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時旻到底在想什麼?
別說守界人里的一眾君臣弄不懂,就是和他朝夕相處的唐昀也時常摸不到頭腦。
仔細說來,這麼多年朝夕相處下來,唐昀確信,時旻走的絕對不是聖母路線,就算不到睚眥必報的程度,也絕對不是寬懷大度的款。
他與守界六首、葉家、以及鹽鹼計劃里的實驗員之間結下的梁子,在唐昀看來,幾乎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唐昀在心裏模擬過幾百遍,如果換做是他,他會怎麼做。
思來想去,唐昀只在自己心裏得出結論,如果是他,估計早就攪得守界人的世界裏天翻地覆了,世人薄待老子,憑什麼還讓老子以德報怨?
守界人是為了守護世界和平?理應為了大義捨棄小我,放下成見,共謀大事?
可以啊!你讓那些鹽鹼計劃的實驗員們,一個一個排隊先去空間裂縫裏被能量風暴撕他個半年八個月的。
再讓葉家上下跪地高呼一萬次他們不是人,最後守界六首再一個一個給他道個歉!
啥?不可能?
鹽鹼計劃的實驗員做得種種實驗也是為了大義,又不是私人恩怨!葉家是家族自己的事情,做與不做全在他們個人,而守界六首承擔的更是整個守界人種族的傳承興亡,他們所做的,不過是在為集體利益犧牲個人小利,何錯之有?
看,這就是不死不休的源頭,一方堅持自己是大義,是集體利益,是種族興亡。而在唐昀看來,這一切濃縮到一個時旻身上,就是不公。
上天不公,人間不公,守界人不公,天下之大,守界人在少也有千百號人,憑什麼要一個時旻去承擔他們所謂的大義。
所以,唐昀時常在心裏揣摩自己是時旻,便會如何如何。
但實際上,他揣摩的種種,時旻一樣也沒有做。
他帶着唐昀和趙小寶,避開了守界人和科技文明,避到西南一個偏遠落後的村子裏。而且還特地在一個依山傍水(窮山惡水)的僻靜地方找到了一棟房子。
唐昀跟着他跋山涉水走到這個地方時,差點給他跪了,這年頭居然還能找到這種古人隱居式的住所,真的不是他早就準備好的?
而不管怎樣,他們走到這裏時,終於停下了不停奔波的旅程。
剛開始的時候,生活真的簡陋到讓唐昀心酸,除了不會挨餓。其他什麼都跟現代文明挨不上邊,沒有水,沒有電,夏天沒空調,冬天沒暖氣,做飯靠土灶,洗澡靠打水。
沒有任何娛樂工具,手機平板這些電子產品,要麼沒有信號,要麼沒有充電設備,耗完電了,就只能和時旻兩人乾瞪眼。
一向神經粗的趙小寶也發生了轉變,她被接回來前,已經在一個偏遠的福利院裏呆了一個多月。
唐昀摸清了她的去向之後,時旻找自己以前的朋友,一層一層托關係把趙小寶接出來,接出來之後又不能跟他們一起走,直接讓人帶着趙小寶先送到這裏來。
他們踏入這棟屋子的時候,趙小寶一個人縮在屋子的一角,裹着厚厚的大棉被,一個人抱着一堆餅乾麵包和乾糧,餓了吃,渴了喝,困了睡,渾渾噩噩呆了三天,才看到唐大寶。
當場淚珠子就嘩啦啦地流下來,從棉被裏像個小牲口一樣,衝到唐昀的懷裏,抱着瘦了一大圈的唐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哥!哥!爸爸和媽媽都不要我了!他們都不見了!”
醒來后在醫院呆了大半個月,又跟着時旻跑了一路,從沒流過一滴淚的唐昀,那一刻也剋制不住紅了眼眶,緊緊抱住趙小寶,說不出來話。
三人開始在這個簡陋的屋子裏過起了半隱居的生活。
過了戒嚴最嚴重的前半年後,趙小寶被送出山,她七歲了,唐昀覺得她應該讀點書,而他跟時旻也越來越顧不上她了。
於是趙小寶被送到了一所高規格的寄宿制學校里,每年只有寒暑兩個假日能藏在山裏的這棟小屋子。
時旻則帶着他在山澗里來回穿梭,主要意圖是加強鍛煉提升自我。兩人都沒有刻意去追緝跨界物種,但是因為總是在山澗里躥來竄去,難免會遇到藏匿在山中的跨界物種。
兩人乾脆就把這些物種當成了實戰訓練的靶子,幾乎天天去撩撥這些物種,時間久了之後,兩人倒發現,這些跨界物種有不少和當初的小肥鼠屬於一路貨色。
本身沒什麼本事,莫名其妙手牽連掉到了這個面里,又死活找不到回去的道兒,為了不被守界人誅滅,只能藏在深山老林子裏。
大部分能適應這邊環境,融入生態系統的物種基本也沒幹過什麼作姦犯科的事情,而不能融入生態系統,一定得以作惡或者毀滅世界為前提才能生存的物種,基本也就流於和兇徒一路的貨色。
不是已經被守界人追緝了,就是正在被追緝的路上。
日出打怪,日落回家,餓了吃飯,渴了喝水。每五天時間,就輪休兩天。
五年轉眼過去,原先簡陋的小房子在這五年間也大變樣了,引了水,裝了發電機,屋裏的一切擺設鳥槍換炮,無一不透着簡潔便利的現代風格。
但唐昀卻越來越弄不懂時旻所想了。
他們花了三年時間只幹了兩件事,一件是追緝那些上了圖鑑,守界人圍剿失敗的兇徒,並且極度高調地用這些兇徒的屍體給守界人甩耳光,另一件事就是追查年獸的下落。
