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蓮生自蓮生

第十五章 蓮生自蓮生

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唐寅便是這麼一個人,他自負才氣出眾,鄉試一文,深得主考官梁儲賞識,成了江南之地有名的才子,人皆喚之“唐解元”,哪知經歷會試,竟是一落千丈,這一落千丈並非名落孫山,卻是遭人指責唾罵,他自此萎靡不振,想他才華橫溢,滿腹經綸,如今落得如此下場,任誰也是惋惜不已。

他痛恨朝廷,總歸是不可說的,且不說張均枼與朱祐樘就在這客棧裏頭,就是對着旁人,如此出言不遜,恐怕也不得好下場。

何況他所言句句,皆已叫樊良聽了去,祝允明心中惶恐,也是應當的。

祝允明拉着唐寅幾人匆匆離去之時,樊良方才走至閣樓上,他也是認得祝允明的,望見這四人倉皇離開,樊良經不住發笑,他原本並未打算將此事告訴張均枼,怎的他們四個如此慌張,竟將他視作惡人了。

樊良無奈搖了搖頭,舉步走至自己屋門前,正想進去,卻察覺張均枼與朱祐樘屋門叫人打開,他這便側首望過去,見的是南絮端着銅盆出來。

南絮見樊良回來,便微微側首瞧了眼屋裏頭,而後輕手輕腳帶上門。樊良見她此舉,自知她有話要說,便靜靜站在屋外等着,南絮果真走近問道:“你方才去哪兒了?可叫夫人好找。”

樊良聽聞張均枼急着找他,自然免不了一愣。怔怔言道:“我晚膳吃多了,出去走走,夫人找我有事?”

南絮睨了他一眼。而後輕聲責備道:“你出去那麼久,怎麼事先不與我們知會一聲兒,夫人還以為你走丟了,差點兒吩咐我和張瑜去找你。”

“走丟?”樊良聽着經不住噗嗤一笑,言道:“我都這麼大人了,哪裏還會走丟,夫人還當我是小孩子?”

南絮聽罷亦是覺得有些好笑。於是侃笑道:“你都這麼大人了,夫人哪裏還會當你是孩子,她只是想你一向沒腦子。怕你找不着回客棧的路。”

“欸,打住,”樊良抬手示意南絮莫再言語,緊接着道:“姑姑每回都這麼取笑我。我以後都不敢同你說話了。”

樊良說罷旋即推門進了屋去。南絮見他如此,免不了搖頭笑一陣子,而後亦是起步離開。

在這陳墓逗留兩日,張均枼一行人在至此的第四日早膳後方才坐馬車離開,本打算去往池州,可他們這一路途經蕪湖與銅陵,走過銅陵本該走西北方向,哪知他們走錯了路。竟往西走去了安慶。

他們離了安慶,一路又是走走停停。方才至南昌。

至於這會兒,他們這一行人應當是在新建。

大概是從南昌走得早了些,這一行人到下轄的新建縣時,天色雖不算是過早,卻也並不晚。

馬車直接停在客棧外,一行五人皆下了馬車,依舊是樊良上前打聽住宿,只是這家客棧已沒有空餘的客房,樊良將此事告之,朱祐樘沒得法子,只好想着尋下家,哪知五人方才打算動身,卻聞一個孩子自他們身後提醒道:“這是城中唯一一家客棧。”

眾人聞言皆是一愣,自然齊齊轉身望向那個孩子。

那個孩子看着與朱厚照一般大小,生得也極是漂亮,瞧着便叫人歡喜,張均枼問道:“那你可知,這城中還有哪裏可以借宿?”

聽聞張均枼打聽,那孩子伸手指着前頭,言道:“前面不遠,益王府可供人借宿。”

“益王?”張均枼一愣,說著側首朝朱祐樘看去,低聲道:“那不是老六的王府?”

張均枼說罷,卻見朱祐樘怔怔望着那孩子,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她方才說了什麼,張均枼於是便也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而後又側首推了推朱祐樘的手臂,朱祐樘經張均枼如此,方才回過神來,問道:“怎麼了?”

瞧着朱祐樘這心不在焉的模樣,張均枼沒轍,又道:“我說,咱們要不要去老六府上借宿一晚?”

朱祐樘依舊不走心,渾渾噩噩的點了點頭,道:“那就去吧。”

張均枼察覺不對頭,便問道:“你怎麼了?”

