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在一條鄉間水泥小道上,唐姥爺的皮卡顛兒顛兒地開着,唐昀和時旻坐在後座,前座的唐姥姥不停地回頭看他倆,然後小小聲地問唐昀:“大寶,你跟你同學說說話吧……”
唐昀哭笑不得地安撫着他姥姥,“姥姥,沒事兒,他就是被嚇到了,城裏小孩兒沒見過世面,其實不帶他去醫院都行,我不是怕你們放心不下嘛,所以去醫院隨便看看也好。”
唐姥姥責怪地看着他,“怎麼說話的呢?人家小孩兒擱咱家好好住着,要是被嚇傻了,我們得擔多大責啊!”
唐昀:“……”
他瞅了瞅時旻,暗暗地戳了戳他,讓他給點反應。
自上車前,他跟時旻說了兇徒逃跑前的想法后,時旻就陷入了一種傻不拉幾……額,好吧,沉思的狀態里。
唐昀猜他應該是在整理事情的條理,想弄清楚那個兇徒最後那想法到底跟他們有什麼關聯。
唐昀小動作地戳了時旻好一會兒,時旻才慢悠悠地抬了抬眼皮,不解地看他。
唐昀眨巴着小眼睛,對他打眼色。
時旻:“?”
唐昀暗恨怎麼關鍵時刻這麼沒默契。
唐姥姥一早將唐昀的小動作都看在眼裏了,再一看時旻這傻不隆冬的樣子,心裏擔憂更甚,不由嘆了一口氣。
時旻這才明白過來,趕緊對唐姥姥說道:“姥姥,我沒事兒……嗯,就是有些沒反應過來。”
唐姥姥見時旻說話了,神色之間雖然還有些發虛,小臉也白白的,但聽這說話的樣子,應該確實沒大事兒。
她緩了緩,慈和地看着他,“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嗯……我們一會兒去醫院就是常規檢查檢查,你覺得是不是要提前跟家裏打個招呼。”
時旻瞥了眼唐昀,不知道他給自己編了個什麼身世,只搖頭說,“不用。”
唐姥姥略顯支吾,“這……是不是不太合適,如果你不說,被暗地裏保護你的人、看見你進醫院了,又弄不清楚情況、要是錯報了……或者衝進來了,小事兒不就變成大事兒了?”
說著,唐姥姥還朝車窗外面偷摸地看了兩眼,沒看到有車跟着他們的小皮卡,但是心裏又覺得,暗中保護肯定都是高手,哪能被她一個老婆子隨隨便便就看到了。
時旻瞬間無言,然後慢慢地轉頭看向唐昀,“……”
唐昀望着車頂,嘿嘿地傻笑,順道偷偷給他打手勢——隨便編的啦,哪知道我姥姥這麼入戲。
時旻沉默了一會兒,點頭道:“好,我到醫院了,給家裏打電話。”
唐姥姥立即鬆了口氣,再次喜笑顏開,說起話來輕鬆了不少,再次關懷了一下時旻的身體狀況,覺得他不再木木愣愣的了,說話條理也很清晰,身上也沒哪裏痛,蒼白的臉色也逐漸好轉,這才信了他確實沒什麼大事兒。
但既然已經出來了,自然也就順道再去醫院看看。
後半截路上,唐姥爺一直認真嚴肅地開着車,唐姥姥則不住地揣摩着山上今天到底是怎麼了?一會兒雷一會兒爆炸的?
別是有人進山盜墓挖墳做缺德事兒,炸人家墳頭,引來天打雷劈。
唐昀頗有興緻地順着唐姥姥的思維往下扯,“姥姥,後面那座大山裡還有陵墓啊?”
唐姥姥:“千年百載的,哪裏還沒死過幾個人,後山有座娘娘墳王爺墓的不也正常。”
唐昀興緻勃勃:“那到底有沒有?”