前一件事情,唐昀本以為是時旻開始報社的第一步,結果這一步走了三年多,還在走。除了不停地絞殺這些高危的兇徒以外,唐昀一直不見時旻有下一步行動。
他不知道時旻這是準備吊著守界人六首的人,玩心理戰,還是另有其他想法,亦或者,他還有什麼後手,目前一直做伏筆,沒有拎出來。
但時旻一面高調甩守界人耳光,一面又從來不殺回到守界六首所在t市快意恩仇一番也是事實。
唐昀摸不着頭腦,支着下巴兀自腦補。
時旻拿着一個平板從屋子裏面走出來,看到唐昀的樣子,腳下步子微微停了一下。
正是十一月末,秋末的時節。唐昀拖着一張大躺椅,擺在漫山的闊葉樹下面,整個人懶洋洋地躺在上面。
他穿着一件灰藍色的高領毛衣,衣領拉起,遮掉了一些尖下巴,整個人像只貓一樣縮在椅子上,午後的金陽透過枯黃的樹葉撒下來,落在唐昀身上,讓他像度了一層柔和的金光,整個人都變得朦朦朧朧的。
時旻站在門廊前看了一會兒,飛鳥忽然撲簌簌飛過時,他才定了定神,從廊下朝唐昀走過來。
唐昀正眯着眼睛胡亂地想着時旻這段時間的行為舉止,陽光曬得他暖呼呼的,腦袋裏的東西也變得朦朦朧朧的。
突然一個黑影罩在了自己上方,擋住了自己的光線,讓他愣了一下。
睜開眼一看是時旻,他嘟囔了幾句,縮起雙腿,往旁邊挪了挪,寬大的躺椅挪出了一半的位置給時旻。
時旻很自然地坐到邊上,拿着平板在那裏划來划去,一邊劃一邊跟唐昀說話:“關於年獸,我有點想法……”
唐昀望着他,等着他繼續往下說。
當年年獸的場被從外面打破后,年獸當即消失。他跟時旻兩人追查了這麼多年,一直毫無所獲,而守界人的圖鑑里留下的東西實在太過陳芝麻爛穀子了,很多東西都失真得讓兩人不忍直視。
這麼多年下來,兩人追緝兇徒的過程中從沒有放鬆對年獸的搜尋,但一直沒有什麼進展。
直到最近,時旻從追緝幻神的過程中,獲得了一些靈感,他再次將當年與年獸對決的那一夜的種種細節拿出來再次審視了一遍,終於,他從年獸最後的手段里窺到一些蹤跡,年獸從出現到消失都透着一種詭異。
起先,時旻以為是唐昀家那塊兒睡着兩隻年獸,因為沉得很深,而且在熟睡狀態,所以從來沒被發現過。
但現在回過頭來再次一點一點抽絲剝繭地去回想,他意識到,年獸沒有被發覺,也許不是因為它們潛伏在很深的地底。
因為,以當時唐昀已經迥異於普通守界人臣的能力來說,就算潛伏得再深,無法完全感知到年獸,也不可能一點異動都感覺不到。
但事實上,在那之前,唐昀確實什麼也沒感受到,而有些特殊的危險預感本事的小肥鼠在除夕之前,也從沒有感受到年獸的存在。
說明年獸不是從地底冒出來的。先前,他只是受守界人的圖鑑影響,被局限了思維。現在,推翻這一條之後,再聯想一下年獸在對戰時用處的種種本事,時旻腦海里頓時浮現了白幽靈、從小肥鼠腦中窺探到的空間裂縫裏怪人等一類的。
也許,年獸之所以能神出鬼沒,是因為它穿梭而來的地方不是地底,而是空間裂縫。
又一個能自由穿梭在空間裂縫裏的生物,它、或者說它們和他到底是什麼呢?
而年獸最後炸開的那個黑洞又通向哪裏?它明明可以在最後一刻引起一次大爆炸,但是它沒有,它炸開了一個黑洞,黑洞具有巨大的吸力,可以將一切物體吸進去。
這種現象如果是物理學還可以解釋成一種天體,但他偏偏由一個年獸的爆炸引起。
當時黑洞旁邊有血肉模糊不知死活的老趙,唐昀,趙小寶以及唐靜。
年獸炸開那個黑洞目標又是誰?
時旻一個問句一個問句地拋出來,唐昀不由臉色嚴謹地從躺椅上坐了起來,他想起一件事情:“你還記得嗎?”
唐昀問:“那天晚上,我媽知道我是個守界人之後,態度有點奇怪。”
時旻低頭想了一會兒,點頭,“是有些奇怪,好像……她知道守界人是什麼,或許,方晟赫跟她說過什麼?”
唐昀搖頭,“不,不會。如果我媽知道守界人,絕不是從方晟赫口中。”
曾經一度,唐靜和方晟赫你來我往搶唐昀的監護權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如果那時候唐靜就知道守界人的事情,她不可能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來。
唐昀篤定:“我媽她一早知道守界人的事情,而且,看那時的態度,她好像知道的並不是什麼好事。你記不記得,她一直告訴我,我不是什麼守界人,只是她的大寶。”
時旻抿唇,略顯嚴肅地點頭。
“所以,有沒有可能,那隻年獸最後要帶走的就是我媽,它不想她說出什麼?”唐昀說著說著,眼底就透出了光。
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麼這麼多年他一直追尋的一件事就有可能成真,唐靜還沒有死,一定在這世界的某個地方。
如果年獸只是為了炸死他們,根本不需要開出一個黑洞,把人給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