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唐昀努力想要在這黑漆漆的環境裏看清楚時旻,他甚至想要動一動,巴拉一下唐靜的頭髮,好讓唐靜睡得安穩一點,但實際上,他卻什麼也做不了,唐昀的腦仁嗡嗡地發著疼,身上冒着虛汗,掉得高高的那條腿也疼得厲害。
整個人昏昏欲睡,能保持這一刻的清醒就已經很難得了,所以,唐昀覺得自己不能浪費時間,說話一定要奔着重點去。
於是……“時旻,我是不是毀容了?”
他上一次醒來的時候就察覺自己的腦袋被包成了個粽子,又要安撫嚶嚶嗚嗚的唐靜,都沒想起來讓唐靜給自己那個鏡子照照。
時旻:“……”
唐昀用力撐着沉甸甸的眼皮,等了一會兒不見時旻回答,心裏頓時一片哇涼哇涼的,語帶悲愴地望着他,“真毀啦?”
“……沒有。”時旻略帶艱難地繃住了自己的那份波瀾不驚,“只是半邊臉擦傷了。”
唐昀懷疑地看向他,“真的?那怎麼給包成了這樣?”
時旻:“因為擦傷面積大,沒法貼紗布,只能繞着腦袋包。”
“哦!”唐昀大鬆一口氣,還想說些什麼的時候,便又覺得眼皮子重得很,腦漿里一邊漿糊,混沌又沉重,他每眨一下眼睛,就覺得眼皮子重了一分,好像下一刻就很難再撐開了。
時旻看他都這副模樣了,還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想要說什麼似的,便輕緩地嘆了一口氣,“睡吧,你還在發燒。”
隨着這聲嘆息聲飄散在房間裏,唐昀的意識便又模糊沉了一片。
時旻站在他的床邊看了一會兒,轉身的瞬間,恰好迎着月光,臉上的表情一覽無遺——複雜的無奈。
“……你回去吧,也別再來了。”迷迷糊糊的,唐昀覺得自己聽到了唐靜的聲音,只是這說話的語調和她平日裏軟趴趴的味道差得很遠。
“……他也是我兒子。”是個男聲,聽內容,大概是他的便宜爹。
唐靜的語調靜若止水,“他姓唐。”
“小靜。”男聲里有一種無奈和頹唐,“你非要在這種時候和我計較嗎?在唐昀昏迷一周高燒不退的這種時候?”
唐昀吃了一驚,原來他都昏迷一周,還一直高燒不退呢,他說他怎麼覺得周身軟綿綿的呢,敢情少吃了一周飯呢!
“小靜,把唐昀給我,我有辦法,我保證……”
“方晟赫!”唐靜語調忍不住拔高,“我再說最後一次,大寶姓唐。他、是、我、唐、靜、一、個、人、的、兒、子!”
“如果十年前,你告訴我你有辦法,那麼今天你帶走大寶,我不會多費一個字兒。”唐昀看不到唐靜的神態,也想像不來,他娘一向柔柔弱弱宛若菟絲花一樣的臉上在此刻會配着什麼表情。
“可是,方晟赫,你晚了十年。大寶跟你沒有任何關係。我不是跟你計較,我也不會拿大寶跟你這麼一個無關的人計較。需要我提醒你,你妻兒們現在都呆在哪裏等着你回去嗎?”
唐靜說得一字一句的,唐昀心裏顫了一下,乖乖,他可不知道自己親娘還一直隱藏了一種霸王花屬性。
方晟赫也很久沒說話,似乎也被唐靜的這種忽然爆發的屬性給壓制住了,半晌后,屋裏忽然想起了另外一個聲音,“小靜,我今天給大寶帶了大骨湯,他今天醒了沒……誒,你是哪個?”
