一直斜斜地劃到下巴,鮮紅的血瞬間湧出,看上去十分猙獰。
“你猜……一張漂亮的臉蛋究竟有多重要呢?”蘇菲盯着他的傷口,報復的快意從心底湧起,“相信我,這只是個開始。”
走出碼頭,雨勢已經變小,卻依舊不肯停歇。雲層厚重得彷彿阻隔了所有光線,即便蘇菲小心地提起裙擺,也無法避免被濺起的泥漿沾濕。費迪南撐着傘,將她摟在懷中,蘇菲掙了掙,他卻只是將她摟得更緊,於是她便放棄反抗。
“火車已經停運。”費迪南的聲音夾雜在蒼茫的雨幕中,聽起來沙沙的,“我們坐馬車回去。”
蘇菲沒有回答。她清楚這不是建議,而是告知。
馬車很快被準備好。
從傘下走出的那一刻有雨滴打在她的臉上,濺入眼睛裏,刺激得淚水倏忽而下。坐進馬車的時候她已經分不清臉龐不斷滑落的,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
費迪南收起雨傘,將車門關好。蘇菲原本以為他會坐在她的身邊,但他依舊守禮地坐到了對面。然後他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遞到她面前。
“還是你更希望我動手幫你?”
她咬了咬唇,一言不發地接過。
車廂內兩人靜坐無言,於是車廂外的那些聲音便逐漸清晰起來。雨絲敲在車窗上的咚咚聲,馬蹄踏過青石板的噠噠聲,車輪碾過泥土的軲轆聲。
蘇菲閉上眼睛,開始仔仔細細地回憶之前在候船廳的情景。
她想起艾德加被挾持之後的話——其實他從來不是喜歡與人爭辯的性格,更不會在無關之人面前展示他對她的感情;那些尖銳犀利的嘲諷與其說是衝動之下的口不擇言,更像是在有意激怒費迪南和霍尼希。可這樣有什麼意義?他甚至被打得咳了血——
地上的血跡!蘇菲的呼吸驀然一窒。他在藉著掙扎,留下給她的話!
一點,一杠,一點,一點;一點,一杠;一點,一點,一杠……摩爾斯碼!
當初茜茜訂婚之後,蘇菲曾經陪伴她一起去過伊舍爾,認識了搞笑的伯克爾少校,拜訪了可愛的郵務員先生。那時她也和茜茜一樣對電報產生了莫大的興趣,硬是纏着郵務員先生請他將電碼教給自己。後來與艾德加熟悉之後惡作劇,就曾用摩爾斯碼拼出“schein(豬)”讓他猜。
l,a,u……蘇菲憑着記憶在心中慢慢將字母補全,那是一個名字——
勞倫·席格。
她是誰?
蘇菲還在苦苦思索,費迪南已經開口打破沉默:“復仇,人們說它是甜蜜的。你認為他們說得對么?”
蘇菲依舊不做聲。
“第一次見面,你用馬鞭抽了我的掌心。”費迪南低下頭,掌心的疤痕已經變得極為淺淡,可如果仔細看,還是能夠分辨出比周圍皮膚的顏色略深。“我是否應當感謝你那時手下留情?”
“不必。我已經在後悔。”
“你就這樣恨我?可無論你是否承認,事實是,只有我能夠保護你——只有我。”
“保護我?”蘇菲意味不明地嗤笑,偏頭看向窗外。玻璃上模糊地映出費迪南的側影,她立即扭回頭,像是同自己賭氣一般。“如果有一天戰爭在你的國家和我的國家之間爆發,那個時候,你還能夠保護作為敵人的我?你還願意保護作為敵人的我?和茜茜一起上歷史課的時候,約翰·邁拉特先生告訴過我瑪麗·安托內特的下場。”
瑪麗·安托內特。
從畫像來看,這位出身於奧地利宮廷的法國王后毫無疑問是個美人;只可惜人們記住的並非她引以為傲的美貌,而是她浮華奢靡的生活作風和最後的悲慘下場。
事實上,如果蘇菲肯在歐洲國王和王后們的家譜上多花些功夫,就會知道眼前這位法國王子,和安托內特還有着並不算遠的血緣關係。
“她背叛了她的國家。”
“我以為,父親的國家才是祖國的意義。”
蘇菲猜想,或許安托內特本人從未覺得自己叛國,因為對她來說,法蘭西從來都不是祖國。她甚至不肯花時間來學習那個國家的語言——雖然她的德語也同樣糟糕。自嫁給路易十六的那一刻起,安托內特就註定成為叛徒——背叛自己的丈夫,或是,背叛自己的父祖。
“當女人結婚時,會將她的姓氏改為丈夫的姓氏。而你嫁給我之後,蘇菲,我的祖國才是你的祖國。”費迪南看向蘇菲,微蹙雙眉神色鄭重,“不要犯同樣的錯誤。”
“哦?”蘇菲不置可否地挑眉,“如果我那樣做了,你會親手把我送上斷頭台嗎?”
