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坐困吳歌 (一)
返回營地后,福雅將興奮不已的紫千青押回大帳,硬是要他上床歇着了,昨日才犯過病,今日又早早起來去觀陣,還看得這麼興奮,不想再見他發病時的痛苦了。
說著不累的紫千青,在福雅的強勢下上了床,才沾上枕頭,便昏昏睡去了,福雅有些愛憐地看了看他的睡容,讓蘇夢寒留下守着紫千青,便轉身出去了。
福雅進入軍帳時,封玉涵領着魯智雙站立在右側,其他將領都立於左側,福雅走進去時,便已打量了一下封玉涵,他銀白色的盔甲上還血跡斑斑,雖然知道不是他的,福雅的心中依然有着些許不是。
“末將幸不辱命,靈蛇陣已破。”封玉涵抱拳復命。
福雅的眼光卻停留在封玉涵的手背上,他的手背上有道很深的傷口,血跡猶在,還有一些已經乾涸在他黝黑的肌膚上,福雅心中一緊,眉頭也隨之緊蹙。
封玉涵順着福雅的目光看見了那道傷口,只是背向身後,道,“還請王爺示下。”
福雅見他藏起受傷的手,沒有多說,緩慢地踱向書案后,盤腿坐穩后,又抿了一口茶,這才慢條斯理地開口道,“封將軍辛苦了,回去好好歇着,養養傷;善後的事情就交給蔡將軍了。”
“末將領命。”那蔡將軍聞言,立刻出列行禮。
“王爺,就算封將軍受傷了,還有我老魯呢,怎麼也輪不到她。”魯智雙不服氣地大聲道。
“你識字嗎?”福雅淡淡一句,妙目也掃向魯智雙,魯智雙立時禁口,臉上也隱有紅暈。
魯智雙站到了封玉涵的身後,微微避開那位王爺的目光,明明是個那麼俊秀柔弱如男子般的王爺,可她那淡淡地一瞥,居然會讓她心慌。
“蔡將軍,所有俘虜一律斬殺、武器馬匹皆要都要查點清楚,之後交與封將軍處置,其他人準備明日拔營。”福雅交待完最後一句話,揮揮手讓她們退下。
可她的一句“俘虜一律斬殺”,讓眾將領都不由領后一寒,這看似無用的王爺,竟然這般冷血而殘酷,讓人不由心驚膽顫。
等眾人都退出帳外后,福雅有些疲累地揉了揉眉心,這些俘虜若是不斬殺,她哪有那麼多的軍餉來喂她們,若是放了,她們必定回去通風報信,讓圍困吳歌的大軍有所防範,她更加不可能派人將她們押解回京,她沒有那麼多的人手,也沒有那麼多色銀子和乾糧。
想起方才封玉涵憤然地眼,竟然有一股疲憊自心間蔓延,怎麼也揮不去滿身地倦意,不由俯在桌上,眼皮沉重,腦中也漸漸一片空白,就這麼昏昏睡了過去。
等到福雅的意識再次回籠,只覺得渾身僵硬,努力直起身子,這才發現,自己的胳膊早就沒有了知覺,她勉力伸直了手臂,努力眨了眨眼,這才發現帳中早就一片漆黑,連個燭火都沒有。
身後似乎有什麼東西滑落,福雅也沒有在意,只是想着,怎麼她睡了這麼久嗎?天都黑成這樣了。
帳門一掀,一盞燭火伴着一個人影走了進來,燭火照亮了軍帳內,福雅這才看清來人是紫千青。
他的手中端着一個托盤,抬頭對着福雅笑道,“王爺,你醒了。”
紫千青徑直走到書案邊跪下,先將燭台放置在桌上,這才將托盤裏的碟子一個個地擺了出來。
福雅的手臂這時候開始隱隱發麻了,她不由皺緊了眉,緩緩伸直了手臂,不敢動彈,盤着的腿也早已沒有了知覺,等下怕是也不會好受。
紫千青挪到福雅身邊,慢慢地幫她伸展了雙腿,福雅隨着他的動作吸氣,刺刺麻麻的感覺好似有蟲子在體內爬動,鑽心的難受。
“慢點、慢點……”福雅忍不住喊着。
“誰讓你就這麼睡了,”紫千青笑罵道,“我搬不動你,可是,見你睡的那麼沉,也不敢喊巧風青煙她們進來驚了你,忍忍吧,我慢慢替你揉揉。”
