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希望與抗爭

52希望與抗爭

婚約已經初步確定下來,路易斯國王也就沒有了繼續留在慕尼黑的意義。

“我準備兩天後啟程。”

下午茶時,他這樣對公爵夫人盧多維卡說。

“這麼快?”端着紅茶坐在一旁的蘇菲頗感意外。

“我是否可以把這句話理解為,蘇菲你在表達不舍之情?”

路易斯勾起一抹笑。這樣的話乍然聽上去有些輕佻,然而任何人只要對上他溫柔的眼睛,就絕不會再懷疑他的誠意。更何況,他的面龐雖然圓潤,但通身的氣質卻帶着一種硬朗——無論如何,他還有一半德意志的血統呢。蘇菲想到阿瑪麗信中的話,進而不自覺地聯想起那位遠在維也納的姨媽的評價——薩克森-科堡-哥塔家的人沒有心。不知道他此時此刻的表現,有幾分真心?

“我只是擔心,專程為巴伐利亞美景前來的客人,現在離開或許會感到失望。”她微笑着回應。

“我已經見到了巴伐利亞最美麗的公主,不是嗎?”路易斯眨眨眼睛。

蘇菲忽然失笑。

從最初在海上偶遇時這個人所表現出的搭訕技巧就應該知道他經驗豐富,計較一個風度翩翩而又擅長甜言蜜語的國王的真心,實在是件無聊的事情。

“不過,我確實有一個請求。”路易斯頓了頓,用餐巾擦去嘴角薑餅的碎屑,才繼續說,“我想,你或許願意同我一道,去見一見我的父親。他住在辛特拉。”

“佩納宮?”

聞言,路易斯的眼睛裏也染上了笑意:“我還以為,你對我的事情毫不關心呢。”

蘇菲帶着尷尬扯了扯嘴角。

這是一個美麗的誤會,她卻無法解釋。

於是當路易斯國王在清晨離開的時候,蘇菲也一同坐上了馬車。

他們決定繞一點路,先去維也納看望奧地利的皇帝陛下夫婦,再從威尼斯乘船前往裏斯本。路易斯體貼地表示,他很願意讓蘇菲最喜歡的姐姐,尊貴的伊麗莎白皇后也分享他們訂婚的喜悅。聽到這樣的安排,牽挂女兒的公爵夫人盧多維卡也坐不住了,立即收拾了行裝離開慕尼黑。

然而他們到達維也納的時候卻撲了個空。

霍夫堡皇宮裏,只有孤單的皇帝陛下和不滿的蘇菲皇太后。

“您好,親愛的姨媽,很高興能在維也納見到您。”

蘇菲提着裙子彎下膝蓋。在拒絕了她的小兒子路德維希·維克托的求婚之後再次見到這位姨媽,還是與自己未來的丈夫一起,這樣的感覺不得不說有些微妙。

“你好,我親愛的孩子。”皇太后拉起她,還親切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蘇菲有些受寵若驚。幾年不見,這位姨媽似乎一點兒也沒有變,脊背挺得筆直,深褐色裙子勾勒出她纖細的腰線,還是記憶里高貴優雅沒有絲毫破綻的模樣。

她親了親一旁的公爵夫人盧多維卡,笑着說:“你們特地繞道過來看我們,真不好意思。”

“茜茜她人呢?”

愛女心切的盧多維卡甚至來不及摘下帽子,與姐姐擁抱問好之後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她不在維也納。”

皇太后蘇菲微笑着回答道,語氣平靜得彷彿不是在說一個國家的皇后沒有在首都和丈夫一起,而是在陳述“今天天氣不錯”這樣的事實。

“不在維也納?”聽到女兒不在維也納的消息,盧多維卡忍不住失望地嘆了口氣,“這太遺憾了。”

“是啊,親愛的。”

蘇菲皇太后的笑容彷彿比剛才更深了。

“你想見奧地利皇后的話——”

她慢條斯理地說,乳白色的銀月桂葉耳墜隨着她的話語微微晃動。

“得去匈牙利才行。”

重音落在“匈牙利”這個單詞上,明明白白的嘲諷。

看在上帝的份上!

