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時旻和唐昀走後不久,兇徒“幻神”倒下的地方趕來一批守界人,打頭的是個二十多歲的臣,第一個趕到現場,然後外放自己的全感知能力,方圓百里內都在他的感知範圍內。
但即便這樣,除了躺在地上的這隻兇徒的屍體,和不遠處正在奔襲過來的他的同伴,他一點也沒有感覺到其他人的氣息。
一個高壯的臣背着一個君趕到,後續部隊裏普通的臣也陸陸續續到達,眾人以中心的君和地上的兇徒屍體為核心發散地圍城一個圈。
君從臣的背上下來,一隻手臂無力地垂在身側,另一隻手臂搭在一個臣的身上,她解下外罩的斗篷式大衣,露出一張十分普通但非常柔和的臉。
她低頭看了看,問第一個趕到的臣:“沒趕上?”
對方神色嚴峻,看了看地上死得不能再死的兇徒,又看了看問話的君,搖頭,露出愧然的神色,“君殿,沒趕上。”
她顯得毫不意外,神色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請移步伐圍着地上的兇徒轉了一圈,輕嘆:“耗費守界人多方心力,追緝了五六年無果的‘幻神’就這麼輕易地被他們倆給……”
圍着的一眾臣神色不由一凜,嚴謹中帶着一些微微的恐懼。
說話的君一轉身,就看到自己身後的這一眾人露出異樣的神色,心裏發出些許苦意,但臉上還是帶着勉力的笑容,“害怕?放心,不管怎麼說,他們所求絕對不是與所有守界人為敵。”
眾人低頭不言,氣氛一時有些凝滯,那人轉身看了看眾人,無奈,揮揮手,讓人把地上的兇徒給收拾一下,準備善後。
兩個覺醒的臣走到她身後,她望了望兩人,嘴角抿了抿,帶着他們走遠了一些。
那些普通的臣各自從背包里拿出各種器具,收拾着地上“幻神”的屍體,一邊收拾,一邊還是忍不住小聲交流起來。
“又是他們嗎?”一個看上去二十三四歲的青年問身旁的隊友。
他的隊友看上去大概三十來歲,以一個普通的臣來說,年紀不算小了。他正利落地從背包里掏出一個摺疊的器具,利落地展開后,變成一個簡易的長方形盒子一樣的東西,他瞅了一眼身旁的年輕人。
普通人經過特殊的專項訓練,確實能擁有一些臣的力感或者速度,五感的靈敏度也能局部得到大幅提升,但這種訓練的周期非常長,很多時候,要自小就開始訓練,而即便這樣,也可能終其一生也絕不可能像一個覺醒的臣一樣。
所以,二十三四歲晉陞到一個君的身邊做護衛者,是普通臣的常態,這個年輕人就是剛剛晉陞過來的,憑藉得是尚且不錯的速度,和超出常人許多倍的嗅覺。
“你聽過他們?”三十來歲的那位漫不經心地反問。
“當然聽過。”青年猛點頭,“五年前的華醫事變誰能沒聽過?”
華醫事變,近年來唯一一件值得錄入守界人大事記的事情,即使明面上,守界六首已經聯合封口了,但是事變的中心人物卻沒有那麼配合。
“聽過還這麼雀躍?”中年人眼底滑過一絲瞭然,果然還是年輕,只不過聽過幾句傳言,就當成了神話崇拜。完全不知道其中遍佈的殺機。
五年前,時旻在守界人之內還只有一個名字,葉騁。唐昀也不過是守界人末端一個正衰落的家族裏剛剛認領回來的覺醒的臣。
而華安醫院的一場事變,直接讓這兩人在守界人里掛上了號,還是不輸給正在潛逃的各大兇徒boss。
華醫事變之後,守界六首為了把時旻和唐昀追回,直接派出大批精銳的臣,天羅地網,全感知能力覆蓋了幾座相鄰的城鎮,都沒有搜羅到時旻的唐昀的蹤跡。
唐昀也就罷了,一個覺醒的臣,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只是他居然協助時旻潛逃,確實可惡。
而時旻,多年來鹽鹼計劃里唯一一個成功的試驗品,葉家寄予了極大希望,乃至是最後一道家族防線的人,他的走脫,無異於狠狠甩了這些厚顏無恥之人響亮的一記耳光。
這些人能甘心嗎?自然不能。
一個個咬牙切齒拍案怒吼,追,一定要給我追回來。
結果這個命令下達不過三個月,就不得不收回來,因為突破壁壘湧入這個面的跨界物種,正以倍數增長着。
這還只是根據之前半年來各守界人小隊出任務追緝成功的跨界物種數量,實際上,在這三個月內,守界人里的君臣大部分都被派出去搜尋時旻和唐昀的時間裏,逃脫得兇徒和隨行者數量的同比增長了4個百分點。
數值看似不高,但只要想想一個兇徒能對這個世界造成的危害,就是比不上一個原子彈,實質上也差不離了,就能感受到其中的恐怖。
再往前推個百八十年的,守界人里一年才遇到幾個兇徒啊?