搖曳的燭光照的紫千青的臉忽明忽暗,可福雅卻似乎感受到了他散發出的溫和氣息,他揉着她腿腳手臂的手異常的輕柔,一點也不像是那個任性妄為的倔強皇子了。
福雅微微側身,看見了身後滑落在墊子上的披風,眼前擺放的飯菜也冒着熱氣,不由奇道,“你怎麼知道我現在會醒,還端了飯菜來。”
紫千青只是瞟了她一眼,道,“我猜的,怎麼樣,我猜的准吧。”
紫千青繼續低頭輕輕地替她舒緩血脈,這飯菜只要涼了,他就會端去熱,就怕她醒來會餓,來來回回許多次,他自己都不記得跑了多少趟了。
“好多了嗎?”紫千青抬頭問她。
“好點了,還是很麻。”福雅緩慢地挪動着腿腳、胳膊,肚子裏卻穿了咕嚕聲,不由有些尷尬地看了看紫千青。
“噗嗤~”紫千青掩袖笑了一聲,接着起身,跪着挪到福雅身邊,端起了碗筷道,“我來喂你好了,你都睡了一天了,連午膳也沒用,當然會餓了。”
福雅看着他那標準的跪姿,真不愧是出身皇家,這禮儀教養還真是沒得說,就連跪也跪的這麼好看。
福雅開口吃下他喂來的飯菜,他喂的很仔細,在碟中挑選着,低着頭細細地剔去魚刺,這才會餵給她。
魚?福雅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吃什麼,問道,“怎麼會有魚?”
“是封將軍抓回來的,下午封將軍一個人出了營,回來時帶回來的。”
他出營去幹什麼?不在自己帳中好好養傷。福雅心忖道。卻忘了封玉涵不過是手上劃了道口子而已,雖然傷口深了些,可是還不至於要卧床休養。
“那,你多吃點吧!累了就說,怎麼就這麼睡在這裏,要是受了風寒怎麼辦。”紫千青再喂福雅吃了一口魚肉,又低頭夾來一塊魚,細細地剔着魚刺。
福雅咽下口中鮮美的魚肉,緩緩地揉着自己的手臂,眼前是紫千青線條優美的細瘦後頸,映照在燭火下,也難掩他的白皙,不由看的有些痴了。
等她反應過來時,唇已經貼上了那冰涼的脖頸。
紫千青只覺得後頸突然一熱,手下一抖,險些連筷子也扔了,魚肉也跌進了碗中,那蘇蘇麻麻的感覺,讓他不由軟聲道,“王爺……”
福雅驀地一震,自己這是在幹什麼?他的身體又怎麼能夠承受這個!想到這裏,福雅猛地坐直了身子,悶咳了兩聲,也頗覺尷尬地不知道該說什麼。
紫千青泛着嬌羞的眼慢慢暗淡下來,低下頭,默默地舉筷,夾起魚肉,繼續着之前的動作。
兩人之間依舊持續着一人喂飯,一人進食的動作,可那不自然的互動,已經沒有了方才的默契。
越來越沉悶地氣氛讓福雅有些氣悶,不由伸手端住紫千青手中的碗,另一隻手也勉強結果他手中的木筷,道,“還是我自己來好了。”
紫千青低着頭,沒有做聲,默默地任她接過碗筷,靜靜地跪在福雅的身側。
軍帳中,除了福雅進食的聲音,幾乎聽不見紫千青的呼吸聲,福雅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放下手中的碗筷,伸手想要抬起他低垂着的頭,卻被紫千青偏頭躲開。
福雅索性整個人坐過去,將他困在懷中,一手環着他的腰,另一隻手用力抬起了他的臉,對上他閃動着倔強淚花的眼。
“怎麼了?”福雅有些慌,她說什麼了?竟然會逼出他的眼淚。
紫千青微微搖晃着頭,淚水隨着晃動飄落,滴落在福雅的手上,他死死地咬緊唇,淡紅色的唇被他咬的發白,血絲隱現。
福雅忙抓住他的下巴,用大拇指壓下他的唇,不想他傷了自己。
不想這一壓,卻壓出了紫千青的一聲嗚咽,可下一刻又被他強行忍了下來,整個人卻因隱忍而渾身發抖。
