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用時光陪伴着你(3)
第12章用時光陪伴着你(3)
後來聞歌才知道,白君奕那不是識趣,是根本沒興趣。
聞歌領了書本,班主任又對了一下已交作業的同學名單,最後強調了下明天正式開學的上課時間后,終於放學了。
已近中午,陽光正烈。
聞歌被曬得發暈,伸手在額前搭了個涼棚,一轉頭,看見白君奕騎着輛賽車呼啦一下從她身旁掠過,捲起的風還帶着灼熱的溫度,撲面而來。
聞歌剛認出對方是誰,就見他動作一緩,扭頭看了她一眼。
干、幹嗎?
車內是溫涼的冷氣,副駕上的風向已經被調成側面風,避開正面吹拂。
聞歌一坐進車裏就拿手當扇子不停地扇着風。
溫少遠轉頭看了眼她被曬得紅彤彤的臉,一抬手,把掛在後視鏡上的一道平安符取了下來遞給她:“這是大嫂……就是你蔣姨給你求的。”見她愣着不接,他又往前遞了遞,微拔高聲音問道:“不要?”
“要。”聞歌趕緊接過來,左看看右看看。
平安符上畫著她看不懂的圖案,摺疊成很好看的形狀,紙質有些粗糙,摸着卻很有質感。
聞歌頓時高興起來:“小叔,你有沒有?”
“有。”他笑了一下,唇角微抿,隨即握着方向盤掉頭,等離開學校前面的那條馬路,才慢條斯理地用一種“你的意見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的口吻道:“十一放假的時候過去一趟吧!”沒聽到小姑娘歡呼雀躍的回應,已經摸清她套路的溫少遠又補充了一句:“我送你過去。”
去S市的機票訂在晚上七點多,從市區出發到機場需要一個小時,聞歌放學后連回趟家的時間都沒有,直接被溫少遠接走了。
辛姨生怕她出遠門不習慣,給她準備了常用藥,又備了自己做的點心讓她在路上吃,甚至還用膠袋裝了一些泥土,塞在她的行李箱裏。
正是下班高峰,在去機場的路上堵了半個小時,才趕在六點鐘到了機場。
夜航的飛機,乘客並不多,只在剛登機時有一陣說話聲,飛機起飛后,便安靜得再無一絲聲響。
聞歌坐在靠窗口的位置,一時睡不着,就側着臉靠着椅背靜靜地看着窗外。窗外黑漆漆一片,只有遠處一架返航的飛機,尾燈閃爍,是這夜空中唯一的光亮。
她看了一會兒,扭頭,看向溫少遠。
他微閉着眼,呼吸輕淺,似乎已經睡著了,眼睫垂下,在眼瞼下方投下淡淡的一片陰影。他的鼻樑挺直,唇色有些發白,微微地抿起。機艙內微亮的燈光斜射下來,照得他稜角分明,輪廓深刻。
聞歌這個歲數很少接觸他這樣年紀的男人,成熟穩重,冷靜自持,舉手投足間優雅又從容,像是天生的貴族,讓人望而卻步。
在這樣安靜的環境裏,她能清晰地聽見他平穩的呼吸聲,以及自己正在慢慢失序的心跳聲。她覺得,自己有些不一樣了,起碼在溫少遠面前不一樣了。
終於湧起睡意,聞歌換了個姿勢,手肘撐在扶手上,支着臉頰,緩緩閉上了眼睛。
她閉上眼后沒多久,溫少遠倏地睜開雙眼,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眼底哪有半分剛睡醒的慵懶之意。
坐了片刻,他打開自己座位上方的照明燈,翻開文件夾開始工作。
天際被黎明撕開一道口子時,熹微的陽光從飛機窗外透進來,星星點點。
墨黑色的帷幕被緩緩拉開,天空就像被漂洗過般,漸漸地變淺變淡,直到晨曦徹底吞沒黑暗。
聞歌在機艙內的走動聲和刻意壓低的說話聲中醒來,睡姿有些彆扭,又整夜不能舒展開,只覺得渾身酸疼。
她伸了個懶腰,雙臂剛伸展出去,便遇到了阻礙。睜開眼,她正要凝神看去,溫少遠已經提前一步,把蓋在她身上的毛毯收了起來。
剛睡醒還有些迷茫,她傻傻地看了他一會兒,這才想起他們正在去S市的飛機上:“小叔,我們還沒到?”