唐姥姥想了想,“……沒聽先輩說過,大概沒有。”
唐昀:“……”姥姥,信口開河不是好習慣。
時旻再次忍不住對這一家人側目。
唐姥爺開着小皮卡,四十碼的速度慢慢地挪着,終於在凌晨前,到了鎮上的醫院裏。時旻已經縮在後座睡了兩個小時,醒來后,臉上的蒼白全部消失,好得跟只火雞似的。
唐昀插科打諢地,忽悠着唐家二老又從醫院裏開着皮卡出來了,將省下一筆檢查費直接轉換成他們今天出遊的三餐費用。
時旻心裏鬆了口氣,就是唐家二老真的想給他做個檢查,他也是不敢去的,他現在情況這麼特殊,又不是真的是個小孩兒,哪裏敢往醫院這種地方跑。
於是,唐家二老便帶着兩個小孩兒開着那輛嘟嘟響的皮卡,在鎮子上轉悠了起來。
唐姥爺年輕的時候是村幹部,一心想走仕途,可惜學歷不高,見識不多,在村幹部的位子上呆了二十多年,後來村裡又來了個大學生村官,唐姥爺這樣的就直接被退休了,即使後來自己包山頭,成了山大王,經常和一些收山貨的商人打交道,偶爾還自己開着皮卡出來送貨,但其實很少會這樣毫無目的地在一小鎮裏逛。
唐姥姥則是個傳統的農村女人,一輩子心裏只有男人、女兒和種地三樣東西,再加上唐姥爺又不是什麼有情調的老頭兒。
除了一年去幾次唐靜那裏,其餘時光都消耗在山水與田地里,更沒有機會能這樣無所事事地和自家老頭子開着車在鎮子上兜風。
幾十年頭一回兒這樣,二老除去一開始的不自在外,心裏也越來越敞亮,頓時看小鎮的哪兒哪兒都是新奇的,好看的。
唐昀趴在椅背上看着二老開心的神色,不由眼睛也眯了起來,夏風從兩邊的車窗里竄進來,吹得人涼涼的,別提多舒服了。
時旻仰坐在後座上,看着這愜意的一家人,心裏的紛紛雜雜也慢慢地在散去,世間種種百像,似乎在這一刻都凝聚成了唐昀的小肥臉,和前座唐姥爺和唐姥姥簡單平凡的小幸福。
等到中午毒辣的太陽升起來后,唐姥爺和唐姥姥立即帶着兩個小孩兒去鎮上有名的餐館裏吃中飯。
唐姥爺帶着唐姥姥去旁邊找停車位停車,唐昀和時旻站在門口等。
一行人灰頭土臉而又浩浩湯湯走過來,唐昀和時旻愣了一下,飛速地對視一眼,然後挪到旁邊去給他們讓路。
其中一人朝着中間的兩人說道:“君殿,這家店還不錯,先吃點東西,不然你身體要受不了。”
其中一人邊點頭邊輕聲問:“要兩個包間,讓大家都進包間裏吃飯。蕭炎卿那邊……”
“他們去了小鎮另一頭,吃完飯大家再聯絡,一起行動太惹眼……”
那人輕輕點頭,在幾人的環繞間走進了餐館中。
唐昀和時旻站在那群人身後,互相看了一眼,然後伸出爪子,兩手交握在一起,瞬間,一個放意識網出去,一個負責屏蔽氣息。
那群人進了餐館,要了兩間大包,點了各種好菜,後天訓練的臣在一個包間裏吃飯,而兩個明顯是君的人則和幾個覺醒的臣在一起用餐。
等菜來的間隙里,幾個臣各自很有默契地給自家的君倒水,端茶,給漱口,倒掉,擰毛巾,擦手,擦臉,還整了一下衣服。
唐昀看得目瞪口呆,暗自腹誹,簡直就跟養了個全能執事一樣啊,出得抗揍挨打耍帥鬥狠,入得端茶倒水擦臉洗腳啊,哦,洗腳他還沒看到,但他也覺得差不多了,也許就差暖床了。
隨即,唐昀發現,這兩個君一個是右手手臂殘疾,整個手看着是好好的,沒少什麼重要零件,但是從頭到尾壓根沒動過,看着就跟假肢一樣。
另一個好像是聽力上面有問題,別人說話的時候,他一定要看着別人的嘴,而手臂殘疾的那個君每次跟他說話,都會輕輕拍他一下,先引起他的注意,然後才開口。
唐昀心裏繞過一些想法,略過這些細枝末節,想聽聽他們在後半夜和這一上午到底有沒有搞定那隻兇徒。
……
幾分鐘后,唐姥爺終於找到了停車位,把自己的小皮卡卡進一堆豪車裏面,美滋滋地帶着唐姥姥過來,領兩小孩兒進去吃飯。
時旻捏捏唐昀的手心,唐昀回神,沖走過來的二老笑了笑。
一家四口人直接在大廳里要了個座,好吃好喝地點了幾樣,一邊等菜一邊閑聊,唐姥爺說著他停車時聽到的事情:“……是科學家在裏面做實驗,那個雷啊,我跟你們說,是最新弄得一種氣象裝置弄得,聽說不太成功,本來只準備弄兩道雷,然後就降雨,但是雷劈了不少,雨雲一直沒形成。”
“後來那聲巨響是機器爆炸,聽說好些人都傷了,鎮上的中心醫院今天忙得跟狗似的……幸好我們沒去,不然估計得排一早上隊。”
“這些年輕人就是拼啊,不過這是好事兒。國家富強就得靠這些年輕人,科技可是第一生產力呢!科研還是要有這種創新精神的……”唐姥爺說著說著,又把他當村幹部那套兒給拿了出來。
唐昀嘴角抽了抽,望着時旻——科研實驗?