遇到之後,守界人合力追緝,基本沒有脫網的,但現在呢?
光備案后在外潛逃的就已經有七個了,而且這七個無一例外,全部是在守界人合力圍剿時衝出包圍圈逃掉的!
這種種細節只顯示了一點,他們一直擔憂的事情即將成真了——空間壁壘越發薄弱,這個面快要被這些跨界物種穿成篩子了,而他們這些唯一能與之對抗的守界人們已經越來越吃力了。
守界六首望着那些數據背後透出的信息,心底一陣又一陣的涼意。各家各族的守界人隊伍也無心去滿坑滿谷地找什麼葉家的人造君了,先把他們的本職工作——守護世界和平給做好吧。
要是這個面沒守護好,一切都玩蛋兒去吧,還追個毛人造君!
此後,大批的守界人隊伍重新投入到轟轟烈烈追緝跨界物種的工作中去,明面上,對時旻他們的搜索是停了下來。
背地裏,守界六首卻把能用上的關係脈絡都用來搜索時旻二人了。
想想也不難理解,跨界物種越來越多,形式越來越嚴峻,而他們目前能想到的辦法,只有通過製作更多的人造君來緩解這種危機。
當下,時旻是他們能抓住的唯一契機,自然不能放棄。
只是……這個葉騁到底被造出了什麼能力,隱匿蹤跡類的?
守界人里的臣搜羅不到他的蹤跡,就連普通人常用的一些追蹤手段也絲毫不起效果,你跑我追的遊戲玩了五年,守界六首連葉騁的影子都沒正面看到過,但……
自三年前開始,守界人備案上的那些在逃兇徒卻一個一個地落網。
起先,速度還沒有那麼快,大概每四五個月甚至半年才會有一個在案的兇徒落網,落網的形式讓人心驚。
是已經被完全解決了之後的兇徒屍體,以一張照片和一個坐標的形式發到一家叫“琿春”的守界人交易的網店裏,以木馬病毒的形式突然黑掉琿春的網店,整個店裏的網頁都懸浮着一隻兇徒慘死的照片和一個坐標。
第一次,琿春的人還以為是有人開玩笑,結果,剛好裏面有個叫劉岩扈的店員正在外面幫一隻小隊善後,離坐標點不是很遠,開車不過一個小時的路程,回程途中,接到店裏的消息,也就順便去看了。
結果就直接目睹了和網店上照片完全無異的一幕,當場嚇得他去掉半條命,不是因為現場太兇殘,而是那隻兇徒沒死透,似乎是追緝這隻兇徒的人故意留下的最後一個惡作劇,專門留着兇徒這口氣,用來威懾收到信趕來的守界人的。
只是守界人沒來,一個小小的劉岩扈嚇得大半個月起不了床,哎呦媽呀,差點被啃掉半顆腦袋啊,東家,我這工作趕得就是玩命啊!
啥?長工錢?不!東家,這真不是工錢的事情!
啊?長一倍,不,東家,你還不了解我嗎?
兩倍?好,好了,我身體全好了。
於是劉岩扈繼續抗着自己那顆沒有停擺的小心臟開始收拾那隻兇徒,順便幫自己東家聯繫守界人中的隊伍,問問是哪位那麼好心,把這樣一隻登記在案的逃逸兇徒給揍個半死,然後便宜他們琿春了。
結果通告發出去不過半天時間,就在守界人里炸開了鍋?
什麼?!上次集合了守界人十分之一人馬合力圍剿,都沒成功,被逃脫掉那隻兇徒被人揍個半死仍在路邊了?!!
至此,劉岩扈、琿春以及整個守界人世界才意識到,在守界人之外,還有一股力量在絞殺跨界物種,手段之兇殘,能力之強大,幾乎不需多言。
隨着時間的推移,一個又一個登記在案的兇徒不斷地落網,而且無一例外,都是以木馬病毒的形式發到了琿春的網店上。
時間從四五個月的間隔逐漸變成了三個月、兩個月直到今年,已經變成了一個月一次。
前後三年時間,琿春的網店被木馬病毒黑了17次,同時也意味着,有十七隻兇徒被擊殺了,而真正讓守界人感到膽寒的是——
這隻擊殺兇徒的力量並不是一個堪比守界人的龐大組織,只是兩個人……而已。
兩個,五年前在華醫事變中走脫的人造君和剛覺醒的少年臣。
至於為什麼能發現這一點,還是琿春成功地在第二次接收了木馬病毒傳遞的消息,並收了那隻兇徒的屍體,轉手賣出天價后,琿春的打工仔劉岩扈連着他的東家就在半路被人套了麻袋,綁到一處人跡罕至的地方。
兩人被揭開面罩后,劉岩扈當場失聲叫了出來:“你、你們!”
