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東宮伴侍讀
當年鄭金蓮丟失的那個孩子,在這宮裏頭,唯有乜湄一人一直心心念念,在乜湄看來,當今的太子朱厚照是安和夫人所生,他既是李朝人的種,便必定不能為儲君。可如今朱祐樘只有這麼一個子嗣,他又堅信朱厚照就是張均枼嫡出,任何人都沒有理由將朱厚照的儲君之位廢黜,唯有一個人的出現,能順理成章的取代朱厚照的位子。
而那個人,便是幾年前被穩婆丟棄的那個皇子,那個皇子雖只是都人所出,可到底也是漢人的種,取代一個李朝人所生的太子,想是輕而易舉之事。
說起來,此事乜湄應當如實告訴周太皇太后的,可她隱瞞多年,從未與周太皇太后提起,難保她不是有私心想坐收漁翁之利!
要知道,幫一個流落在民間的皇子謀得儲君之位,日後他登上皇位,對她必定是感恩戴德,什麼榮華富貴,什麼滔天權勢,還不是信手拈來!
乜湄吩咐欽天監所言,文曲星照在新建縣,必定是與朱厚照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她企圖以此將那個皇子召進宮,而後她再一步一步的幫他逆反。
朱祐樘是受不住朝中幾位閣老的勸諫,無奈之下,方才願意傳旨到新建,吩咐新建的知縣,連同益王朱祐檳一起找尋那個與朱厚照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
雖說他這心裏頭不大相信這些鬼神之說,可他到底還是派人去找了。
新建縣與朱厚照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孩子。有兩個,一個姓李,是富家子弟。另一個,姓魏,是窮人家的孩子。
既然是朱祐樘親自下旨,那這兩個孩子,自然是新建縣的知縣派人護送進宮的。
這日兩個孩子進宮,得朱祐樘的召見去往乾清宮面聖。
照理說,能夠給太子當侍讀的。優先選富家子弟更為合適,可偏偏那窮人家的孩子,合了朱祐樘的心意。又討了朱厚照的歡喜。
兩個孩子進殿之時,朱祐樘尚未抬眼望過去,可張瑜卻已是遠遠望見,他見那衣着樸素的孩子甚是面熟。想了一番方才記起。那就是前些日子他們一行人在新建無處借宿時,告訴他們可去益王府借宿的孩子,那個孩子,似乎喚作魏蓮生。
當初朱祐樘還曾想給他取個名兒來着。
想至此,張瑜連忙側首低聲喚朱祐樘,朱祐樘聽喚方才抬眼朝那兩個孩子望過去,他望見魏蓮生,不免微微一愣。呢喃道:“蓮生?”
彼時魏蓮生也已望見他,當初朱祐樘可是要給他取名兒的。是以這朱祐樘的模樣,他是記得清清楚楚,如今見他坐在乾清宮的龍椅上,他方知原來當初要給他取名兒的怪叔叔,就是當今聖上!
曾經雖有幸見過一面,魏蓮生卻也未曾以此自恃輕狂,朱祐樘也沒有這個孩子長得極像自己,而當即選定他為朱厚照的侍讀。
這兩個孩子方才進殿,尚不知宮中禮節,魏蓮生自小謙恭知禮,不論眼前的是何人,他總要微微躬身行禮,不過僅是微微躬身,並不曾屈膝跪地。
而另一個富家子弟,自小養尊處優,哪裏知道這些禮節,他望見魏蓮生如此躬身,依舊是無動於衷,張瑜出聲提醒道:“見到陛下,還不快跪下行禮?”
聞言魏蓮生方知要如此行禮才合適,他也不是什麼愚笨之人,聽得張瑜提醒,他當即跪下,言道:“蓮生叩見陛下。”
另一個孩子待魏蓮生說罷,方才上前一步,跪下行禮,只是並未開口言語。
“都起來吧。”
魏蓮生道:“謝陛下。”
經此舉,這兩個孩子,誰聰明誰不聰明,誰能給朱厚照當侍讀誰不能給朱厚照當侍讀,這都已是顯而易見之事,朱祐樘原本便是打心眼兒喜歡這個魏蓮生,而今這兩個孩子相比之下,魏蓮生又極是聰慧,他自然更是看好。
可張均枼說了,此事他們做父母的做不了主,得看朱厚照自己喜歡誰。
朱祐樘這便側首望向張瑜,道:“你去喚太子來。”
張瑜應了一聲,而後便走至東暖閣外,輕輕叩門,喚道:“太子,陛下喚您出來。”
朱厚照原本因此事等候在東暖閣,這會兒張瑜喚了,他自然興沖沖的跑出來,跑到朱祐樘身側,喚道一聲“父皇”,朱祐樘便道:“父皇方才與你說的事,你可還記得?”
