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同心
稍後孟家大少爺孟正宣也到了,又是一番見禮寒暄。
孟正宣長身玉立,眉眼和孟賚有七八分相似,氣質也接近,都是溫文爾雅類型。
孟正憲則長為俊美,衣飾華麗,性子跳脫,比兄長少了些溫潤,多了份貴氣,一副侯門貴公子派頭。
看來他舅舅吉安侯鍾元,真如傳言所說,把這外甥當兒子養。
這般風神俊秀少年,如果當初被過繼給了三房,認胡氏為嗣母,會被養成什麼樣子?悠然一邊聽着孟賚父子三人說話,一邊天馬行空胡思亂想。想起胡氏樣子,悠然不由暗笑。也虧得孟老太太,一心維護娘家,雖胡家已敗落不堪,子女教養是提不起,還是不管不顧把胡氏娶回來。
孟正宣一年多前曾到任上探望父親,廣州住過半個月,那半個月衣食住行都是悠然打點,對這個進退有度庶妹,孟正宣頗有好感。悠然小時候兄妹兩人見面時候並不多,孟正宣印象中只記五妹妹雪團兒似,會衝著他甜甜笑,會奶聲奶氣叫他“大哥哥”,極是可愛。時光荏苒,歲月如梭,昔日奶娃娃長大后竟這般能幹,把他廣州行程安排極為妥貼,回京時給他打點禮物是琳琅滿目,不只有木雕玉雕牙雕微雕核雕,陶瓷粵綉嶺南盆景嶺南佳果也是一件不少,家裏每一個人都有合意禮物,尤其送給悅然那件金銀線綉龍風褂裙,金碧耀眼,逼真生動,精美絕倫,看到那件龍風褂裙時候,一向雍容悅然眼睛裏滿是興奮和雀躍,而旁邊三嬸和三妹已是羨慕眼睛都紅了。
午後,一行人出發回京,孟賚、悠然和黃馨乘馬車,孟正宣兄弟二人則騎馬。
悠然看到眼前一輛顯眼富貴石青帷飾銀螭綉帶黑漆齊頭雙駕馬車,不由愣了下神,這馬車,太豪華了吧?不像孟家風格啊,難道是吉安侯府?隨着孟賚和黃馨上了車,車內十分寬敞,靠前面一條橫板,上面放着茶杯、暖窠、點心蓋碟等物,後面一排放着五六個織錦緞靠枕靠墊,悠然坐下抱了只靠枕手裏,嗯,是湘繡,面料也精緻非常,真是好東西。悠然坐舒服了,拿杯茶慢慢喝着,咦,五彩小茶杯,居然是成窯!
這二哥哥,真是個會享受。
這兩個哥哥,還真是不錯呢,雖然同父不同母,對自己倒都是和顏悅色,大哥哥除了逼自己練字時可惡一點,其他時候都很溫和;二哥哥打小見少,卻也一見如故。
血緣,真是很奇妙東西。
只可惜,兩個哥哥都大了,要結婚了,那句話是怎麼說?姐妹始終是你姐妹,兄弟是你兄弟直至他們結婚。
這麼出色兄弟倆,不知將來娶到什麼樣妻子?悠然想着想着,靠黃馨懷裏慢慢睡著了。
悠然惦記她兩個哥哥同時,她兩個哥哥也談論她。
咳,那個,誰人背後不說人?誰人背後不被人說?
孟家二兄弟騎馬徐行,有一搭無一搭說著話。
“父親這次回京述職,應是改任京官。以後父親常家裏,怕娘反倒要為難。”這是孟正宣。
“哦?”挑挑眉表示不解,對家裏事知道到底少,這是從小養外家孟正憲。
“父親生性孝順,但凡父親家,祖母話就不能不聽。父親外放后,打理家事、交際應酬全靠娘,祖母倒對娘客氣起來。”
孟正憲點點頭,沒有親生兒子慣着,老太太確實是神氣不起來。
“大妹和小妹還是不受老太太待見,小妹淘氣倒也罷了,大妹這麼賢惠明禮還不受老太待見,真是讓人無話可說。”孟正宣為自己妹妹抱不平。
“哼”,孟正憲毫不掩飾不滿,“她再不待見大姐,也不能說什麼讓大姐守望門寡!孟家女兒貞烈,也不是這種貞烈法!”
孟家大姑娘悅然曾訂婚青州陳氏家主嫡次子,兩年前不幸未婚夫去世,孟老太太接到消息后沉默了一夜,第二天就召來鍾氏,說孟家女兒貞烈,大姑娘當為未婚夫守望門寡。
鍾氏眼睛裏要噴出火來,未婚夫去世女兒已是悲痛欲絕,親祖母這般落井下石!