福雅有些慌了手腳,不懂他的心思,又能如何安慰他?偏偏他倔強起來就拗的厲害,無奈之下,只能將他緊緊地抱在懷裏,輕揉着他的背心,柔聲道,“要哭就哭出來,不要憋着,會傷身。”
福雅最怕的,是他太過壓抑,反而犯了心悸;那她便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紫千青聞言,伏在福雅的懷中,細瘦的手指扣住福雅的衣襟,指節也隱隱泛白,卻依舊沒有發出聲音。
她避他如蛇蠍的動作刺痛了他的心,為何?她對他呵護備至,甚至夜夜與他同榻而眠;為何?每每他覺得能夠與她更加親密時,她卻又會將他推開。
在王府中,她與瑞雪靈洛之間那種無言的親密,他,也想要啊!
可是,這般不知廉恥的話,他有怎麼可能說的出口。
過度的壓抑讓紫千青的心口處刺痛了起來,這疼痛是這麼的熟悉,不要,他不要,他不要在她面前犯病,他不想她更加看不上他,可這蔓延的痛楚卻是那麼的清晰,而神智卻慢慢地模糊了起來。
“痛……”懷中隱約傳來的微弱聲音,驚地福雅一震,忙看向懷裏的人,他的手緊緊地按在心口處,神智已經迷離,可口中除了那聲痛,便是疊口的“不要”。
不要什麼?福雅無心去想,雙手在他身上翻找,終於在他的腰帶內找到了紅色的小瓶,連忙倒了三粒藥丸,可他卻因疼痛牙關緊閉。
福雅也無暇顧及會傷了他,強行捏開他的口,將葯塞了進去,又拿過桌上的杯子,仰頭喝了一口,俯下身,托住他軟綿的頭,用舌抵開他的牙關,一點點地將水哺喂進了他的口中。
福雅擦拭掉順着他唇邊滑落的水痕,又用同樣的哺餵了一次,然後讓他靠在她的肩窩裏,不停地喚着他,“千青,別睡,醒醒,醒過來……”
懷裏的人漸漸安靜了下來,很久很久才低低哼出聲。
福雅小心地扶着他,見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眼神有着些許的迷茫,唇角卻扯出了一抹讓福雅看着也覺得哀傷的笑容,“我發病……是……是不是……很難看。”
紫千青的小臉煞白,毫無血色,卻還是難掩他漂亮的眉眼。
“不難看,千青還是很漂亮,只是……”福雅頓了頓,將下巴抵在他的頭頂,聲音低沉而顫抖,“只是不要再這麼嚇人了。”
福雅再次對上他已經清明的眼,有些霸道地說,“有事要和我說,不要一個人難過,不要再發病。”
紫千青細細地看着她眼中的關切,她抱着他的手顫巍巍地,他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這次隨她出征,他似乎變了很多,似乎長大了許多,他已經長大到可以看懂她的眼睛了,或許,是自己想的太多,或許,是自己鑽了牛角尖。
紫千青吃力地抬起手,艱難地環上福雅的脖頸,福雅也就勢低下頭,將他抱高了些許,讓他可以靠着她的臉頰。
“沒事,我沒事了。”紫千青低低地說道,這次犯病遠遠不如上次在南亞府那次,可是,他知道,他若是再犯病,即便福雅不想丟下他,也無法再帶着他上路了。
“我累了,我想睡了。”紫千青此刻的樣子脆弱而溫順。
福雅也不敢再問他為了何事發病,將他抱了起來,“好,回去睡覺。”
邊說,邊抱着他向大帳走去。
