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出手相助
兩片民居之間,與他們同一方向的青石路上突然出現了十幾個壯碩男人,個個虎背熊腰流里流氣,頗像是某些地方看場子的打手。一幫人吵吵嚷嚷糾結在一塊兒,將前面的路口堵了個嚴實,看着像是要鬧事的。
陸懷不欲多事,正要吩咐車夫繞條路走,就見一個彪形大漢擰了擰脖子,快步上前,一腳踹開了旁邊一座土牆民宅的大門。然後,一幫人一擁而入,緊接着就響起了叮叮噹噹東西被摔破的聲音,間或夾雜着幾聲女子和孩子的啜泣聲。
沒多久,一伙人又魚貫而出,最後出來的兩個人用力拉扯着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將她們推在地上,用力地踢了兩腳。
就在這時,那伙人里有人發現了他們,晃頭晃腦地轉過身,沖他們叫嚷:“看什麼看,沒看過賭坊追債啊!滾遠點!”
哲安心氣高傲,宮裏師父輩的罵他還行,這種人,簡直不能忍!他攥起拳頭就要張嘴回敬過去,陸懷卻在他欲開口時壓住了他的手腕,搖了搖頭,勸道:“一幫莽人,只是爭一時意氣,何必較真。”
哲安看了看陸懷,又緊了緊拳頭,到底忍下了。一旁打簾的王掌柜悄悄看了眼陸懷,見他神色冷靜,氣度平和,當真是對那些人的叫囂完全沒有計較,心下忽而有些明白過來東家打過交道的宦官那麼多,為何獨獨對陸懷最為看重,盡心結交了。
從小事上最能看出一個人的品性,有點小權力就忘乎所以的人成不了大氣候,喜歡爭一時意氣的人最容易壞事,陸懷這樣能容下人和事,又有腦筋的人,才是真正能成事的,值得去交往。
只可惜他就要出宮了,否則假以時日他在宮中的前途必然不可限量,到時也能多多幫到東家。
王掌柜在心裏嘆息了一聲,又看向陸懷,見他雖然隱忍不發,卻也沒說走,眼睛一轉,也沒吭聲,仍舊打着車簾讓他好看清前面的情形。
叫囂的幾個人見他們不受嚇唬也不動彈,又要挑釁,聽到身後傳來楚楚可憐的求饒聲,注意力就立即被吸引了過去,轉身圍了回去。
陸懷也隔着段距離,透過人和人之間的空隙打量着被這夥人圍住的女子,一個最直接的感覺就是那個女子的身材十分單薄,好似風一吹就會飄走一般,讓人很想要去抓住她,免得她真的會飄走。
他和那女子隔着的距離有點遠,圍着的人又晃來晃去,他看不真切那女子的面容,不過只是一個大概看過去,也能確定她定然是面容姣好的,年齡大概有二十上下,比他要小上幾歲。
她緊緊護在懷裏的女孩看起來與她頗為相似,骨架纖細,瘦瘦小小的,一雙眼睛卻很大很亮,看着能有將近四歲。她們都穿着打滿補丁的舊衣,面有菜色,似乎是很久沒有吃上一頓好的了。
那女子跪在地上,滿眼淚光地看着周圍的男人們,不住地給他們磕着頭,哭着央求:“各位大爺還請高抬貴手,緩我們母女些時日,我們一定湊出錢來。”
她的聲音如珠落盤,一雙好看的杏眼裏滿是畏懼和悲戚,淚水漣漣的樣子甚是可憐,然而為首的刀疤臉男人,看起來卻好像沒有憐香惜玉的興緻。
他長着一張長臉,一條刀疤從眉骨延伸到嘴角,幾乎斜着貫穿了他的整張臉,隨着他冷哼出來扯動了臉上的肌肉,那條刀疤也如蜈蚣一樣蠕動起來,異常駭人:
“當你爺爺是三歲小孩兒嗎,寬限個屁!你家那死鬼欠了爺爺我兩千兩銀子,拖了兩年多了,還有二百兩沒還上,你以為他兩腿一蹬這錢就能了了嗎!我告訴你,你有錢便立即拿出來,沒有錢就即刻把他這宅子和你們母女倆抵給爺爺我還債!”
女子懷中的孩子被他的話嚇得嗚咽地哭起來,女子緊緊摟住她,整個人都在發抖,可她無路可躲,只有顫着聲音反駁:“家裏值錢的東西都被您派人拿走了,按說……也差不多還清剩下的錢了。”
“啊呸!”那刀疤臉男人聽到這句,喝了一聲,就是一巴掌就朝她甩了過去,打得她整個人都甩向一旁,額角重重地磕到了拴馬樁上,然後,又惡狠狠地咒罵起來。
“你他媽頭髮長見識短,爺爺不願跟你一般見識,你倒蹬鼻子上臉了!你隨便上哪兒打聽打聽,就是在大街上隨便拉來一個人問,他也知道,欠了賭債,本利全清才算還完,你家那點破銅爛鐵頂多還上一絲絲本錢,後面那一屁股本利你是想賴了嗎!”
