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少女的祈禱

28少女的祈禱

前往匈牙利的旅途並不如想像中那般順利。

當蘇菲和戈克來到美泉宮時,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爭正在進行:茜茜執意要將兩個女兒小蘇菲和吉塞拉帶去她熱愛的匈牙利;而蘇菲皇太后,則言辭堅決地反對。

“這是純粹的胡鬧!”

即使在生氣的時候,蘇菲皇太后還是一如既往保持着優雅的風度。然而本就發音硬朗的德語,在她口中更是如同刀子一般鋒利,“茜茜她不懂事,弗蘭茨你也要跟着她一起胡鬧嗎?!你首先是奧地利的皇帝,然後才是丈夫和父親!在我看來,根本沒有前往匈牙利的必要——那群匈牙利人永遠不知道感恩,就應當用暴力手段鎮壓!難道你忘了,就是那群該死的匈牙利人挑起叛亂,甚至差點讓你丟掉性命嗎?!你說要用這次出巡緩和與匈牙利的關係,我同意了;可是帶着剛剛兩歲的蘇菲和不滿一歲的吉塞拉長途旅行,這就是一個負責任的父親應該做的事情嗎?!”

“很抱歉,親愛的媽媽,可是請您體諒茜茜她作為母親的心,她實在不忍和孩子們分離……”

“弗蘭茨,你讓我體諒茜茜作母親的心,可是你有沒有體諒過我作母親的心?!”

“親愛的媽媽……”

弗蘭茨忽然語塞。蘇菲皇太后的最後一句話,對他而言幾乎是不可承受的重量。

毫無疑問,弗蘭茨對於母親的感情,一直都混合了敬畏、感激和仰慕。1848年革命時他只有18歲,如果不是母親的鎮定和出色的政治手腕,絕不會有今天的奧地利——立憲已經是最好的結果,按照那個時候劍拔弩張的局勢來看,哈布斯堡家族甚至有可能淪落到與法國王室一樣被迫流亡國外的下場。而之後,母親更是說服他的父親弗蘭茨·卡爾大公放棄皇位,也就是說,她放棄了自己成為“幕後女皇”的機會,全心全意幫助兒子弗蘭茨·約瑟夫成為一個合格的皇帝。

然而弗蘭茨和蘇菲皇太后之間的關係,卻獨獨缺少了一份母子之間的親近。他用“您”而不是“你”來稱呼母親,交談時幾乎每句話之後,都要加上“親愛的媽媽”。在對母親的服從成為習慣的同時,潛意識裏他也想要擺脫母親強勢的影響,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而非躲在母親身後的年輕男孩。當初在伊舍爾他選了茜茜而不是母親看中的內奈,就是潛意識的反抗——儘管他自己或許從未意識到。

在母子兩人談話的同時,茜茜終於見到了來自家鄉的弟弟妹妹。這樣的時刻能夠得到家人的支持,茜茜十分歡喜——在奧地利,她終於不再是一個人了。

“哦,蘇菲,戈克!我多麼想念你們,想念巴比和媽咪,想念帕森霍芬——能看到你們真是太好了!”

見面的激動和喜悅之後,茜茜開始傾訴自己的委屈:“我不是想逼着弗蘭茨在妻子和母親之間做出選擇,可我真的沒辦法忍受那麼長時間離開孩子們!蘇菲姨媽既然可以不再干涉我照顧她們,為什麼無法稍稍體諒我作為母親的感受呢!我是她們的母親,難道會害她們嗎?!我知道小蘇菲剛剛兩歲——”

“茜茜!”蘇菲悚然一驚,這些日子一直被她忽略的某件事情忽然清晰起來,“小蘇菲她多大了?”

被打斷的茜茜有點詫異:“她三月份剛剛過了兩歲生日,蘇菲你忘了,你還送給她一個娃娃呢——”

“菲菲你知道嗎,”在她以為自己早已遺忘的記憶角落,熟悉的聲音忽然響起,驚心動魄,“歷史上的這個小公主並沒有活過兩歲——她因為一場高燒,死在匈牙利的首都布達佩斯。”

蘇菲忽然間手心發冷。

1857年,茜茜的第一個女兒,奧地利公主蘇菲兩歲。

蘇菲不確定這一次的匈牙利之行是不是歷史上令蘇菲小公主一去不返的魔鬼旅程,然而無論如何,她一定要想辦法阻止茜茜將女兒帶去匈牙利。

那早已不是歷史上冷冰冰的名字。

那是她親愛的姐姐;那是會衝著她咯咯地笑,會親吻到她滿臉口水,會用甜軟的嗓音叫她“蘇菲姨媽”的外甥女。

然而她無法對茜茜直言相告,更無法理智地告訴茜茜,皇太后蘇菲的決定才是最穩妥安全的。

當矛盾無法在短時間內調和,就只有轉移——她只能去賭茜茜對於弟弟妹妹的愛,即使她並不確定,這份愛是否足以令茜茜改變主意。

“茜茜,”蘇菲定了定神,緩緩開口,“你知不知道,馬佩爾已經有整整兩個月沒有消息了……”

