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高門大宅錦衣妝

一時無法決定到底該如何做答，陽擎天不由得猶豫起來。衛四娘見狀，卻是會錯了意，雙手撫上他的肩頭，急道：“璧兒，你是不是被峨嵋掌門給趕了出來？”言罷滿臉關切，直是情真意切。陽擎天見之，臉孔微微發燙，略一轉念，終決定不作隱瞞，道：“姑姑，其實，其實我已經加入了明教。今次回到這裏，除了要到父母墳前拜祭，看看您和另一戶人家外，就是要前往光明頂。”

衛四娘整個人呆在了那裏。半晌方道：“璧兒，你怎麼能加入魔教？魔教中人窮凶極惡，爛殺無辜，又同各大門派積怨甚深，這事兒你千萬不要跟旁人提起。”頓了一頓，又道：“峨嵋掌門滅絕師太知道這件事嗎？不行，你今後就跟着姑姑，不要再去什麼光明頂了！”

“被人真心關切的感覺真好！”陽擎天只覺得鼻子酸酸的，一股熱流，瞬間蕩漾在周身各處經脈細胞，暖洋洋的舒爽無比。但他仍堅決搖了搖頭，道：“侄兒已經寫信稟告過掌門師叔此事。姑姑放心，我不會對旁人隨便提起的。另外，侄兒自願加入明教，乃是為了去搶明教教主的位置，從而化解其同各門各派之間的恩怨糾葛。這是先師空見神僧他老人家的遺願，不管多困難，侄兒也要持之以恆，百折不撓。”

衛四娘這次是真的呆掉了。加入明教也就算了，竟然還要去搶當大魔頭？可再一想到侄兒那不可思議的武功，以及空見神僧的遺願，她張了張嘴，意圖阻止的話語竟是怎也說不出口。

尊師重道，一諾千金。在這個時代，就是天經地義的道理。

從感情上講，她並不希望衛家唯一的獨苗走上這一條路；可從理智上，她又為之感到自豪。認為男兒本色，本就該如此。擔憂，殷切，百味參雜的目光凝視良久，她最終長嘆一聲，愛憐道：“璧兒，若將來實在事不可為，可千萬不要逞強。另外，一定要記住，這事兒對誰也不能再提起。”

陽擎天自是重重點頭，俯首允諾。旋即問道：“姑姑，您這是要到哪裏去？”衛四娘摸了摸他的頭髮，笑道：“掌門師叔有事外出，逾期未歸，我是奉師命下山，前往接應。”

“班淑嫻倒是對丈夫十分關切。”陽擎天心中想法一閃即逝，道：“今日天色已晚，侄兒知道距離此處不遠就有一戶人家，不如我們到哪兒去暫時借宿一晚吧！”衛四娘並無異意，儘管腿上毒質去后，並無大礙，也任由親侄兒攙扶着自己手臂，兩人肩並着肩，親親密密的一同上路。

此行的目的地就是老獵戶和小姑娘的家裏。臨到院外，衛四娘抽出手臂，正要上前叫門，只見院中房門忽然開啟，有兩個青年漢子從內走出。衛四娘一愣，喃喃低語道：“他們倆怎會在這裏？難道......掌門師叔也在此間？”陽擎天正好聽了個清楚明白，心裏一驚，遂低聲道：“姑姑，我們的關係還是暫且不公開為好。”衛四娘為人精明幹練，登時便會意。略一躊躇，也點頭同意。

此時天色已黑，衛四娘上前怕打柴門，喊道：“郝師弟，聞師弟，開門呀！掌門師叔大駕可在這裏？”兩名青年漢子一愣，其中一人打開院門，訝異道：“原來是衛師姊，師父正在屋內。”當他將疑惑的目光望過來時，陽擎天卻不理他，直接衝進了院內。

進得房門，外屋正中央竟放有一副紅木棺材。莫非......他忙又搶入東屋，正與兩個弟子模樣得女子打個照面，兩邊差點撞到一起。只見炕頭處大馬金刀坐有一人，四十來歲年紀，面容清癯，雙目如電，衣衫華貴，風度翩翩，當是崑崙掌門何太沖無疑。小姑娘，如今已是婷婷玉立的大美人，此時正坐在炕尾相陪。她豁然抬頭，神情先是一怔，旋即眼睛一亮，想也不想就起身迎上。

本來她是要直接撲過來的，不知怎地，到得近前卻突然止步，雙手搭上對方手臂，喜道：“小呆，你，你怎麼來了？”陽擎天見她一身孝服，眼角隱見淚痕，登時便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啞聲道：“伯父他老人家......”