“注意你的言辭。”費迪南一字一句地說,盯着蘇菲的眼睛,語調緊繃得像是被拉滿的弓弦,“這不是玩笑。”
這是警告。蘇菲毫不懷疑他此刻的認真。
儘管旅途中的雨持續了一天一夜,次日清晨,天空卻如水晶般清澈透明。青綠的草葉上沾着新鮮的露珠,將陽光折射出絢麗的色彩。
漸漸地,帕森霍芬城堡在青山碧水間清晰起來,白色的石頭牆壁與磚紅的拱頂透過層層樹木的掩映出現在視野之中。蘇菲跳下馬車,一眼便看到了站在花園裏的馬克斯公爵夫婦。
“最衷心的歡迎。”
與蘇菲擁抱之後,馬克斯公爵微笑着對費迪南這樣說。公爵夫人盧多維卡同樣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就彷彿什麼也不曾發生,女兒真的只是外出遊玩歸來——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用沉默包容了小女兒最後的任性。
然而當蘇菲看到母親眼底遮蓋不住的憔悴和父親鬢邊新添的白髮,卻無法不感到內疚與自責。倘若放棄了責任,愛也將隨之失去意義——她終究不能把父母對自己的付出看做理所應當;更不能以追求自由和幸福為名,自私地傷害自己最在乎的親人。
7月24日,《慕尼黑日報》正式刊登了巴伐利亞公爵小姐蘇菲·夏洛特與法國的阿朗松公爵訂婚的消息。
仲夏夜,厚厚的天鵝絨窗帘阻隔了微涼的風,房間裏愈發悶熱。蘇菲擁着輕薄的被毯坐在床上,望着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怔怔出神。
那是一枚純金的指環,樣式十分簡單,沒有珍貴的寶石也沒有閃耀的鑽石,只在前半部分雕琢出纏繞的鈴蘭枝蔓作為裝飾。月光透過布幔間的縫隙在床前流淌,映在戒指上,清冷的白就變成了溫潤的金。
蘇菲褪掉戒指握在手中,指腹一遍一遍劃過戒指的內側。那裏用哥特體鐫刻着一行法語字母——
l'amouramort
至死不渝的愛。
她忽然落下淚來。
淚水滴在戒指上,打濕了鈴蘭花那個關於幸福和永遠的誓言。
episodeiii
ende
作者有話要說:第三卷完結,好想大喊一聲endlich!不過事實是,unendlich……
停了這麼久,實在是現實生活中發生太多事情。請原諒我無法解釋的更加詳細,因為我並不習慣在網絡上對不熟悉的人傾訴,也不想如祥林嫂般展露傷口博取同情。更何況姑娘們是來看文而不是來聽作者嘮叨私人生活的,笑。許久沒有登陸,生怕看到惡語相加——我知道自己不是個好作者,坑品大概已經為負;然而卻只看到姑娘們的寬容,對此我愈發歉疚,以及,深深感激。
這章劇情十分狗血,水一邊寫一邊唾棄自己,改過n遍仍不滿意,請姑娘們記得說說看法。
重新整理了一遍後面的大綱,發現寫第二卷的時候有點倉促漏情節了;然後又因為前些時候去看了一個19世紀攝影展發現有另外的人可以讓女主圍觀,所以下次更新會重修30-31章。新添的兩個情節都是少年時代的美好時光,被這章虐到的姑娘可以期待一下。新章節會在下周末更,具體時間取決於水的碼字速度。
最後一卷,永遠有多遠。下章結婚再下章洞房,堅信前途是光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