“到了。飛機遇到點問題,過一會兒才能降落。”溫少遠端起手邊的咖啡抿了一口。
咖啡已經放涼了,味道苦澀,他微微皺了一下眉頭,聲音也壓得低低的,問道:“回來的時候自己一個人行不行?”
聞歌聞言一愣,幾分茫然瞬間從眼底消失,緊緊地看着他,再開口時,語氣中帶了幾分小心翼翼:“小叔,是不是我做錯什麼事情了?”
溫少遠皺眉,正要說話,廣播裏傳來空姐嬌美的聲音:“女士們、先生們,飛機正在下降,請您回原位坐好,系好安全帶,收起小桌板,將座椅靠背調整到正常位置,所有電子設備必須處於關閉狀態。請你確認您的手提物品已妥善安放,稍後,我們將……”
這一段飛機下降時安全檢查的廣播持續了很久。
溫少遠隔着一臂的距離看着聞歌,目光認真,落在她的身上一直沒有移開。
他的眼神悠遠,像是隔着一層薄霧,你總以為近在眼前,卻無論往前走多少步,都永遠觸及不到。
聞歌的心口一窒,好似瞬間被抽離了空氣,心頭壓抑着的沉悶像利刃一樣劃過她結痂沒多久的傷口。
飛機下降時,氣流衝擊,她捂着耳朵,緊緊地閉起眼睛。
就在飛機越降越低,耳朵隨之越來越痛時,身旁伸過一隻手來捏住了她的下巴,一點也不輕柔地掰開她的嘴,往裏面扔了幾粒木糖醇,收回手時,順便把她的手也拉了下來。
溫少遠見她睜開眼,臉上的表情微冷,提示道:“做咀嚼的動作會好點。”
他用這樣一副不耐煩的表情看着自己,聞歌頓時覺得剛緩過去的那陣委屈又席捲而來,她含着幾粒木糖醇許久,才哦了一聲,輕輕地咬起來。
等飛機停穩,溫少遠起身將行李架上聞歌的書包取下來遞給她時,才看見她鼻尖紅紅的,一副忍哭忍得很辛苦的樣子。
剛才剎那湧起的鬱結,在看到她這樣可憐的模樣時立刻軟化,他屈指輕彈了一下她的額頭,見她抬起頭來,一雙眼睛紅紅的,不禁皺了皺眉頭:“我欺負你了啊?哭什麼?”
聞歌抿着嘴不回答,只接過他手裏的書包,站起來背上。
這段時間,她長高了不少,越發顯得清瘦。
溫少遠一個月甚至更久才見她一次,她有什麼變化,他總能第一時間看出來。
她瘦得下巴都尖了,眼睛又黑又亮,此刻眼眶微微泛紅,像只兔子般,鼻子一抽一抽的,一副馬上就能哭出來的表情,還真像是他欺負的。
他向前一步,又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伸出手,傾身抱了抱她。他這才發現她還是小小的,個頭只到他的胸前,身體瘦得沒有什麼手感。
他按壓在她肩膀的手微微收緊,然後鬆開。
聞歌已經徹底僵在原地不動了,甚至連呼吸都忍不住放輕,就這麼傻乎乎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要怎麼反應。
“小、小叔……”
鼻端還有他身上淡淡的香氣,和他給人的感覺一樣,清冷又神秘。
只是一個擁抱,卻已勝過千言萬語。
溫少遠在S市只停留了三天,第四天一早就飛回了A市。
臨走前,他和溫敬、蔣君瑜以及聞歌一起吃了頓晚飯。
這麼多兄弟中,溫敬和溫少遠的關係最親密。他雖然堅持自己的理想,但對自己作為長孫卻不能侍奉在老爺子身邊還是極其愧疚和遺憾的,所以對留在A市照看着老爺子,照應着溫家的溫少遠,有着一絲不同的感情,加之難得見上一面,這一聊便聊到了深夜。
蔣君瑜怕聞歌累,在酒店開了間房,先帶她去休息。
這幾日,蔣君瑜特意請了假帶聞歌逛S市,今天去的還是最好玩的遊樂場。
聞歌下午吃飯的時候就犯困,身子一沾床,倦意就如潮水般襲來。
蔣君瑜催她去洗了個澡,擔心她會在浴室里睡着,隔五分鐘就敲一次門確認她是否還清醒着。
聞歌洗完澡抱着枕頭昏昏欲睡時,恍惚聽見蔣君瑜問:“聞歌,你說再過一年,我和你溫敬叔叔退伍了,我們回A市,陪你和老爺子好不好?”