冒失得從來不會看臉色行事的男人,除了總跟在他媽身後的趙老闆,唐昀覺得自己根本找不到第二個人。
大概方晟赫也覺得無論是唐靜的情緒還是現在的氛圍,都已經不適合繼續談話了,很乾脆地甩下一句“我明天再來”,就走了。
趙老闆的眼珠子骨碌碌轉了一下,看着走出去的方晟赫,又看了看唐靜的表情,最後腆着臉湊到唐靜面前,“小靜,那人誰啊?”
唐靜心裏正煩,十分懶得搭理他,敷敷衍衍地道:“舊識。”
“哦,舊識啊?”趙老闆一邊把帶來的骨頭湯遞給唐靜,一邊暗自嘀咕,這舊識也分好多種呢,前男友、前夫一類的也是舊識啊,還是特別容易舊情復燃的舊識,不過看那人長相,再掃一掃唐大寶,估計不是這個行列的。
但如果是小靜以前的追求者一類也夠嗆啊!
艾瑪,如果這個真是小靜的追求者的話……趙老闆回憶了一下方晟赫的風姿卓采,又掃了幾眼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肚子上,心裏氣憤難耐——看那小子賊眉鼠眼的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貨?哪有他老趙心誠!
“老趙,湯你帶回去吧。你以後別燉這些了,有需要我自己回弄的,再說,你天天往這兒送,大寶也一直沒醒過……”方晟赫一走,唐靜就恢復了她白蓮花的姿態,柔柔地說著話。
唐大寶這時候再也憋不住了,都餓了一周了,還不叫吃飯喝湯?
當即,他把眼睛一睜,委委屈屈地看着唐靜,虛弱地道:“媽……”
唐靜愣在那裏,好半晌做不了反應,自唐昀上次醒來,這都一周了,人一直燒得迷迷糊糊,從來沒醒過。
唐昀這邊喚完他媽,轉臉就用一種極度渴望的眼神看着趙老闆,“趙叔……”
趙老闆終究比唐靜反應要快,抱着保溫桶就沖了上來,“大寶你可算醒了,把我跟你媽都擔心死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啊?還燒不燒啊?……”
唐昀聽着對方機關槍一樣一連串發問,就是不問正題——你餓不餓啊?
不過趙老闆這一打岔,唐靜可算反應過來了,立即按響了呼叫鈴,把醫生護士都給叫了過來,圍着唐昀一通檢查后,才對等在旁邊的唐靜道:“能醒問題就不大,看來之前昏迷還是因為溫度燒得太高,現在雖然沒完全退燒,但已經好了不少,一會兒再驗個血,看看其他情況……”
這一結論一出,唐靜便又淚眼汪汪開始準備撒水了,唐昀一驚,還沒來得及做什麼,趙老闆已經一馬當先衝到唐靜面前,一百零八種技能全面發射,只為了哄好唐靜,看得唐昀一邊驚愕一邊暗嘆。
好不容易檢查結束,唐昀覺得自己終於能吃上飯的時候,給他抽血的護士輕飄飄來一句剛醒得吃粥,打破了唐昀大幹一番的美夢。
最後唐昀是吃得粥,而那滿滿一壺的大骨湯則被趙老闆哄着唐靜喝下去了。
在高燒中昏迷了一周多的唐昀算是終於醒過來了,唐靜也終於被老趙給哄回家洗刷刷順便好好休息一晚去了,對於今晚的陪護,老趙拍着胸脯給應下來了。
唐靜走的時候,老趙各種保證,一刻不睡,專守着唐昀;有什麼風吹草動一定立馬通知她;唐昀要上廁所就背着去,唐昀要喝水,就親自喂嘴裏,諸如此類,種種不要臉的保證下了不少,而等到唐靜真正一走,老趙連兩個小時都沒堅持到,就在他病房裏的小沙發上打上了呼嚕。