“記得,”朱厚照點頭。
朱祐樘這便回首,指着殿中央的那兩個孩子,言道:“這兩個小哥哥,你自行挑選一個,陪你一起讀書。”
聞言朱厚照也不客氣,待朱祐樘說罷,便跑去那兩個孩子跟前,起先問道那個富家子弟:“你叫什麼名字?”
那李姓孩子聽聞朱厚照如此詢問,頗是惶恐,吞吞吐吐道:“我……我叫李興。”
朱厚照不過僅是想找一個能陪他一起玩耍的同齡孩子,可這個李興如此慌張,怕是日後他們二人也沒什麼可玩耍的了。他便輕輕點頭,應道一聲“哦”,而後便又走去魏蓮生跟前,問道:“你呢?”
魏蓮生微微躬身,垂首作揖道:“回太子,我叫魏蓮生。”
“蓮生?”
朱厚照聞知這名字時的反應,竟與朱祐樘當初的反應如出一轍,他略有些驚詫,問道:“為什麼你叫蓮生?而不是荷生,又或是藕生。”
聽聞朱厚照此言,魏蓮生經不住咧嘴露出一笑,其實朱厚照這麼問,就是想逗得魏蓮生開心,哪知朱祐樘聽了卻是微微訓斥道:“照兒,不可無禮。”
朱厚照聽了訓斥,回首同朱祐樘做了個鬼臉。同是應道一聲“哦”,彼時魏蓮生亦是出言,玩笑道:“我叫蓮生。太子若是喚我荷生又或是藕生,那我就當沒聽見。”
魏蓮生說罷,朱厚照回首,點頭笑道:“哦,那我還是叫你蓮生吧。”
二人相視而笑,朱厚照回過身望着朱祐樘,言道:“父皇。兒臣想要蓮生做侍讀。”
“好,”朱祐樘知他選蓮生,自然心生歡喜。又甚是滿意,微微頷首道:“照兒喜歡誰,那咱們就選誰。”
話音未落,朱厚照便又轉身拉起魏蓮生的手。同他笑道:“蓮生。以後你就要陪我一起讀書了,你有沒有什麼感言要說的?”
魏蓮生搖頭,笑道:“沒有什麼感言,我就是餓了,想吃飯。”
“我知道御膳房有好多吃的,肯定有你喜歡的,我帶你去,”朱厚照說罷便拉着魏蓮生往外頭跑。一面又大聲道:“父皇,兒臣帶蓮生去找吃的。回來再寫課業!”
朱祐樘望見朱厚照如此喜歡魏蓮生,自然也倍感欣慰,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這個魏蓮生似曾相識,他當初在新建見到他時,便覺得非常熟悉,非常親切。
何況這個魏蓮生,長得又像極了小時候的他!
真的是像極了,眉毛,眼睛,鼻子,嘴,統統都與小時候的他如出一轍,不僅外形上多番相同,就連眉眼間的神韻,也那麼相似。
朱祐樘總會想起這個魏蓮生與自己模樣相像,卻從不曾懷疑過他的身世,魏蓮生說,他是父母從一朵蓮花里抱養的,從那時起,他便應該懷疑了。
轉眼已過四年,如今已是弘治十六年初春。
今日張均枼午膳后毫無睡意,便想着偷偷去往端本宮看看朱厚照在做什麼,她常聽聞幾位先生說朱厚照極是好學,亦有上進心,加之有魏蓮生輔佐,便愈是謙恭知禮。
這些都是文華殿的幾位閣老說的,張均枼自然相信,只是她已許久不曾關心過朱厚照的課業,今日一時興起,趁着這會兒又得空,她這便去了端本宮。
張均枼到端本宮之時,朱厚照正巧與魏蓮生從端本宮出來,二人這便給張均枼行禮,一個言道“兒臣給母后請安”,另一個言道“微臣給皇後娘娘請安。”
“都平身吧,”張均枼應了一聲,望見朱厚照手中拿着他們二人的課業,不免一愣,想這朱厚照果真是極喜愛魏蓮生的,身為太子,竟自己給侍讀拿東西。
張均枼也不曾說什麼,畢竟這是朱厚照自己樂意的,她說什麼也不該管教才是。
“照兒這是要去文華殿了?”