時旻冷臉,唐昀笑眯眯地湊上前,捧着自己瘦了不少的臉:“還能認出我來?”
劉岩扈冷汗直流,不停朝自己東家打眼色,“不、不是……沒認出來,其實。”
唐昀神色忽而一變,一道寒刃就架在了劉岩扈的脖子上,“哦,沒認出來就殺了,省的費事。”
“不不不!大俠,我認出來了,認出來了!”
“怎麼認出來的?”唐昀嘴角帶笑。
“……是……”劉岩扈支支吾吾,最後還是他的東家冷靜機智,“他認出來的不是你,是他。”
東家用下巴朝時旻努了努,“你們的照片和登記在案的兇徒一起被掛在我們內部的圖鑑里,你的變化……很大,但是他……”
東家遲疑了一下,“臉沒有多大變化,但是記錄里標註是……不良行走。”
唐昀笑眯眯地收回匕首,“看來我們待遇還挺高,直接跟兇徒一個級別。”
東家冷靜地望着兩人,“你們想要什麼?”
唐昀看了看時旻,時旻冷聲哼了哼,唐昀才道:“拿我們該拿的!”
“什、什麼?”劉岩扈壯着膽子問。
唐昀:“你們賣掉那隻兇徒的錢。”
“凶、兇徒?”劉岩扈當場愣住,“那、那隻兇徒是你們乾的?”
唐昀嗤笑,他手撐在自己尖尖的下巴上,蹲到劉岩扈面前,晶亮的雙眼看着劉岩扈,笑意吟吟,“準確的說,那兩隻兇徒都是我們乾的。”
劉岩扈眼一翻,就想當即暈過去。
可惜,唐昀沒允許他這麼做。
隨後在一翻十分“友好”的深入會談中,雙方達成了“一致”共識,形成了良好的“國際”合作關係。
自此,琿春的網店變成了時旻和唐昀傳遞消息釋放威脅的平台,琿春被迫成了他們的戰略合作夥伴。
說是夥伴,其實並不太準確,時旻從來不會把這種信任隨意付諸給別人,每次發信息黑他們網店時,總是毫不留情地借用各地的轉發器,讓消息從美洲大陸上繞一圈,再到澳洲遛個彎,最後登錄琿春的網店時,黑到他的機器直接癱瘓。
讓琿春的人無法用任何守界人或者普通人的科技手段追緝他們。
只是合作得久了,也不知道是利益太過誘人,還是劉岩扈被洗腦成功了,琿春居然開始偏向他們二人,時不時地,會反向搭載一些無害甚至有利於他們的信息給他倆。
同時,反向的,琿春為了不失去守界人里立足的中立位置,也必須透露關於他倆的無關緊要的事情給守界人內部。
只是時旻和唐昀一直小心謹慎,琿春的東家和劉岩扈自己也有一定的小算盤,透給守界人內部的消息非但無害於他倆,反而把他倆給神魔話了。
他倆的事迹,尤其從前的葉騁如今的時旻,一個人造君的反社會人格形成過程和他如今分分鐘,只靠一個臣的配合就能滅掉一個兇徒的能力,被傳得神乎其神。
守界人中不自覺地分成兩派,一派歡欣鼓舞,覺得鹽鹼計劃成功,人人都要奔向希望的太陽了。
另一派兩股戰戰,他們曾經施加在葉騁身上的種種,都成了一道緊箍咒,牢牢地拴住了他們。尤其,他們至今還弄不明白——葉騁,哦,不,該叫時旻了,他到底被賦予了什麼能力?
守界人以守界六首為核心,站到今天依舊完好無損的那批君臣,五年前基本都是搜捕時旻和唐昀的主力軍。
關於時旻和唐昀的事情,不說一清二楚,各種情由也算是心知肚明。
他們當時選擇逃,是因為他們沒有能力反抗整個守界人,而如今,他們開始以這種囂張炫耀甚至隱隱透着威脅的方式回歸,難道是為了來當一把救世主,告訴他們,放心吧,我把怪物都打死,人們從此過上和平幸福的生活?
“君殿……”遠遠走開許多的君臣三人中,一位臣忽然開口。
她舉手,開口的人立即住口了。
她轉身盯着對方的眼睛,“你們也都跟他們一樣想的?”
兩人沉默。
她扯了扯嘴角,瞭然,眼睛望向遠方,再次開口,平靜的語調裏帶着一些嘲弄,她的右手搭上自己沒有絲毫知覺的左手,輕聲道:“我倒是挺羨慕他們的。”
“君殿!”後面兩個臣同時低聲喊道。
她不理睬,“葉騁……不,他給自己起了個什麼名字來着,時旻,好像是這個吧。”
“這個世界夠分崩離析了……”她微微眯了眯眼,視線拉得極遠,像是在緬懷,又像是在回顧,“你到底想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