聞歌強打精神仰起頭來,看着她:“溫敬叔叔不是說會一直留在部隊嗎?”
蔣君瑜輕拍着她的背脊,輕聲笑道:“他捨不得老爺子,也捨不得少遠這麼辛苦。我是捨不得你,帶你回來,是想負責你一輩子的。”
她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低:“別人不理解,聞歌,我是真的把你當作親生的。你不應該小小年紀就經受這些,這些哪怕是成年人都無法承受的事情。”
她伸手拂開了聞歌唇邊的碎發。
那是聞歌很久沒有感受到的撫摸,溫柔得讓她想哭,鼻尖酸得發疼,倦意卻讓她睜不開眼睛。
“你小叔說你敏感,你以前不是這樣的。”蔣君瑜的手指輕輕落在聞歌的鼻樑上,滑到她的鼻尖點了點,“你媽媽說你是個搗蛋鬼,現在這麼乖,你媽媽知道還不得心疼死了?”
聞歌笑了笑,不再說話,她輕撫着蔣君瑜的背脊,輕輕地哼着歌,歌聲婉轉,柔和,暖到心間去。
長假結束回A市,溫敬和蔣君瑜送聞歌上飛機。
在登機口,溫敬彎下腰,拉開行李箱的拉鏈,把一個信封塞了進去。見聞歌茫然不解,他笑了笑,語氣溫和地解釋說:“是我的銀行卡,裏面存了一些錢。你如果有想買的東西不用向太爺爺要錢,自己去取就好。”
聞歌按住他的手,趕緊搖搖頭:“太爺爺給的零花錢夠我用了,而且小叔每次回來都會給我零花錢……”
“那就幫我保管着吧。”他打斷她的話,眉宇間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叔叔對你的要求不高,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就可以。”
聞歌用力地點點頭:“我會替溫敬叔叔照顧太爺爺的。”話落,她又一本正經地補充道:“也會照顧小叔的。”
溫敬和蔣君瑜對視一眼,皆是一笑。
然而,幸福的日子總是格外短暫,在她轉身離開獨自登上飛機的那一刻,就註定她依然要面對許多她不願意麵對的事情,比如——
突如其來的巨變,震驚的噩耗,以及,一場葬禮。
就像是突然面對冷着臉、神情陰鬱如羅剎的溫少遠,這一切,都來得那麼令人措手不及。
聞歌臨近中午登機,到傍晚時,飛機準時在A市機場降落。
滑行的跑道兩側已亮起了燈,一盞盞,像是連綿而去的燈河,一眼望不到盡頭。天還未徹底暗下來,像是蔚藍中摻上了墨汁,像極了黎明時分的樣子。
聞歌從飛機上下來,先去領了行李,然後趕到出口處等張叔來接,怕錯過,聞歌連廁所都沒敢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來接機的人多了又少,少了又多,卻一直未見到張叔的人影。
她正尋思是找個電話打過去問問,還是繼續在這裏等時,遠遠就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向自己走來。外面是黑色雙排扣的風衣,裏面是一件白色襯衫,下穿黑色西褲,是他慣常的打扮。
聞歌咧開嘴笑了笑,不待他走近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可是越靠近,越覺得不對勁,遠遠地已經能夠看見他的表情,沉鬱的、凝固的、冷漠的,如同地獄裏的羅剎。