刀疤臉神色猙獰,聲調奇高。周圍的民宅里有人探頭出來看,一看這場面又將頭縮了回去,只偶爾有幾句竊竊私語聲從門板後傳來。
那刀疤臉一見無人敢管,頓時更得意了,耀武揚威地環顧了手下一圈,用腳踩到了女子的臉上,俯身一臉流氓氣地威脅:“實話告訴你,爺爺是看你長得有幾分姿色,才給你個機會伺候,伺候好了,以後讓你吃香的喝辣的。你要是再敢說那些沒用的屁話,爺爺就把你和你這水靈靈的小閨女都賣到勾欄院裏去,教你們嘗嘗生不如死,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滋味!”
說完,他猖狂地大笑起來。陸懷以為那女子會屈服,卻不曾想,她竟抗爭了起來。
她拼盡了力氣去扒着刀疤臉的鞋子和腿,自不成句地大聲說:“我們是良家女子……你你若那麼做,不怕官家捉了你去坐牢嗎!”
那刀疤臉像是被她驚住了,愣了一下才環顧了手下一圈,見眾人似乎都被她口中的官府嚇到了,神色就變得猙獰了起來,臉上的疤也被氣得一抽。
他腳下更用力地碾住了女子的臉,憤聲威脅道:“良家女子怎麼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就是到了官府那兒,那也是爺爺我有理!別他娘到時候說爺爺沒給你機會,眼下你要是能拿出真金白銀,爺爺立馬就放過你,要是拿不出來,就少說那些屁話,乖乖帶着你的小閨女和爺爺走!”
說著,他將腳從女子的臉上移開,用力地踢了一下她的肚子。那一下似是踢得極狠,女子整個人抖了一下,就抱着肚子縮成了一團,過不得片刻便動也不動了。
她的孩子原本縮在一角,此刻也撲了過來,不停地搖晃着她,童音稚嫩卻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娘,不要死,你不要死!”
她哭得凄厲,卻沒個街坊鄰居敢出來管。
陸懷看着她們,心中也在權衡。他在深宮浸淫已久,早已養成了不管閑事的習慣,但看着這對母女的命運就在他的面前,若是不管,她們就要落到那刀疤臉的手裏受盡苦頭,若是管了,只需稍稍費些心思,就能保得她們周全,不由動起了搭救之心。
哲安聽着那小女孩哭得那麼慘,也有些不忍心了,皺着眉頭低聲與陸懷道:“再這麼搞下去,別出了人命啊。你說要不要管管?”他一邊說著,一邊探手進袖袋裏掂了掂。
陸懷知道他掂的是腰牌,搖了搖頭道:“先莫要用這個。”在京城裏開賭坊,沒點背景是撐不起來的,此時尚不知道對方來頭,不宜先暴露身份,徒增麻煩。
陸懷已想好了對策,說完便從馬車上走了下來,在刀疤臉嚷嚷着“少給老子裝死”,就要第二次踢到女人身上時,撥開了圍着的混混,走到他身側,對他道了一聲:“足下且慢。”
若這一聲是挑釁的,或是命令的,刀疤臉一定會啐一句“去你娘的”,然後毫不猶豫地踢下去,但偏偏這一聲充滿禮貌和商量,這着實讓他感到新鮮和受用,動作也就頓住了。
“呦呵,有個來勸的。”他收了腳,大搖大擺地轉過身來,痞氣十足地上下掃了陸懷一眼。看他穿戴得普通,一身素簡,又斯斯文文的,相貌上雖然出眾,卻沒有達官貴人那股趾高氣揚的勁兒,想來就是個普通的過路人,想管個閑事,神情便立即倨傲了起來。
他拍了拍沒有灰的手,雙手按在後腰上,居高臨下態度傲慢地看着陸懷道:“你是在車裏瞧了半天的吧,聽了這麼半天,怎麼回事你應該也明白了。爺爺貴人事忙也不跟你廢話,有錢,你就快快拿來,這大宅子還有這兩個小蹄子就歸你,沒錢,就痛快兒滾一邊去,別耽誤爺爺正事兒!”
“好。”陸懷說著,認認真真地在袖袋和懷中翻找起來,找了好半天,直到刀疤臉都快要失去耐心罵娘了,才拿出來一張銀票和幾塊碎銀子。
他帶了些窘迫地看向刀疤臉,道:“不好意思,身上就這五十幾兩。不如您告知我貴號何處,改日我將剩下的錢差人給您送過去,今日您就先高抬貴手,放過這對母女。您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