就這點覺悟,估計一輩子也摸不着他娘親的一根毫毛。唐昀毫不吝嗇地在心裏給老趙送上“讚美”,並表示自己以後一定會繼續不遺餘力地阻礙唐靜跟老趙走在一起。
因為睡得太多,後半夜的時候,唐昀又醒了。
或者,也有點刻意的意思,唐昀睡前心裏就墜着一件事,各種潛意識裏,他告訴自己後半夜要醒來。
果不其然,這一醒,他就看到時旻捏着一個小瓶子正往自己嘴邊送。
唐昀睜眼逮個正着,他也不慌不忙,臉上露出一個“正好,醒了不用我捏着嘴往下灌了”的表情,繼續把小瓶子往唐昀嘴邊送。
唐昀糾結了一下,但是聯想到自己高燒昏迷一周多,偏偏今天醒過來了。再看時旻這番熟練的動作,都不知道他給自己餵了多少這玩意兒了,心底也就不矯情了,嘴一張一合,那小瓶子裏的玩意兒就全給灌進去了。
完事之後,唐昀還咂了咂嘴,感覺回味裏帶着一種奇特的草木香氣。
“這時啥?”唐昀望着時旻。
今天時旻是站在他的床旁邊的,剛好迎着光,臉上的毫毛都能看得很清楚。
“能讓你醒過來的東西。”時旻將小瓶子重新收起來,看唐昀現在的氣色和精力挺足的樣子,就逕自在他床邊坐了下來。
看時旻沒有喂完東西就走人的意思,唐昀也鬆了口氣,他心裏這段時間也憋得厲害,如果時旻再不給點準確話,估計他要被這一堆破事兒給憋出抑鬱症了。
時旻坐下后,唐昀腦子飛速轉了轉,而後找到了個切入口,“那天晚上的那個是什麼東西?”
時旻看了看他,不答反問,“你那晚乍一看到那玩意兒不害怕嗎?怎麼不跑?”
唐昀擰了擰自己寡淡的小眉頭,“我當做夢呢,那天之前我夢到過好幾次你跟棵樹大戰幾百回合呢,根本沒想那是真事兒。”
說起這茬,唐昀也覺得挺怪,如果那晚的事情都是真的,那他先前做的那些光怪陸離的夢又是幾個意思。想到這裏,他又側目瞄了瞄時旻,發現他也低着頭,眉頭微微打着褶兒。
唐昀心裏掂量了一番,試探性地將自己早先做的一些夢境給說了說,時旻聽得挺認真,臉上神色一忽兒凝重一忽兒又鬆快,倒把唐昀看得心驚膽顫的。
“誒,你給說說,這到底都是怎麼回事兒?”
時旻瞥了他一眼,繼續低頭,像是在沉吟什麼,一會兒后才看向他,“你母親有沒有給你說過什麼?”
唐昀心裏一陣警鈴大作,“為什麼我媽要給我說這些?我都沒給我媽說那晚的事情。”
白天醒來的時候,唐靜也瞅着空隙問他怎麼半夜好好的不睡覺,跑出去被車撞成這樣,唐昀心知估計時旻那晚給自己送來的時候,隨便編了點什麼理由,所以唐靜以為他時半夜出門出了車禍。
他自己心裏掛着事兒,不知道自己直接把那晚的事情給唐靜說了,是會被當成撞傻了,還是會帶來什麼亂七八糟的不良影響,所以也就憋着,順着話往下扯,說自己睡半夜實在餓得受不了,家裏除了小青菜就是胡蘿蔔,他就跑出去準備弄東西吃,誰知道運氣不好,給車撞了。
這一通說辭意料之外的後果是唐靜又開始自責地抹眼淚,並指着天賭咒發誓以後一定頓頓給唐昀吃紅燒大蹄髈。
時旻動了動唇,“那你父親呢?”
而問完之後,時旻就有些後悔,因為想起來唐昀的家庭情況有點複雜。
但他這麼一問,倒提醒了唐昀,他神色古怪地眨了眨眼,“我那便宜爹白天的時候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