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 67 章
那之後,彌天的火光驟然散盡。
全部的幻象一瞬間消失無跡,帳篷內恢復了平靜。剛才的一切,彷彿只是有人給他們放映了一場3D電影。
靜候片刻,確認沒有異樣了,皇太后施施然從牆角立起,理了理儀容,衝著外面喊了一聲:“來人!”
兩名侍衛應聲而入:“太后陛下,有何吩咐?”
“拖走。”皇太后指指地上的人,又指指外面醫生住的帳篷,背過身去以手掩面,大概是覺得太上皇此刻的形象太過丟人,不忍直視。
“是!╭('▽')Ψ╭('▽')Ψ”兩名侍衛走過去,一人扯起一條腿,把太上皇拖往帳外。
太上皇:“……┖(○﹃○)┚”【被拖走ing】
不知是否大家平日裏就對太上皇心存不滿,對他毫無憐惜之情。太上皇的腦袋在地上磕得咣咣作響,中途撞桌撞牆累計N次,估計到了外面還會撞樹。蘇枋不由默哀,在心裏為太上皇的人品點了個蠟。
重新坐在桌前,蘇枋與皇太后無言地對視。誰也沒有再談論起剛才發生的事,因為知道對方也一樣摸不着頭腦,談論也沒用。
時間在沉默中流逝。如果擄走布羅鐸的人真是蘇破天,那麼現在,唯有等待這一個辦法。
§§§
“嗯嗯……”
布羅鐸半睜開沉重的眼瞼,沒有焦點的視野是朦朦朧朧的一片。
這是什麼地方?
身體是懸空的,有個人橫抱着他穩步行走。他想看清那人的臉,卻怎麼也聚不攏視線。
他聞到了對方身上淡淡的香氛。溫暖的木質調,應該是檀香吧,好像還有明亮的橙花。
啊,是老公。
被這樣熟悉的氣味撫慰着,布羅鐸放心地閉上眼睛,任由自己再度被濃重的睡意席捲。
又一次醒過來的時候,他躺在一張軟軟的床上。窗帘是拉着的,光線很暗。
看見他在動,一隻手從旁邊伸了過來,輕輕撫摩他的頭。布羅鐸轉眸望去,床邊坐着一個一身黑衣的人,從身形來看是蘇枋。但那個人不說話,也不靠近過來。
“……老公?”布羅鐸不太確定地叫了一聲。
那個人的手滯了一滯,慢慢移開了,沒有應聲。
布羅鐸努力辨認對方的面容。
這個人並不是蘇枋。他的頭髮比蘇枋略長,眉目更凌厲一些。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狀況,陌生的神秘人。然而非常奇異地,布羅鐸並不感到驚惶。冥冥中他自有直覺:這個人是無害的,至少對他無害。
布羅鐸回憶着之前發生的事。他記得,他喝了父后遞過來的一杯水,以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嗯……是你把我帶到這裏來的嗎?”
那個人點了點頭。他的眸色和蘇枋一樣幽黑,如沉靜千年的深潭。
“這裏……還有其他人嗎?”布羅鐸又問。這地方好像有點過於闃寂了,絲毫感覺不到人類活動的氣息。
那人不置可否,只是低了頭,微笑地看他。
布羅鐸的肚子突然“咕嚕嚕嚕”叫了一聲。由於周圍太安靜,這一聲異常響亮,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頓時赧得萌化了:“啊……(づ//Д///c)ヾ”
用雙手按住胃部想讓它停止哀鳴,它卻叫得更歡。這也難怪,他很長時間沒吃東西,早就餓壞了。
黑衣人彎一彎唇,又摸摸他的頭,起身走開了。
未幾,旁邊的一間小屋裏亮起燈光,傳來金屬與瓷器輕輕碰撞的脆聲。
呃……好像是在……打雞蛋??(@ω@;)
枯坐了片刻,布羅鐸一時有點無聊又有點好奇,從被子裏骨碌爬出來,扒着牆邊,探出腦袋偷偷往小屋裏面張望。
這果然是一間廚房。陳設十分簡單,僅有最基礎的生活用具,多餘之物一概皆無。灶具的樣式有點老舊,應該用了很多年,但擦洗得鋥亮潔凈,灶台也一塵不染。
