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走開!”時旻厲聲朝唐昀喊道。
唐昀傻不隆冬地眨眨眼,腦子還處在半休眠狀態,不怎麼跟着轉。
就在唐昀心裏止不住感慨自己今天這夢境簡直比看3D大片還帶感的時候,那群本來朝着時旻方向舞動的枝條在半空中直愣愣地打了個轉,然後朝着他的白胖饅頭臉急速襲來。
迎面撲來的枝條帶着一種凌厲的氣勢,夾着一股特屬於春末的涼意,直直地抽到唐昀的臉上。
唐昀的腦子被這種涼意給冰了一下,忽而就完全從半休眠的狀態里醒了過來,雖然很荒誕,但唐昀的大腦里卻實實在在形成了一個訊息——這不是在做夢!
有那麼一瞬間,唐昀覺得自己的意識從軀殼中被剝離了出來,以致於他的大腦和他身體的五感時遊離在兩個世界的。
比如,他的大腦正在就眼前的種種荒誕和玄幻進行着各種揣摩和推測,極力分辨着真實與虛幻之間的界限。
而他身體的五感卻變得異常敏銳,撲面而來的枝條,在空中運動的每一個軌跡在他看來就像禁止的一樣緩慢。
唐昀甚至離譜的覺得自己能聽到到這些枝條在空中一寸一寸瘋狂生長的聲音,但無論他的知覺在這一刻變得多麼靈敏,他的意識也因為太過遊離在外,而無法調動自己的軀體做出適當的反應。
“碰——”
唐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撲倒在地上,肥嘟嘟的身軀被這股力量帶着就勢在地上滾了幾圈,急速襲來的枝條撲了個空以後,倒沒有再次夾擊,由恢復了一種詭異的舞動狀態。
唐昀冷不防的被這麼一撲一滾,狼狽不堪地嗆進了一股冷氣,一張臉憋得通紅,不停地咳嗽,好不容易咳停了,才抬頭看向在剛剛那一瞬間將自己撲倒的時旻。
此刻的時旻讓唐昀心底生出一種難言的震撼,他正儘可能地將唐昀圓滾滾的身體藏在自己的身後,不過因為剛剛一陣翻滾和各種不夠有力的地形緣故,這並不太容易,也就堪堪能擋住唐昀小半個身體。
唐昀抬頭看的時候,恰好能看到時旻半張臉,他那白的幾乎發亮的皮膚,褐色的瞳孔,以及瞳孔深處那種照不進任何暖意的寒冰,讓唐昀的呼吸都變得慢了幾分。
思緒飛轉,唐昀的大腦抓住了一個節點,雖然他壓根兒不能明白這唱得到底是哪一出,但顯然時旻是比他清楚的。而比起糾結這亂七八糟的前因後果和故事背景,更重要的似乎是……那群正做群魔亂舞狀的枝條。
唐昀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額角,一手冷汗,隨即一陣鑽心的疼從大腿上傳來,他低頭摸了摸自己左邊的大腿,稍稍一碰,就疼得有些發木。
不是斷了就是已經骨折了。他暗忖,同時齜了齜牙,義無反顧地把手摸上去,探查估摸着自己的傷勢。
兩三分鐘后,唐昀暗自慶幸,大概只是骨折,只是這一番動作之後,神經反射弧已經回過了神。
腿上的那種鑽心的疼正不斷的升着級,唐昀暗暗咬牙,眯縫小眼中閃過一絲決斷,他揮手對着自己的傷處一拍,咬舌將悶哼憋到胸腔中。
痛到一定程度時,他心中豁然生出一種久違的暢快感來。
這種傷,這輩子倒是第一次,看來人這個品種,從生物學或者其他什麼亂七八糟的學上面來說,歸根結底還是一回事,他倒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例外。
他熟練地將身體的重量轉移到沒受傷的那條腿上,然後用半邊身體撐着,慢慢站了起來。
在他做這些動作的時候,時旻飛速地瞥了他一眼,冷冰冰的,沒有一絲人氣兒在裏頭,但是唐昀卻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好像時旻的這種表情才是他慣常的表情一樣。
時旻一向白皙到透明的膚色,此刻卻給唐昀一種他可以輕易融入夜色的奇特感覺,完全站起來之後,唐昀才注意到,時旻的一隻手還扣在他的左手腕上,而另一隻手則捏着一種薄薄的閃着幽光的東西。
唐昀完全站起來了以後,才發現雖然時旻和半空中的那些枝條正僵持着,好似不相上下的樣子,但實際上,半空中的那些枝條都已經有了些頹勢。
唐昀屏息慢慢靠近了時旻,“我能做什麼?”