如果她口中的那位“奧地利皇后”不是自己的姐姐,蘇菲簡直要為姨媽的風度和氣場喝彩了。

一旁的盧多維卡聽到這樣的話,幾乎不敢直視姐姐責備的目光——女兒的任性,實在令她感到羞愧。

因為茜茜不在的關係,來自慕尼黑的客人們只在霍夫堡皇宮休息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便趕往布達佩斯。

皇太后再三挽留,甚至邀請蘇菲在維也納多停留一段日子。在她看來蘇菲比茜茜要乖巧懂事得多,是除去溫順的海倫妮之外,做兒媳的最佳人選。說不定,她還可以為行事放縱不羈的小兒子少操些心。想到這裏,她看了看站在蘇菲身旁英俊的葡萄牙國王,忍不住惋惜地嘆了口氣。

而我們的皇帝陛下弗蘭茨,幾乎要承受不住內心的煎熬。對茜茜的思念日夜折磨着他,如果不是因為放不下辦公桌上的公務,他甚至會違背母親的意願親自去布達佩斯接茜茜——從這一點來看,他實在是個勤勉而極富責任感的君主。

與嚴肅沉悶的奧地利相比,匈牙利的氣氛甚至能夠稱得上輕鬆自由。蘇菲想,難怪在宮廷中被種種禮儀束縛,壓抑了太久的茜茜會對這裏情有獨鍾。

皇后陛下對於母親和妹妹的到來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

從布達到佩斯,從小鎮山丹丹到瑪格麗特島,她像個不知疲倦的嚮導,迫不及待地展示着匈牙利的美景。

“這是個多麼美麗的地方!”

茜茜站在塞切尼鏈橋上嘆息,岸邊不遠處,坐落着金碧輝煌的布達皇宮。這座得名於主要資助者塞切尼伯爵的懸索橋將布達和佩斯兩座城市連結在一起,橋下的多瑙河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着粼粼的波光,如同這個國家的歷史,跨越了千百年奔流不息。

“你相信嗎,蘇菲,這兒比任何國家都更加使我感到親切!我是多麼愛它,我多麼希望這個美麗的國家能夠得到真正的和平——安定、自由、幸福、富裕!”

“會的,茜茜——”

“可是這片土地上的人民卻多災多難!失修的道路,糟糕的市政建設,貧乏的文化設施——整個匈牙利甚至沒有一個像樣的火車站來承接連通維也納的鐵路!”

蘇菲倚在橋上,偏過頭打量姐姐。

誰說茜茜不是一名合格的皇后?她或許對政治並不擅長,但她深愛着這個國家的人民——還有什麼比這更加可貴呢?憑藉她的聰慧,只要給她學習的機會,她能夠做到的,絕不會比蘇菲皇太后差。

“說到火車站,”蘇菲微笑着開口,“如果我們的皇后陛下打算重建的話,我倒是有個不錯的人選可以推薦。”

“誰?”

“居斯塔夫·艾菲爾。”

“居斯塔夫·艾菲爾?”茜茜疑惑地挑了挑眉,“你從哪裏知道的這個人?”

“啊……是格奧爾格說的。”作為馮·克倫策教授的學生和巴伐利亞的宮廷建築師,格奧爾格越來越受到路德維希國王的賞識。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他和馬克斯公爵家小公主的友誼,比他認識自己妻子的時間還要長。

“雖然現在他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但是相信我,將來他會成為聞名世界的建築師的。茜茜你不放心的話,可以讓人去看他在圖盧茲和阿讓建成的火車站——而布達佩斯,會是最獨一無二的那一個。”

“有時間操心匈牙利的火車站,你不如先考慮一下自己的終身大事。嘿,認真點,蘇菲——”

茜茜說這些話的時候,交談的另一方正伸手去拉橋架之間豎直的鐵索,那副模樣怎麼也看不出幾分認真。

蘇菲無辜地聳了聳肩。上帝作證,她剛剛確實有認真地在用懸鏈線方程計算這一點承受的拉力。

在沒有鋼筋混凝土的時代,只用熟鐵和岩石便建成這樣一座世界上少有的大橋,不能不說是工程史上偉大的成就。更令人稱奇的是,那位來自英國的工程師從未踏上過布達佩斯的土地——僅僅憑着經驗和別人帶回的數據便完成了所有的設計,才能如此出眾的人,不找機會見一面就太可惜了。她想着,悠然神往。

“你真的打算嫁給那個葡萄牙國王?”

“啊?”蘇菲被茜茜的話打斷了思緒,“當然。”

淺金色的光點在女子精緻的眉目間閃爍跳躍,將她的表情模糊成一片,“最讓人操心的小妹妹終於要嫁人了,茜茜你難道不覺得欣慰嗎?”

“可是蘇菲——”

“馬佩爾說了什麼?茜茜你不要聽他的,那個傢伙總是想太多——你看,內奈就很替我開心呢。”

“不。”茜茜搖了搖頭,彷彿在斟酌着措辭,“我只是聽說,路易斯國王這個人,相當風流……”

“那又怎樣?”