鍋內的油已經燒熱了,發出輕微的噼啪響聲。黑衣男子站在料理台前,動作嫻熟地把切好的西紅柿片放入鍋內煸炒,又加了幾碗水。
感覺到布羅鐸的舉動,他回頭看了一眼,目光正對上布羅鐸萌萌的臉。
燈光下,布羅鐸看得更清楚了。雖然對方的臉龐與蘇枋極為肖似,但神態之間帶着幾分蕭索冷清。那種凌厲的感覺,即是因這冷清而生的。
這個人的冷,並不是拒人千里的冷傲。事實上他經常微笑,看着布羅鐸的目光也極盡溫柔。但那微笑那溫柔的背後,有着蝕骨的寂寥。像一個獨自遊離了太久的人,縱然得以重返人間,也永遠擺脫不去孤獨,彷彿白布上一塊洗不褪的陳年血斑。
這個人,必然已經孤獨了很久很久。
布羅鐸沒來由一陣難過。孤獨的滋味不好受。在遇到蘇枋之前,他的人生也只是日復一日的寂然。
鍋里的西紅柿湯咕嘟嘟地煮沸了,蒸汽歡快地跳舞,給這間小屋添了幾分生氣。黑衣男子轉過身去,把打好的蛋液倒入鍋里,加了調料和切得薄薄的香腸片,用大勺攪勻。
布羅鐸這才看見,他的背後挎着一副純黑的弓箭。因他穿着黑衣,房內光線又不充足,之前沒有注意到。
漂亮的弓身是黑曜石製成的,有着繁複的造型和優美的弧度,通體打磨得剔透瑩潔。箭台上斜掛着一支箭——僅有一支。黑鐵箭桿,三棱尾羽,比普通的箭要粗長許多。
最惹人注目的是箭鏑,看上去是用一整塊黑寶石切割而成的,像凝固的夜色。細看之下,有無數細碎的光芒在其間熠熠閃爍,燦若星漢,仿若將整個宇宙的浩瀚包羅其中。
布羅鐸默默看着這支箭,又看看男人的背影。
他……真的會是蘇破天嗎?
可這是什麼地方,他又為什麼會在這裏出現……
萌湯國最長壽的人,壽命也僅有二三百年而已,不可能活過千年。更何況,蘇破天還是地球人,壽命只會更短一些。
想到這裏,布羅鐸的眼神黯了黯,扒着門框的手鬆開了。
老公……(///︿///)
西紅柿蛋花湯的味道開始在狹小的空間內蔓延。布羅鐸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小肚肚又咕嚕嚕起來。
哇,好香!
這個人做的湯,跟我老公做的一樣香咧!(* ̄︶ ̄*)
蘇破天關了火,盛出一碗湯,走到布羅鐸面前半跪下來。布羅鐸不由自主張開兩隻小圓手,那隻湯碗穩穩地降落在他的手中。
“啊啊~~~我不客氣啦!(y≥︶≤)y”布羅鐸被湯的香味和色澤引誘得食指大動,開心地把臉埋進碗裏,喝得呼嚕呼嚕響。
雖然與對方算是初次相見,但他沒有任何顧慮和防備。不僅僅是由於對方那酷似蘇枋的容顏和氣質令他無比安心,還有別的一些什麼。儘管毫無憑據,可他就是清楚地知道,這個人不會加害於他。再說,對方若是企圖對他不利,根本不用等到現在,早在他昏睡不醒的時候就下手了。
蘇破天保持着半跪的姿態,仍舊是笑眯眯的,側着頭看他。然後接過他手裏的空碗,又去鍋里盛來。
一連喝了幾大碗,布羅鐸抹抹嘴巴:“謝謝你的湯,很好喝。(///▽///)”
要是能再吃點甜的東西就更好了。他這樣想着,當然不好意思說出來。
蘇破天卻彷彿能看透他的心思,起身到旁邊的蔬果架上拿來一隻黃澄澄的圓東西。
“蜜汁果!”布羅鐸驚喜地叫出來。正如其名,這種水果內部是一包濃稠的蜜汁,裹着顆粒狀的果肉,是天然的果粒橙和水果湯。他以前很愛吃,但後來就吃不到了。
興沖沖的小手伸到半途,又縮了回去。布羅鐸搖搖頭:“我不能碰它的,不然它會消失掉。”
蘇破天還是微笑不語,拿着蜜汁果的手又向前遞了遞。
咦?他的意思是……
布羅鐸疑惑地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戳在果皮上。
咿!(*⊙⊙)
蜜汁果依然堅|挺地存在着,沒有消失不見!