何太沖輕哼一聲，坐在那裏開言道：“這位小哥兒是？”小姑娘身子一顫，放開雙手，轉身介紹道：“他是我遠房的親戚，喚作小呆。”陽擎天心念電轉，轉身拿眼來瞧何太沖，卻是一副略顯呆傻的神情，也不行禮拜見。何太沖臉上閃過不快神色，再一想：“鄉下少年，懂得什麼？自己何必同他一般見識。”

小姑娘款款施禮，又道：“何掌門請稍坐，我與小呆說上幾句話就來。”言罷扯着陽擎天，向外屋走去。兩人來到西屋，她站在那裏，默默流淚了一小會兒，始輕聲道：“大年前，爹爹被老虎咬成重傷，就此卧床不起，捱到前日，終於，終於......”陽擎天心下測然，默默為她拭去眼淚。

“......偏巧今日何掌門來到這裏，仗義幫忙，拿出銀兩資助，爹爹才得以，才得以......”陽擎天已大致猜到是怎麼一回事兒，貼近對方耳邊，以細不可聞的聲音道：“我身上有錢，可以還給他。”這一說，小姑娘眼淚卻流的更加急了。立在那裏神色百變，最終銀牙一咬，猛地撲入他懷中，瘦弱的身子不住顫抖，直哭的梨花帶雨，搖搖欲墜。

何太沖內力深厚，縱使身在東屋，小姑娘的話語和哭聲仍舊一絲不露，聽了個悶真。

哭罷多時，小姑娘輕輕推開陽擎天，俏臉上已是梨花帶雨，淚眼朦朧。只聽得她語聲幽幽，又似自言自語道：“小呆，你以前雖然總是一副獃獃的模樣，也很少說話，但爹爹，爹爹他早已看出你非是一般人。”東屋何太沖劍眉驀地皺緊，暗道：“非是一般人？難道自己看走眼了？”

“只可惜......”說到這裏她嘆息一聲，神情哀婉中帶着幾分落寞，幾分傷感，又續道：“我已經決定嫁給何掌門，做他的第五房小妾。小呆，你，你以後還會來看我嗎？”何太沖一對濃眉已擰成一個川字：“那少年究竟是何來路？二人又是什麼關係？”

陽擎天卻是身子一震，滿臉難以置信，只懂目瞪口呆的望向對方，心中只有一個聲音，不斷迴旋鳴響：“五姑，五姑......原來她就是五姑？”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苦笑道：“你決定了？”

五姑的眼淚流的更加急了，過往的種種相處情景，好似走馬燈一般在腦海中逐一浮現：“在那情竇初開的年紀，自己恰巧遇到前來家裏借宿的這個神秘男孩，初見之下，只覺對方儘管長相俊朗，表情卻是痴獃木鈉，很是好玩。可隨着接觸加深，尤其在發現他與其年齡大不相符的狩獵本領后，自己一顆芳心竟不自覺的被其所漸漸吸引，直到腦子裏，心裏完全都是他的身影。

後來爹爹發現到自己的異常，對自己說；‘婉兒啊，你們是兩個世界的人。’那時自己簡直傷心欲絕，為此偷偷大哭了一場。是啊，自己年紀還比他大了不少，怎麼可能走到一起？

當那天早上自己一打開房門，竟意外發現院子裏的野豬時，本已死掉的心思不由得再次活躍起來。小呆，一定是你！只是，你為什麼不露面？難道不願意見到我嗎？從那時起，自己就相信，小呆總有一天還會回來。

可是在爹爹被老虎咬傷，輾轉呻吟時，你為什麼不回來？家裏生活日漸窘迫，已經揭不開鍋時，你為什麼不回來？爹爹終於還是去了，自己卻連讓他老人家入土為安都做不到時，你為什麼不回來？

這個時候何掌門恰好來到這裏，他可是這左近高高在上，鼎鼎大名的了不起人物。沒想到他的樣子這樣英俊，這樣瀟洒，雖然如同自己想像中的那樣有氣勢，人卻非常謙和，難得的是，還十分具有同情心。可就在何掌門要將一切都料理妥當時，你為什麼偏偏就回來了？

當爹爹無法安葬時，我就發下重誓，無論是誰幫助了我們，自己就嫁給他，甚至是為奴為婢也在所不惜。可是小呆，你為什麼就不能早一天回來？這個人為什麼就不是你？”