蘇菲微微昂着頭,揚起嘴角。

“我會是王后。”她緩緩地,清晰地說。

茜茜一震。

這樣的蘇菲彷彿一夜之間長大,從印象中那個愛玩愛鬧的小妹妹變成了另一個人。如此陌生,卻又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事實上,如果她仔細回憶的話,就一定會想起,當年瑪麗嫁到那不勒斯之前在維也納停留的日子裏,在聽說她未來的丈夫患有生理隱疾的時候,曾經無比平靜地說過同樣的話。

又或許,如果此時公爵夫人盧多維卡在場的話,就會想起她的姐姐蘇菲在婚禮前夜得知自己的丈夫智力遲鈍,而丈夫的哥哥,費迪南德皇帝患有癲癇症並且無法生育的時候,在哭了整整一夜后擦乾眼淚,一字一頓地說,“我會為奧地利培養一位皇帝。”

維特爾斯巴赫的姑娘,骨子裏都是堅毅果敢的,面對不可抗拒的命運之時,便會顯露出自己的鋒芒——如同族徽上銘刻的,戴着王冠的獅子。

維特爾斯巴赫盛產美人。

茜茜將目光投向蘇菲——如今就連她最小的妹妹,都長成了風姿動人,笑容甜美的姑娘。然而不是每一位美麗善良的公主,都能夠嫁給童話里願意為她披荊斬棘的英俊王子。

她遇見弗蘭茨,何其幸運。

此時此刻,就在多瑙河另一端那個同樣美麗的城市,她深愛的人,也同樣思念着她。

“我想,”彷彿下定了某種決心,茜茜微笑起來。陽光將春日最溫暖的色彩灑在她身上,她的笑容彷彿帶着某種魔力,動人心魄,“我應該回維也納了。”

第二天,他們在布達佩斯火車站分別。

茜茜將要返回維也納,公爵夫人盧多維卡則是慕尼黑,而蘇菲與路易斯一起,繼續前往威尼斯的旅程。

“旅途平安!”

茜茜低下頭吻了吻妹妹的臉頰,不舍地再次緊緊擁抱。

“旅途平安!”

蘇菲在姐姐的懷抱中抬起頭,一如既往的溫暖,令她忍不住想起小時候圍着茜茜撒嬌的日子。

“哦對了,這個或許會對你有幫助。”她將阿瑪麗的信塞給茜茜,再次親了親姐姐,轉身離開。

自從在威尼斯換乘輪船以來,海上的航行與乘坐馬車相比輕鬆許多。

海軍軍官出身的路易斯將一切都安排得極為妥當,蘇菲所要做的,只是安靜地欣賞沿途的景色。

亞得里亞海上風平浪靜。碧藍色的天空,碧藍色的海水,水天相交處,依稀是懸崖峭壁上用石頭建成的堡壘,經過千百年的風霜和戰火,依舊屹立着延綿不絕。

這裏毫無疑問是絕佳的防守要地,只要把持住中世紀留下的堡壘,便斷絕了敵人從海上入侵的可能。從這一點來說,意大利確實得天獨厚——蘇菲想起當年在加埃塔那一場慘烈的戰爭,在最後彈盡糧絕,幾乎瀕臨絕境的情況下,他們也始終沒有讓撒丁人的軍隊在海上佔過一絲一毫的便宜。

而與之相比,作為奧地利帝國唯一出海口的威尼斯……

“建立在潟湖上的城市,自然是守不住的。”

蘇菲偏過頭,對上路易斯明亮的眼眸。

她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的眼睛相當漂亮。並不是傳統意義上深深凹陷的眼窩,與整張臉相比,那雙眸子也絕對算不上大,甚至眸色亦不是日耳曼人常見的藍色或者綠色——卻閃着溫柔堅定的光芒,令人一見之下便忍不住心生好感。

蘇菲有些懊惱自己越來越低的警惕心,索性也不再遮掩,莞爾道:“好在對付意大利人,尚且綽綽有餘。”

路易斯也勾了勾唇角。在戰場上碰到意大利人……整個歐洲都要笑了。

只是……

“如果換做普魯士海軍呢?”