“蘇菲!”戈克用力拽了拽蘇菲的衣袖,語氣嚴厲。馬佩爾沒有消息的事情,他們至今瞞着茜茜。公爵夫人盧多維卡不希望在奧地利政治局勢緊張的時候,還要讓茜茜為了小弟弟的安危擔憂。

“蘇菲,你說什麼?!”

茜茜果然大驚失色,“媽咪明明跟我說,馬佩爾他一切都好——”

“茜茜,事實上我跟戈克這次來,就是想要跟你一起去匈牙利,確定馬佩爾安好。”蘇菲無視戈克越來越嚴峻的神色,逕自說下去,“他們說在匈牙利又有人遇刺……茜茜,我擔心得快要瘋了……”

原本是為了轉移茜茜的注意力,然而說出來的時候,積壓了多日的恐懼終於噴薄而出。蘇菲趴在茜茜懷裏開始流淚:“茜茜,我害怕……你跟我們一起去看看馬佩爾好不好……你先把小蘇菲和吉塞拉留在維也納好不好,我害怕……”

“蘇菲……”

茜茜低低地嘆了一句,輕輕地撫摸懷抱里妹妹的長發。毫無疑問,她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是在帕森霍芬度過的,從某種程度上說,她對於弟弟妹妹的愛甚至超過了對弗蘭茨的愛。

更何況,帕森霍芬的女孩子們,無論外表看起來多麼溫柔,從本質上說都是堅韌的——當茜茜發現自己成為弟弟妹妹唯一的依靠時,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挑起這樣一份責任。

一天之後,弗蘭茨皇帝和伊麗莎白皇后正式離開維也納,踏上前往匈牙利的旅程。

隨行的除了官員和僕從之外,還有皇后陛下的弟弟戈克和妹妹蘇菲。

而皇后陛下的兩個女兒,小蘇菲和吉塞拉,則被留在了美泉宮,由皇太后蘇菲暫時照料。

坐在馬車裏的蘇菲長舒一口氣。

她不知道將馬佩爾的情況告訴茜茜的選擇是否正確,也不知道這樣一來那個笑容像天使一般純凈的小公主會不會活下去;然而她已經做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努力。

接下來,她會找到馬佩爾,馬佩爾也一定會安然無恙——

我們每個人都會好好的。

蘇菲低低地向自己重複着當初對母親的誓言。

匈牙利比不上奧地利的雍容大氣,卻自有一種獨特的魅力,樸實而親切,讓人一見之下便心生好感。

如果說奧地利是優雅的貴族少女,那麼匈牙利則是樸實的鄰家姑娘——不張揚,不華麗,卻帶着恰到好處的熱情和朝氣。只有聽到陌生的語言,才會猛然間記起,這其實是異國的土地。

透過馬車的車窗玻璃向外看,街道上幾乎每一戶人家的陽台都擺滿了鮮花,迎着陽光燦爛地綻放。即使是年久失修的房子,屋頂和圍牆開始破敗,石縫間卻依然有生命蓬勃。

蘇菲彷彿忽然間開始明白,為什麼茜茜會對匈牙利情有獨鍾。

在布達佩斯安頓下來的第二天,弗蘭茨皇帝便安排檢閱奧地利的軍隊——皇帝陛下在軍事上的熱情,遠遠超過了他對國家其他方面的關注。

蘇菲作為皇后陛下的陪同者,安靜地提着裙子站在人群中,神態平靜舉止優雅。然而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的心跳早已超過了正常的頻率。

“至高無上的陛下,您的到來使我們感到十分榮幸。”

陸軍元帥溫迪施—格雷茨親王向弗蘭茨詳細介紹着軍隊的情況,然而蘇菲發現,他似乎刻意躲避着皇后陛下的目光——她的心忽然一沉,穿着制服的軍官中,沒有馬佩爾的身影。

“沒能保護好皇后陛下的弟弟,我感到萬分自責。”

典禮結束后,頭髮花白的溫迪施—格雷茨親王單獨留下向皇帝夫婦請罪(,“公爵殿下被一個暴亂分子傷到了胳膊,請放心,我們已經將他逮捕——”

“那他怎麼樣?”