時旻動了動嘴唇:“總得有人給善後。”
四人吃完了飯,唐昀趁機哄着唐姥爺陪着唐姥姥逛逛街,他則和時旻自己在小鎮上走走,傍晚還到這裏來集合,一起回去。
二老本來不放心,但是唐昀一張三寸不爛之舌硬是說的唐姥爺暈暈乎乎找不到反駁的話,就那麼被哄走了。
唐昀揮着小肥手,直到目送二老走遠,才立即拉住時旻的手,往那些君臣的聚合地附近跑去。
小心翼翼探聽了一下午,得到一些讓他們既失望又有些期盼的消息。
那隻兇徒最後還是逃了,逃亡方向是大山深處,翻過了這座山,到另一頭去了。這一行君臣在後面追了一宿,才不得不承認那隻兇徒逃脫了。
這是兩年多來,第二隻逃脫掉的兇徒了,第一隻依舊在逃,是當年害時旻大哥隕落的那隻。
一群人的臉色顯然都不會好看,從山裏出來后,狼狽不堪,還損傷慘重,將重傷的臣送去醫院,其他人分開打理一下自己,再次聚集后,開會討論這隻兇徒的問題。
他們已經確信,這隻兇徒就是之前支援隨行者白幽靈的那個了,它能千變萬化,變個人肯定不成問題。
而現在最重要的是,他們怎麼重新追緝這隻兇徒的蹤跡,追緝到了之後,又該怎麼剿滅它。
這其中唐昀和時旻很關心的一個問題,也是這些守界人覺得是關鍵的一個問題就是——它為什麼要逃?它最後想的有什麼東西追來了?這是什麼東西?什麼東西會讓一隻能實力兇悍的兇徒都膽顫?
一群人都等着齊襄給解答。
但是齊襄也很無奈,他只大略感受到那一陣兇徒的猛烈思維波動,他甚至不知道兇徒的思維里不停跳動的那個意識用語言該怎麼表述。
“它很害怕,似乎這種東西很厲害。而且……”齊襄皺着眉頭,“肯定也是在追緝它的。”
“到底是什麼?”眾人都有這個疑問。
“法則?不,不會,它成功跨界過來后,自然就已經躲開了它原來世界的法則。”有個君猜測道。
齊襄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如果非要給它的那陣思維找一個語言裏的代替詞,也許可以用……‘守界人’。”
“守界人?我們?”眾人詫異。
隨即,眾人自己就推翻了這個概念,“不可能。”
齊襄苦笑,“可不是,主要……它並不是在用語言思考,所以我只知道有個它害怕的東西追過來了,但根本不知道是什麼,它在那一瞬間,腦海里閃過的也只是很模糊的一陣意識,並不是具象的人或者物。”
“有沒有可能?是另一面里的守界人?”其中一個覺醒的臣大膽猜測,“就跟我們一樣,其他面里也許也有像我們一樣的群體,也許是他們察覺到這個兇徒跨界逃跑了,追了過來……”
眾人用看傻逼的眼神看他。
他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守界人要有穿梭不停的面,跨越空間壁壘的本事,還會讓這個兇徒跑過來?直接在原本的面里就給滅了。
他們這麼多守界人,也從沒聽說哪個守界人能跨界執行任務。
至此,這群守界人的問題又回到了原點——他們不知道這個兇徒到底怕的是什麼,就算追緝到了行蹤,也一時半會拿不下這隻兇徒。
而另一邊,收集到這些信息的唐昀和時旻也有些發愣。
尤其是時旻,他不停地皺眉,然後問唐昀,聽到的話真的是這樣的?
唐昀點頭啊點頭。
兩人蹙着眉頭,無意識地走回唐姥爺的皮卡處,唐姥爺和唐姥姥還沒有回來,唐昀時旻爬到皮卡後座里坐着想事情。
忽然,唐昀問道:“誒,時旻,還記得我問過你嗎?守界人到底是怎麼出現的?第一個守界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