蘇菲驀然一驚。

(威尼斯三天兩頭的叛亂並不是什麼新鮮事,然而說到普魯士……

“如果到現在我還看不出普魯士的野心,這個國王做的未免太不合格。而且——”

路易斯輕笑一聲,抬起蘇菲的右手,低頭落下一個輕吻,“我還是個合格的未婚夫。”

“……對於這一點,我從未懷疑。”

她說著,像戀愛中的普通姑娘一般羞澀地低下頭。

果然……她還是太過天真。

在這個世界生活了十幾年,她以為自己是最清醒的那一個,哪裏知道她的心思在外人看來,簡單直白得像是孩子。

連克萊門汀王妃都能夠看出的事情,路易斯自然也不會不知;而奧地利的皇帝陛下……

如果他需要自己提醒才開始為戰爭做準備,那麼所有的內閣大臣,都可以引咎辭職了。

想到這裏,蘇菲反而坦然起來。

“那麼,葡萄牙海軍與普魯士相比呢?”她對上路易斯的視線,直白地問。

“你說呢?”

男人微笑着將目光投向海面。

“海上的英雄,高貴的人民

英勇與永恆的國度,

讓今天再次彰顯

葡萄牙的輝煌吧!

在記憶的迷夢中

祖國發出她的吼聲了:

你們偉大的先烈

一定會領導你們直至勝利!”

路易斯的話語伴隨着潮水拍打礁石的聲音在空曠的海面上回蕩,嶙峋的礁岩上開出白色的花,接連不斷的敲擊聲直衝耳膜。

“升起不可侵犯的旗幟,

飄揚在活躍光明的半空中!

讓歐洲在大地上呼喊

葡萄牙還未消失!

親吻您們的土地吧!

海洋、愛的咆哮、

和你凱旋的軍隊

已在塵世中建立了新的世界!”

夕陽灑在海面上,反射進路易斯的眼睛裏。他沒有戴帽子,短髮被海風吹得紛亂,蘇菲偏過頭看着站在甲板上的男人,忽然覺得這一刻,他彷彿有了俾睨天下的資格。

當航船離開阿爾沃蘭海,駛入大西洋的時候,里斯本已經遙遙在望了。

路易斯並不多做停留,下了船便乘坐馬車趕往辛特拉。

建在山頂的佩納宮十分顯眼。

翠綠的山林間,粉紅色與鵝黃色的牆壁,灰藍色的塔樓,五彩斑斕像是小孩子用水粉異想天開的塗鴉。就連建築風格也是前所未有的混雜,新哥德式,新曼努埃爾式,伊斯蘭,新文藝復興……像極了一個孩子迫不及待地展示他擁有的所有糖果。

整座城堡明明是雜亂無章的,卻偏偏像純真的樂園,滿足了孩童時代的所有幻想。

沿着山路前行,蘇菲對於路易斯的父親也愈發好奇。

然而當她與路易斯一同踏入佩納宮時,才發現這座城堡的主人,此時還有另外一位客人。

“這位是法國的阿朗松公爵,”路易斯的父親介紹道,“我妹妹的兒子。”

蘇菲毫無準備地對上那雙熟悉而陌生的眸子。

殿廳里的燭火太過明亮,將那個男人眼睛裏高傲的褐色映成了溫柔的蜜色。

四周彷彿突然間安靜下來。

或許是旅途太過疲憊,她來不及彎出一個禮節性的微笑,甚至來不及收起臉上錯愕的神色。

費迪南抬起蘇菲的右手。

“這可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濕漉漉的吻落下。

“我還以為……”

他的動作無比溫柔,聲音低得近似呢喃,然而仔細聽,就會發現語氣中,帶着他一貫尖銳的嘲諷——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配得上高傲挑剔的蘇菲公主。”

作者有話要說:越寫對Luis越有愛,於是女主跟他結婚,此文完結,HE!

咳……其實只是想說,鋪墊了這麼久,1867年的狗血大戲終於要拉開帷幕了。下章開始神轉折。

話說,如果水更新勤快起來的話,姑娘們留言是不是也能勤快起來捏?

布達佩斯鏈子橋的設計者是英國工程師WilliamTierneyClark,這座橋在二戰中被毀,1949年原址重建。

布達佩斯火車站是1875年開始建設的,艾菲爾的作品都帶有很明顯的個人風格,熱愛創新熱愛鋼鐵,那個時候火車站的通用模式是將金屬結構藏在一個精巧的主體后,艾菲爾偏偏用金屬結構作為建築的核心——所以他後來設計了鐵塔,乃至鐵塔飽受批評也就不足為奇了(那個時候大家愛的是石頭啊石頭)。

Luis這個人確實相當花心,他的情婦是“數不清”的。文中的詩是葡萄牙國歌的第一段和第三段,事實上,歌詞作於189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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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茜茜公主]蘇菲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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