巧風青煙,還有墨和夢寒,見她這般模樣,雖然好奇,卻也沒有多話,只是隨着她回到大帳,繼續守衛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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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福雅一早便出了大帳,一夜未睡的妙目一片通紅,她無法睡,看着他被疾病折磨,她有着和他一樣的心痛。
福雅在營地里四處尋找,一找到正在指揮拔營的封玉涵,開口第一句話便是,“我要一輛馬車。”
於是,再次啟程的大軍里,多了一輛簡易樸素的馬車,金碧嬌貴的靈王爺偶感風寒,她隨身的侍從在車中照料。
而馬車之內,紫千青黑髮散亂地被福雅抱在懷中,替他抵消這馬車的顛簸。
“我拖累王爺了,是嗎?”紫千青醒來后便已經在這小小的馬車內了,熟悉的懷抱讓他安心,可略微顛簸的感覺讓他知道,大軍已經向吳歌進發了。
這馬車顯然是為了他準備的,而大軍的行進自然會被拖延。
福雅這會倒是輕易猜透了他的心思,拿過水壺,慢慢地一口口地喂他喝下,嘴裏說著,“放心,不會晚的,不過會顛簸一些,你忍着點。”
“嗯。”紫千青靠在福雅的懷裏,不再說話,這麼被她牢牢地護在懷裏,他幾乎感覺不到什麼太大的顛簸,只是有些微的搖晃,讓他有些昏昏欲睡。
看着懷中昏睡的紫千青,福雅鬆了一口氣,她出發前找來軍醫把過脈,軍醫說,他只是心神耗損,雖然心悸發作,卻無大礙,只是身子虛了些,需要好好休息。
提心弔膽了一夜未睡,如今這麼一鬆懈,福雅也覺得有些睏乏,她將紫千青往懷裏抱了抱,也靠着車壁閉上了眼,迷迷糊糊地睡了。
“王爺,前面就是吳歌城了。”馬車外傳來巧風的聲音,福雅睜開有些酸澀地眼,揉了揉,低頭看了看依舊沉睡的紫千青,讓他平躺在馬車上,拉來披風衣袍給他蓋好,轉身掀簾下車了。
大軍紮營在一山坡的背後,福雅差蘇夢寒守着馬車,等大帳安好再回來安置紫千青,接着便帶着封玉涵等人爬上坡頂,遠遠可見陣容整齊的軍營,而更遠處,有着模模糊糊地城牆。
“王爺,若再前行,必定會被赤炎大軍察覺。”蔡將軍站在福雅身邊解釋着,封玉涵則和魯智雙一同站在最末。
福雅心中苦笑,不用她來疏離他,他怕已經將她視為冷酷無情之人吧,他這般婦人之仁,真不知道是怎麼在這戰場存活的。
“摸清赤炎大軍的兵力分佈后,再做決斷吧。”福雅又看了那遠方模糊不清的城池后,轉身回營。
福雅沒有理會她人,徑直來到馬車旁,低聲問蘇夢寒道,“他醒了嗎?”
蘇夢寒搖搖頭,秀氣地黑眸看着她翻身進入馬車的身影,呆愣了一會兒,一回身便對上了墨清澈的眼,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狼狽,繼而垂眼站在馬車旁。
福雅鑽進馬車裏,小心地包好紫千青,抱着他除了馬車,踩着巧煙找來的木凳下了馬車,跟着青煙向著大帳走去。
安置好了睡的深沉的紫千青,福雅來到了桌案旁,卻看到了一件她等候已久之物,唇邊綻出了幾日來的第一個微笑。
這小小,要不要送的這麼及時,她還說,是不是打算等吳歌失守才肯給她送來。
福雅走到帳外,吩咐巧風青煙,不論何人前來,一概不見,就說她已經歇下了。
接着轉身回到桌前,細細研究,直到夜已深沉……
作者有話要說:我又來更了,瘋了,我寫瘋了,手指都敲斷了……寫了就發,有蟲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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