悅然聞訊趕來,跪祖母和母親面前,痛陳決心:祖母說對,孟家女兒貞烈,不適二夫,願為陳家守望門寡。
鍾氏當場吐血暈倒,孟府內宅亂成一團。
彼時孟正憲剛隨吉安侯回京,兄弟二人外書房說話。鍾氏貼身大丫頭碧桃尋着兩兄弟,且訴且泣,一向溫文孟正宣只氣渾身發抖,殺人心都有,一副紈褲子弟樣子孟正憲氣極反笑,敢這麼算計他親娘親妹妹,當他孟正憲是死人不成!
京城當即遍傳孟家大姑娘貞烈,孟家大姑娘賢名遠揚。青州陳氏家主親至孟府,淚流滿面感慨自己兒子和這麼賢惠姑娘沒有緣份,當場認了孟家大姑娘為義女,還許諾孟家大姑娘出嫁時陳家必厚厚陪送,當親生女兒一樣。
有寧安侯府、長興侯府、都尚書府等好幾戶人家當家夫人,上門看望有節義之名孟大姑娘,長興侯夫人還為自己長子求婚。
孟家老太太和三房胡氏,臉色鐵青。
本來是為打擊二房,這下倒好,不但沒打擊,還成全了。孟家大姑娘這次未婚夫,比前一個家世顯赫、人英俊有前途。
看着英武帥氣長興侯世子,想想自己親生女兒只比悅然小一歲,婚事高不成低不就還沒有着落,三房太太胡氏咬緊了牙根。
那段往事,直是不堪回首,如噩夢一般。
孟正憲眼中閃過一絲狠戾,這賬,回頭再算!
“祖母也一向不待見五妹妹,這次回來,不知會怎樣對她。”孟正宣擔心。
“哥哥放心,五妹妹不會吃虧。”孟正憲很有信心樣子。
“五妹妹相貌性情都是一等一,也極能幹,只可惜,是庶出,還是婢生女,前程有限。”孟正宣神色間有些悵然。
“這有什麼,記到娘名下不就好了。”孟正憲不以為然。
孟正憲苦笑,“先不說娘能不能答應,五妹妹先就不願意。”
“哦?”孟正憲大感奇怪,“還有庶女不願意記到嫡母名下?”
庶女記到嫡母名下,雖還是比不得真正嫡女,卻能表示這是得到嫡母和家族承認、重視女兒,身份比一般庶女高了不少,多少庶女費心思討好嫡母,要記到嫡母名下,這還有不願記到嫡母名下庶女呢?還真稀奇。
孟正宣看着孟正憲,慢吞吞說,“去年我廣州時候,和父親說起來五妹妹資質這麼好,只可惜出身差了些,不如記娘名下。父親說他也曾那麼打算過,不過五妹妹自己不願意。”
孟正憲滿臉不解。
“五妹妹說有黃姨娘這樣生母,是她幸運和幸福。她會尊敬孝順嫡母,那是禮法;也會體貼照顧生母,這是人天性。”孟正宣幾乎是一字不錯轉述。
“記到娘名下,只是表面上好看,又不影響她和自己姨娘感情。”孟正憲真心覺悠然很傻。
“是啊,只是表面上好看而已,究竟也不頂多大用。是誰女兒就是誰女兒,這是改不了。”孟正宣道。
看着孟正憲瞪自己,孟正宣笑道“別瞪我,這是五妹妹自己說。”
“五妹妹真怪。”孟正憲有些下氣。
“不只五妹妹不願意,黃姨娘也不願意呢。”孟正宣又補上一句。
孟正憲加愕然,女兒記到嫡母名下是對前程有利事情,親娘還有不願意?
“黃姨娘說庶女有庶女本份,五姑娘守着自己本份就行,不用去想那些本來不屬於自己東西。”
這還真是母女同心!
“可是婢生女將來嫁不到好人家。”孟正憲想想悠然相貌才情,還是覺可惜了。
“慕阮這話說差了。”孟正宣皺眉道,“咱們孟家女兒,即使庶女,也能嫁到好人家去,只是嫁不到高門大戶罷了。好,五妹妹從不想嫁入高門大戶。”
“哦。”午後太陽太烈,孟正憲無精打采應了一聲。
孟正宣打起精神,說“五妹妹還講了一個故事,挺有趣。她說從前有個出名樂師,彈琴技藝出神入化,為人卻倨傲無比,有一天路上遇到皇族中人,他也不行禮,皇族中人就怒了,當場發作他,他傲然道你之為你,只因為偶然出身;我之為我,卻是因為我自己。”
“你之為你,只因為偶然出身;我之為我,卻是因為我自己。”回味着這句話,孟正憲忽覺得,五妹妹哪裏是恬淡,她分明和故事中樂師一樣,傲驕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