朱厚照點頭,笑道:“母后真聰明!”
到底是父子,朱厚照說話竟與朱祐樘愈發相像了。張均枼亦是笑道:“那你們去吧,好好兒聽講,不準開小差!”
朱厚照頷首應允道:“知道,兒臣一向聽得認真。”
張均枼聞言輕輕點頭,而後又望向魏蓮生,言道:“蓮生,看好太子,他若是開小差了,你就告訴本宮。”
魏蓮生笑道:“是,微臣一定稟報給娘娘。”
張均枼待魏蓮生說罷,便揮了揮手,和藹道:“去吧。”
“兒臣告辭,”朱厚照福了一禮,魏蓮生緊接着亦是作揖,道:“微臣告辭。”
張均枼望見朱厚照左右拿着課業,右手拉着魏蓮生跑去外頭,心中又是詫異又是欣慰,不過到底這詫異還是多於欣慰的,她低聲問道南絮,“照兒何故如此喜愛蓮生?”
南絮不假思索,只道:“想是因為……蓮生同太子有諸多相像之處。”
張均枼側首望向她,淡淡道:“姑姑覺得蓮生像照兒,本宮覺得他像陛下。”
南絮怔住,想她自小服侍在朱祐樘身邊,自然知道這魏蓮生與朱祐樘容貌相像,她只是未免滋生事端,是以從不曾與張均枼提起,不想張均枼竟是早已察覺此事。
張均枼道:“姑姑有沒有覺得,蓮生舉手投足間的神韻與陛下極像。”
南絮道:“許是巧合吧。”
聽聞南絮如此說,張均枼也不再說什麼,單隻是舉步朝端本宮外走去,卻見乜湄沿着圍牆疾步離開,張均枼知道她方才定然是要過來的,是以這心裏頭便也免不了有些許狐疑。
她便嘀咕道:“乜湄過來做什麼……”
這乜湄過來,自然是想討好魏蓮生,可她方才過來,望見張均枼在此,便急急忙忙折回。
在旁人眼中,乜湄對朱厚照與魏蓮生極是關切,時常來端本宮找他們二人。
南絮也是這樣想的,張均枼方才嘀咕,她便道:“奴婢聽聞,乜湄時常至此找太子和蓮生。”
張均枼不悅道:“她這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南絮不知該如何答,索性不語。
其實張均枼不過也僅是說說,原本便未曾想叫南絮應答,這會兒出了端本宮,她自然是要回坤寧宮。
彼時張均枼還未出景運門,遠遠望見談一鳳站在前頭,想她已是許久不曾見過他,而今忽見,自然有些驚喜,她便喚道:“兄長?”
談一鳳聽喚回過身,不緊不慢的朝她走過去,依舊溫潤道:“娘娘,微臣有事想同你說。”
“什麼事?”張均枼問道。
談一鳳的目光越過張均枼,移至南絮身上,張均枼見他如此,自知他這是要支開南絮,是以側首吩咐道:“姑姑先回去吧。”
待南絮走後,談一鳳方才言道:“娘娘,明日是謝兒的忌辰。”
聞言張均枼怔住,頓了頓方才微微頷首道:“我知道,我會去的。”
張均枼話音落下,二人相視皆無言,良久之後,張均枼問道:“兄長找我,就是為說此事?”
談一鳳卻是搖頭,道:“不是。”
張均枼聞他所言,自然更是狐疑,這談一鳳,可是愈叫她難以捉摸了,她怔怔問道:“還有什麼事,兄長一併說了吧。”
談一鳳道:“我就是想看看你。”
張均枼怔怔,微微一笑,並不言語,談一鳳暗暗側目,望見朱祐樘自張均枼身後不遠處走來,便佯裝作心口絞痛,陡然俯身捂着心口。張均枼見他如此,自然一驚,連忙扶住他,挽着他的手臂喚道:“兄長!”
談一鳳似乎好了些,張均枼自是一番關切。只是這會兒依舊挽着他的手臂,談一鳳直起身,卻是毫無預兆的執起她的手,雙眸自然垂下凝着她。
彼時張均枼心裏頭一時驚詫,竟忘了躲避,亦是凝着他,談一鳳卻是緩緩抬手,輕撫她的臉頰,笑道:“枼兒依舊好看。”
張均枼回過神,連忙掙脫,轉身便要走開。
這時方知朱祐樘一直在後頭看着,已是晚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