朱祐樘搖頭,道:“沒怎麼。”

想這朱祐樘如此心不在焉,當真就是有心事的,他方才說罷,便走至那孩子跟前,微微俯身望着他,異常和氣的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孩子也不認生,望見朱祐樘如此和藹,便露出一笑,言道:“我叫魏蓮生。”

“魏蓮生……蓮生……”朱祐樘呢喃,忽然微微搖頭,又問道:“你為什麼叫這個名字?”

那孩子聞言想了想,還未接話,張均枼近前,將這一肚子的不解統統發泄出來,只問道:“你好端端的,何故打聽人家的名字?”

朱祐樘思慮一番,而後方才同張均枼道:“這個孩子,同咱們照兒一般大小,我是覺得,我一見他,便是打心眼兒里喜歡。”

張均枼聽言黛眉微皺,並未接話,魏蓮生這會兒也已思慮好,這便笑道:“我爹娘說,我是他們從蓮花里撿來的,所以他們就叫我蓮生。”

聽聞魏蓮生如此解釋,眾人皆不免一愣,倒不是因為旁的什麼緣由,只是聽着此事有些稀奇,朱祐樘道:“你是從蓮花里撿來的?這世上竟還有這等稀奇事!”

魏蓮生依舊笑得樂呵,只是並未言語,朱祐樘繼而又道:“不過……蓮生這個名字不大好。”

“那我該叫什麼?”魏蓮生笑問道。

朱祐樘抬眼思慮一番,而後又俯身同魏蓮生道:“不如叫……”

不等朱祐樘說罷,張瑜忽然急急忙忙跑過來。慌張喚道:“不好了!東家!”

張瑜慌張,朱祐樘便也狐疑,於是直起身子。轉身望向他,微微斥道:“什麼事慌慌張張的!”

“京師……”張瑜道:“京師地震了!”

聽聞京師地震,眾人皆是一驚,張均枼急忙拉扯張瑜的衣袖,低聲問道:“宮裏頭可曾有事?”

張瑜搖頭,道:“這是牟大人差人傳來的書信,具體的我也不大清楚。只是請東家速速回京。”

聽至此,朱祐樘二話不說,這便帶着眾人一齊上了馬車。只道:“快去碼頭!咱們先去九江。”

朱祐樘方才本已給這魏蓮生想好了名字,可他就是晚了那麼一瞬,倘若魏蓮生原本想他這名字來的緣由時能快些,那朱祐樘必能將那名字說出來。

魏蓮生是新建人。年紀與朱厚照相仿。又是從蓮花里抱養的,這一切都那麼湊巧,他果真就是鄭金蓮九年前流落在民間的孩子。

他可是朱祐樘的親生兒啊!

朱祐樘同張均枼說,這個孩子與朱厚照一般大小,他一見便是打心眼兒里喜歡。

可這不過都是幌子罷了,他只是覺得這魏蓮生甚是面熟,像極了小時候的自己!

其實張均枼小時候也是見過朱祐樘的,只是僅那一面之緣。她便也不記得朱祐樘小時候的模樣。說以,她沒有覺得這個魏蓮生的模樣有什麼不同尋常的。

“蓮生”這一名字是父母取的。朱祐樘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就這麼說人家的名字取得不好,這換做旁人,免不了要不滿,可魏蓮生卻是並無慍怒之色,反倒依舊是笑着。

倒不是他年紀尚小,不懂這些道理,他只是生來樂觀,性子溫和,不與人計較這些道理。

魏蓮生與朱厚照同是朱祐樘的孩子,他們不同的地方,就是一個謙恭知禮,而另一個,驕縱放肆。

聽聞京師地震,朱祐樘心裏頭自然驚惶,只是也沒有一時間亂了陣腳,回京的路有無數條,朱祐樘倉皇之下,尚且知道走哪條路會快一些。

雖說從新建去往京師,出了九江直接去往安徽,途經河南與山東,再經北直隸,這樣路途要近一些,可朱祐樘也知道,這樣走,比不得走水路來得迅速。

九江與安徽邊界,正巧是長江,他們一行人至九江碼頭乘船下長江,不過幾日便可到鎮江,到鎮江轉入京杭大運河,走水路北上,不日便可抵達京城。

這樣說來,朱祐樘還是冷靜的。

朱祐樘一行人回到宮裏時,已是五月下旬,張均枼這樣算起來,她離宮也並不長久,不過兩個月罷了。

這一趟江南之行,在張均枼看來,總歸還是有些不划算!