聞歌頓時怯步了,她緊緊捏住行李箱上的收縮柄,靠在自己的身側,茫然且不知所措地看着這樣從未見過的他一步步走向自己,直到走到自己的面前。
看見她時,溫少遠似乎鬆了一口氣,冷沉的表情也有片刻的鬆動。
他站在她的面前,低頭看着她,看了許久。
那種眼神讓聞歌感覺害怕,他好像正在思考,正在衡量。
她忍不住抬手拽了一下他的袖口,小聲地叫他:“小叔。”
溫少遠好像這才回過神來,看着她的目光一凝,那一瞬間表情極為複雜,眼底深深淺淺的光芒浮動着,持續了很久才歸於平靜。
這樣沉默了許久,他才伸出手,緩緩握住了行李箱的收縮柄,開口時,聲音沙啞得像是含了一把沙礫,僅僅三個字,卻低沉得聽不真切:“先走吧。”
聞歌心底的不安越來越濃,但看他面上僵硬得幾乎要凝固的表情,心理建設了良久也沒敢問出口來,只能跟在他後面,走出機場,上車離開。
經過三個十字路口后,他忽然猛地一打方向盤,駛入了一條小巷,又迅疾地踩下了剎車。
刺耳的剎車聲在車內都清晰可聞,在這光線昏暗的小巷裏更像是破了音的笛子,發出的聲音粗嘎又難聽。
下一刻,他一直努力保持的平靜瞬間崩裂,握住方向盤的手指因為用力泛着青白,青筋暴起。
在他表情崩潰的那一刻,他低頭,把臉埋在雙臂之間,再無動靜。
聞歌被嚇得大氣都不敢喘。
這樣氣氛壓抑又沉默地過了不知道多久,聞歌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溫少遠微微顫動的身體。
她真的害怕了,傾身過去,想去拉他的手,可是剛碰到他的手指,就被嚇得一縮,眼淚情不自禁地掉了下來。
他平常溫熱的手心像是失去了熱源,涼得徹骨。
她即便再遲鈍,也知道溫家一定出了大事。
她慌亂地想再去拉他的手,可是剛碰到,就被他用力地反扣住了。
因為失去了理智,他沒有注意分寸,手上用力得讓聞歌似乎能聽見骨裂的聲音,疼得她面色一陣青白,而接下來溫少遠說的話,讓她再無暇顧及被他扣死的左手。
他咬牙,一字一句說道:“溫敬和蔣君瑜,殉職了。”
聞歌木然地看着他,不敢置信:“怎麼會……小叔,他們幾個小時前還送我上飛機,我……”話還沒說完,聞歌臉上血色盡褪。
那是一種世界崩塌的聲音,一磚一瓦,砸落在她的心上,讓她的心臟疼得幾乎痙攣。
她用力地呼吸了幾下,努力睜大眼看着他,張着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溫敬和蔣君瑜殉職了?怎麼可能?他們明明還在放假,明明幾個小時前一起送她上飛機……蔣君瑜還說一年後退伍要回A市,溫敬還說要回來照顧老爺子,替小叔分擔,怎麼突然就……怎麼可能呢?那麼溫潤的兩個人,好端端的,怎麼說沒就沒了?
聞歌努力地睜大眼,好像這樣可以阻止眼淚掉下來一般,死死地盯着溫少遠,聲音嘶啞:“小叔,你不要跟我開玩笑……我開不起的……”
最後半句,像是斷了線的風箏,輕飄得瞬間融進了風裏。
巨大的噩耗,讓整個溫家籠罩在悲傷的氣氛中。
溫少遠把聞歌送回家,連車都沒下,看着她進屋后,直接掉頭離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