布羅鐸膽大起來,嘗試着用兩隻圓圓的巴掌包覆住整個果實。
它還在。
“我……我可以碰到食材了?!”他簡直激動到難以置信。
蘇破天點點頭,又搖搖頭,虛指了一下他們周圍的空間。
“你是說……”布羅鐸揣度着他的意思,“只有在這個地方,詛咒才會暫時失效,是這樣嗎?”
點頭。
——那,這裏到底是哪裏?這個問題幾欲脫口而出,但又被布羅鐸吞了回去。這個問題,恐怕難以通過簡單的手勢來表達。
蘇破天用小刀在蜜汁果的果皮上剜了個洞,插|入一根吸管。他做這件事的時候半傾着身體,前襟微微半開。在那精壯的胸膛上躺着一枚吊墜,鈷藍底色鎏金紋飾,晶瑩的鑽石鑲嵌成四片鳶尾花瓣形狀。
每一任皇帝都有自己的專屬徽章,而這枚鑽石鳶尾是屬於菜湯帝的。
布羅鐸望着那枚徽章,不禁又問:“你不說話,是不是因為……中了靜默咒?”
回答他的又是微笑和點頭。
布羅鐸沒再問下去,默默用吸管飲啜蜜汁果肉。
米奈斯特拉皇族世代傳襲的咒術之中,除了封印之力以外,最強的就要數靜默之咒了。打個通俗的比方,封印之力類似於封對方的ID,而靜默之咒則類似於禁|言。這兩種咒術能力相當於管理員權限,能夠使用它們的,僅有米奈斯特拉皇族的成員。
這個神秘空間可以屏蔽詛咒,但蘇破天身上的靜默之咒卻並未解除。這隻說明了一件事:他心甘情願背負着這個詛咒。在這種情形下,詛咒永不會失效。
那麼……那個施咒者,想必就是菜湯帝。
布羅鐸的心情一霎沉重起來,就連最愛喝的蜜汁果也失去了甜蜜的滋味。
現在在他眼前的蘇破天,大概只是一個遊魂。由於某種未知的緣由,他的魂魄沒有散去,千年來孤獨地遊離於人世間。
他還記得菜湯嗎?千年的歲月太過漫長,而遊魂的記憶不會長久。但即便是那樣,他必然還是在心底為菜湯保留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所以,他懵懂地維護着對方在他身上種下的詛咒,全然不顧那詛咒早已失效,施咒的那個人也早已不在世間。
所以,他會把布羅鐸撿回來養,只為那與菜湯帝酷似的容貌。
……啊,不知為何突然覺得好虐!(Q△Q)
布羅鐸低下頭,眼中悄悄湧起兩泡大大的淚水。他抬起袖子用力擦了擦,低聲說:“那個……我必須回去了。我老公會擔心的。”
蘇破天的微笑一下子落寞起來。他把手伸進衣襟,輕輕撫摩胸前的鑽石鳶尾吊墜,神色里有一抹空洞的茫然。
許久,空氣里飄來一聲輕嘆。布羅鐸的手被牽起,蘇破天引着他走過一條長長的幽暗走廊,為他打開了盡頭處的一扇大門。
布羅鐸朝門外看去,不由得怔了——外面是深沉的夜幕,遠處是綽綽的山影,近處有幾個亮着燈火的帳篷。他認得中間那個最大的白色圓頂帳篷,是他今天親手搭起來的。
這不就是他們今天的野營之地么?
這間屋子……竟然就在野營地的旁邊?
但他隨即就想到了,這扇門應該是個類似於超空間通道的存在,可以通往任何地方。
蘇破天站在門邊,微微躬身,右手優雅地橫亘胸前,是標準的皇家禮儀。他向布羅鐸頷首而笑,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彷彿在說:門開了,請回去吧。
“謝謝你,呃……”布羅鐸想再說些什麼,可是思來想去,也唯有“再見”二字而已。
出於禮節,他擁抱了一下蘇破天。與抱着蘇枋的感覺全然不同,沒有熱度從對方身上傳來。眼前這個人很溫柔,可是也很冷清,冷清得令人心痛。
道別之後,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布羅鐸奔向那扇門。這扇門外面,有個人在等他。那個人,也只有那個人,才是獨屬於他的、能夠緊緊擁在懷裏的溫暖。
剛剛邁出門檻,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