任何一個地方地震,都是不可輕視的,在百姓看來,地震便是不吉利,尤其京師還是天子所居,京師一地震,百姓紛紛猜測這個,猜測那個,都說此事有鬼祟。

在朝中大臣看來,京師地震,同樣是有妖孽作祟,朱祐樘本不信鬼神之說,只是朝臣一再上疏奏請徹查地震緣由,朱祐樘便也沒得法子,只好吩咐欽天監夜應付着瞧瞧此事的來由。

欽天監夜觀天象,不日便查出此回京師地震的鬼祟,翌日便去往乾清宮求見朱祐樘。

朱祐樘聞知欽天監已查明此事來由,不免有些吃驚,他那會兒不過只是說說,沒想到這欽天監竟還真的有模有樣的查了。

欽天監進殿同朱祐樘稟道:“地震源在東嶽泰山,而泰山所指東宮,故此回地震,是東宮所致。”

聽聞欽天監言語間提及朱厚照,朱祐樘自然不悅,他以為這欽天監又要拿朱厚照的身世來說事,便出言微微斥道:“什麼東宮所致!你可莫要出言詆毀太子!”

“陛下,”欽天監慢條斯理的解釋道:“微臣所言,並非詆毀太子。”

朱祐樘望着他,蹙眉不語,欽天監繼而又道:“東宮有邪祟之氣,而太子尚且年幼,恐怕不敵,微臣想,太子如今尚在文華殿就學,唯有文曲星能幫助太子驅除邪祟之氣。微臣昨夜夜觀天象,發現文曲星照在江南,應在新建縣附近。微臣懇請陛下,傳旨至新建,尋找與太子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進宮侍讀。”

這欽天監說得神乎其神,在朱祐樘看來,卻像是胡編亂造,根本不足為信,可偏偏朝中幾位閣老在此,想這老人家還就相信這些鬼神之說,加之此事又涉及朱厚照的安危,這幾位閣老便一個接着一個的勸諫朱祐樘,非逼着他傳旨到新建,命人去找一個所謂的文曲星,進宮來給朱厚照當侍讀。

朱祐樘拗不過這幾個老人家,便也應付着答應了。

欽天監如此言語,還真不是出於本意的胡編亂造,可此事也並非真的,他不過是受人指使,又迫於后。宮某位主子的權勢,不得已才答應了。

新建縣一個與朱厚照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欽天監口中所指的文曲星種種,一切皆與魏蓮生毫無差異,指使他如此胡編亂造的那個人,想來就是乜湄了,至於后。宮的某位主子,無疑就是周太皇太后。

鄭金蓮為朱祐樘生下的那個皇子早年前便流落民間,這宮裏一直惦記着那個孩子的人,唯有乜湄。

想她乜湄是什麼人,她可是周太皇太后最信任的人,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她不過幾句話,便將那欽天監糊弄得團團轉,一口答應了她的吩咐。

乜湄吩咐欽天監如此說,倒也不是無償之事。那欽天監自乾清宮出來,便原路去往景運門裏頭,乜湄正等着。

欽天監進了景運門,望見乜湄等在牆下,便快步走過去,竟對着乜湄這一個都人躬身行禮,作揖喚道:“乜掌事。”

聽這一聲喚,乜湄回過身望着他,又將他從上至下打量了一番,只是眼波流轉間頗是不屑。

乜湄冷冷笑了一聲,言道:“大人何須如此多禮。”

欽天監也知自己不當給乜湄行禮,於是聞言一陣訕笑,乜湄這便自袖中取出一張紙來,遞至那欽天監身前,言道:“太皇太后體諒大人年俸偏低,還要養家餬口,實在不容易,便吩咐奴婢去城西購置一處別院,贈給大人,這是那院子的房契,大人千萬收好了。”

這自然不是周太皇太后吩咐相贈的,只是幾年前周太皇太后隨意賞賜給乜湄的宅子,乜湄無需那宅子,如今便拿來轉送給欽天監,也算是給了個人情。

在這宮裏,即便你有權有勢,也還是得賣弄人情,這樣,倘若以後失勢了,旁人還是會敬重你。

這是張均枼說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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