溫迪施—格雷茨親王愣了愣,他知道皇后陛下兄弟姐妹們的名字,然而蘇菲的面容對他來說卻依舊陌生。看到皇帝陛下微微點頭,他才接下去說,“公爵殿下受了一點輕傷,並不嚴重……”

馬佩爾胳膊上的傷的確不嚴重。

嚴重的是受傷之後的感染——破傷風疫苗在1897年才首次出現;這個時候的人們如果在受傷后出現感染,除了祈求上帝之外毫無辦法。

馬佩爾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斷斷續續的低熱,肌肉痙攣,甚至呼吸困難——有幾次他甚至以為自己撐不下去了。然而身為一個維特爾斯巴赫,他終究是被上帝眷顧的:肌肉痙攣的癥狀奇迹般地逐漸減少以至於消失,他有驚無險地挺了過來。

只是這一切,蘇菲並不清楚。她猜得到中間一定有嚴重的事情發生,嚴重到馬佩爾甚至無法寫幾句敷衍的話;然而具體的情況,卻沒有人告訴她——也永遠不會有人告訴她。

推開房間的門,終於見到馬佩爾的那一刻,蘇菲不由自主地緊緊捂住嘴唇——

她怕自己下一刻會痛哭失聲,卻不知那個時候早已淚盈於睫。

馬佩爾有些消瘦,下巴看上去更尖了,一雙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

他笑了笑,帶着一點靦腆,更多的卻是堅毅:“茜茜,蘇菲,戈克……讓你們擔心了。”

“……你這傢伙!”

蘇菲想狠狠地捶上他的肩膀,卻因為少年一層層包紮嚴密的手臂而作罷,“當初是誰跟我說,不會沖在最前面的?!”

“……這只是小意外,蘇菲。”

“馬佩爾,這次出巡之後匈牙利的局勢會很快穩定下來,你不如回家慢慢養傷。”茜茜勸說道。

“我能照顧好自己。”馬佩爾依舊在笑,“這裏也是你的家,茜茜。”

“……他最終決定留在匈牙利。我沒有勸說他和我一起回家,因為我知道,他的決定已經無法更改。”

後面的事情,蘇菲寫在了信中:“某一部分的我其實是為他感到驕傲的:我最親愛的弟弟終於成為了他希望自己成為的模樣;然而我卻仍然忍不住為他擔心——其實我最大的願望,只是家人能夠平平安安地生活在一起,沒有戰爭,也沒有別離。”

“……上帝會保佑他的,我也會為他祈禱。”

艾德加的回信伴着漫天飛舞的落葉到達帕森霍芬:“我還記得當初在巴特艾布靈見到你弟弟的樣子,個子小小的金髮男孩,明明凍得發抖,卻抿着唇一聲不吭的倔強神情;想不到一眨眼之間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

“蘇菲,猜猜我在斯德丁遇見了誰!”

少年的筆觸一轉,重新開始講述他在斯德丁的生活:“我敢打賭你肯定猜不到——還記得你跟我說起過的弗里德里希·基利嗎?他的家鄉就在斯德丁!”

“我遇見的顯然不會是基利先生——我知道幾十年之後我們會見面的,但我依然自私地希望未來的見面能夠晚一點到來。事實上,我遇見了基利先生的妹妹,敏娜·基利夫人——她現在就住在斯德丁!基利夫人一頭銀髮,看上去有七十多歲了,腿腳有些不便,但思維卻依然敏捷。她保存了不少弗里德里希·基利先生的設計圖紙,還有一部分來源於海因里希·根茨先生——你或許聽說過他的名字,同樣出色的新古典主義建築師,也是基利夫人的丈夫,弗里德里希·馮·根茨先生的弟弟。事實上,基利先生的墓就是由海因里希·根茨先生設計修建的。

“我跟基利夫人說起了你——言談間她似乎對你十分喜歡。蘇菲,我多麼希望你也可以在這兒,親眼見見基利夫人!我敢說,那一定棒極了!基利夫人說,聖誕的時候她準備舉行一個聚會,並且邀請我參加……”

然而到了冬天,蘇菲也沒有找到前往斯德丁的機會。但與此同時,她卻接到了另一份邀請:

阿瑪麗的母親,薩克森-科堡-哥塔的王妃克萊門汀,邀請她一起前往倫敦。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打醬油姑娘的地雷。

請允許我默默地,求——評——論——

歷史上的Sophie小公主,死於1857年5月29日,就是Sissi和Franz這次出巡的途中。關於她的死因,有人說是高燒引起的驚厥,有人說是腹瀉脫水,也有人說是斑疹傷寒——目前為止,都沒有確切的證據。下面的畫像繪製於185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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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茜茜公主]蘇菲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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