時旻再次快速地瞥了唐昀一眼,似乎有些詫異,扣着他的那隻手也鬆了點,但眼神還是冷冰冰一片的,“安靜。”
唐昀再次屏息。
人一旦安靜了,思緒就走得更遠了。
唐昀一邊保持安靜地站在時旻身側,跟他一起和對面一群張牙舞爪的枝枝葉葉們對峙,一邊忍不住感知自己內心深處的那種拔涼拔涼的滋味兒。
唐昀連着兩輩子也沒遇到過這種玄幻的事情啊,你要是告訴他,地球末日了,喪屍工程了,外星人佔領地球了,也都比告訴他,嗯,這年頭,植物才是最終大BOSS靠譜。
好歹前面幾件事情都還有科學道理,但是一棵大樹到晚上就成精這種事情,他覺得自己就是再活兩輩子大概也接受不了,這他媽不是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的小話本里才有的嘛?
那棵扭得跟跳鋼管舞的枝條兒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時旻到底是什麼人?
世界還是他所知道的世界嗎?兩輩子第一次,唐昀思考起這麼個極具哲學命題的問題。
忽然,唐昀的呼吸一窒,他看到時旻的手快速地動了一下,他手裏捏着的那個帶着幽光的東西在空氣里輕輕顫了一下,便朝着那群狀若無意識地遊動在半空中的枝條旋去。
下一刻,那個帶着幽光的薄刃一樣的物件,就像殺入了萬馬陣中的斬馬刀一樣,以一種無法估測的軌跡,旋轉着進入了那群枝條中,只見空中劃過幾道幽幽發亮的尾跡,那些遊動着的枝條忽然一僵,而後便像天女散花一樣,落了一地。
而那些沒有被切斷的枝條則像受了極大的創傷和驚嚇一般,嗖地一下全部縮了回去。
這時,唐昀才注意到,這些枝條全部來自一棵大樹——那棵時旻白天時總愛攀着睡覺的大樹。
唐昀本來有些鬆懈的神經忽然又綳了起來,他驚詫地看了看那棵樹,又扭頭看了看時旻。
時旻則在此時轉過臉來,和唐昀深深地對視上了。
“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時旻問。
“你是……誰?”唐昀問,最後那個“誰”字他猶豫了一下,他不知道是不是用“什麼”更合適點。
時旻看着唐昀白面饅頭臉上沾着好些污漬,一身睡衣,還有赤着的腳,想起唐昀剛開始出現時恍恍惚惚的神色,臉色一凜,伸手便要往唐昀身上探去。
唐昀嚇了一跳,下意識便要往後蹦,結果動到了傷腿,整個人伴着一聲悠揚婉轉的“哎呦喂——”倒在了地上,側臉着地。
時旻伸出去的手頓在半空中,有些怔,隨即低頭去看地上的唐昀,看他撅着屁股倒抽冷氣地翻了個身,仰躺在地上,一手捂着半邊臉,一手摸着左大腿,額角上儘是冷汗。
唐昀最後的意識里停留在自己吸溜吸溜只抽冷氣地哼哧,“媽誒……疼死老子了……我的臉,這下算是毀容了……”
時旻:“……”
唐昀再次恢復意識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醫院了,睜眼就看到了白燦燦的天花板,和自己一隻被打着石膏,高高吊起的小肥腿,他扭了扭腦袋,發覺自己的腦袋上也打着繃帶,纏繞得還挺嚴實,他現在這一身裝扮,簡直凄慘得趕超木乃伊了。
他動了動眼珠子,眨眨眼,看到床旁邊趴着唐靜,他嘴唇動了動,“媽……”
唐靜不安穩地皺了皺眉,然後從小寐中醒來,睜眼,抬頭,不小心就和唐昀對視上了,而後不到三秒,唐靜水汪汪的大眼裏就聚集了一層水汽。
唐昀心底一聲卧槽,立馬開口,“親娘喂,你別哭成嗎?你也知道你那個哭法,簡直比趙小寶的鬼哭狼嚎還嚇人,咱能先好好說話嗎?”
唐靜眨巴眨巴眼,一滴水珠順着粉粉的腮幫子往下淌,唐昀瞬間安靜了,“娘誒,我怕了你,你想說什麼你就說,我都聽你的還不行嗎?你別這樣子哭啊!”
唐靜嗚嗚咽咽,壓根聽不進唐昀的話。
唐昀一邊伸手揉着眉頭一邊耐着性子哄她。
要說唐靜是個白蓮花,還真是一半一半,一半是生活所造就的裝腔作勢,另一半真的時秉性使然。唐昀垮着臉,聽唐靜哭了不到幾分鐘,就再次白着臉開口:
“媽,不是我今天不配合,擱往常,怎麼我也得讓你哭滿兩小時,但是今天,我覺得……你大概要幫我叫醫生來……”
說完,就眼前一黑,又暈了過去。
“大寶!”唐靜一驚,也就忽然忘記哭了,往唐昀的床前一撲,就開始猛按呼叫鈴。
唐昀再次醒來的時候,是黑夜了。
他睜開眼的時候,屋子裏黑漆漆的一片,但是他依稀感覺到床前站着一個人,不是唐靜。
他張了張嘴,側頭,看到唐靜還是趴在自己的床前,握着自己的手,眼下一片青黑,人睡得很沉。
他又費勁地轉頭看向床前的那個人影,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自己的腦袋特別的沉,但是多少還是有點辨別意識。
“時旻?”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