凝視着女孩珠淚連連的紅腫秀眸內，那神思複雜中蘊藏着的款款神情，陽擎天一瞬間明白了很多。自從與紀曉芙分別後，因為自身年齡的關係，他從未往這方面想過。按說兩人在一起那段日子，話也沒說過多少句，對面的女孩怎麼會偷偷喜歡上自己呢？這還真是天心難測，造化弄人啊！

五姑猛地擦乾自己大滴、大滴的淚水，苦澀，但很堅決的說道：“我已經決定了。小呆，你將來還會來看我嗎？”陽擎天啞然。貌似，自己剛剛問人家的那句話應該很愚蠢。

默然片刻，他張開雙臂，輕輕將五姑摟在懷內，又在她那光潔嫩滑的額頭柔柔一吻，貼近對方精巧美麗的小耳，低語道：“當然，你是我的姊姊吧！”女孩一下子又淚如湧泉，痛哭失聲。

何太沖由始至終都沒能聽到陽擎天的聲音，只有五姑的話語和剋制不住的哭聲盡入耳際。自己看上的美人兒在西屋流淚痛哭，他禁不住就要豁然站起，旋即又苦苦忍住。第一：崑崙掌門在男女之情方面可不是懵懂無知的嫩雛兒，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他很清楚。第二：對方看起來頂多也就十四、五歲年紀，又真能做出什麼來？若是十八、九歲，那就另當別論了。第三：身為堂堂一派至尊，他還沒瞧得起那個什麼乳臭未乾的小呆！

未幾，兩人一前一後進入東屋，陽擎天向何太沖躬身一揖，懇切道：“姊姊已同在下講過，今次全賴何掌門仗義援手，否則......唉，希望何掌門今後能好好對待家姊！”何太沖坐在那裏既不站起，也不還禮，而是淡淡言道：“這是份所應當，小哥兒勿需憂心。”對於這種態度，陽擎天也不以為意，向對方微微一笑，又道：“在下尚身有要事，這就需告辭離去。日後定當前往府上拜訪，看望姊姊與何掌門。”言罷又深施一禮，再向屋內郝、聞、衛三人抱拳，最後當著眾人的面，輕抱了一下五姑，轉身離去。

師父看上了人家姊姊，那個姓聞的崑崙弟子態度較好，同時也抱拳回禮。郝姓弟子卻很是倨傲，僅是略一點頭了事。兩名女弟子倒是很有禮貌，俱都萬福還禮。衛四娘雖然也是微微點頭，但眼眸深處所蘊藏的感情和不舍，就只有兩人心知肚眀。

陽擎天在男女情感方面是不折不扣的嫩雛兒，在人情世故方面卻是通曉甚深。男人嘛，一般都將面子看得分外重要，何太沖這樣的人尤其如此。因而他並沒有選擇立威施壓，要對方如何如何！若這樣做，何太沖很可能就會產生逆反心理，從而對五姑心存芥蒂，乃至......最好的方式該是他對五姑已迷戀甚深時，再去讓班淑嫻知曉厲害，不敢再因為嫉妒，暗生加害之心。

出得門來，由於並未施展輕功，快速趕路，行沒多遠，身後腳步聲音響起，卻是郝、聞兩人飛縱追來。前者攔住去路，傲然道：“小子，你姓甚名誰？同五姑究竟是何種關係？”對方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陽擎天只覺又好氣、又好笑，暗道：“何太沖也真是的，有必要心懷嫉妒，暗裏使絆子嗎？自己才這麼大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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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擎天正繼續緩步趕路，忽聞得身後又有起落聲音傳來，回頭觀看，月光掩映下一道苗條身影，卻是衛四娘。原來她望見掌門師叔低聲吩咐兩名師弟，要他們背着在外屋守靈的五姑行事，儘管認為兩個白痴師弟當是不自量力，怎都該不是自己侄兒的對手。可血濃於水的親情畢竟非同尋常，略一轉念，還是向師叔主動請纓，要隨後趕去相助。

她是班淑嫻的嫡傳弟子，何太沖早在心裏嫌其礙眼，這下求之不得，哪還不當即應允。她一路尾隨而來，暗裏見到侄兒輕描淡寫，揮灑間就將兩名師弟點中穴道，矗在那裏“消受”冷月秋風，心中大樂，理也不理繞道而過，直追上來。

陽擎天歡呼着撲上前去，挽住對方手臂，喜道：“姑姑，孩兒就知道您一定會趕來！”衛四娘很是喜歡侄兒的這份聰敏與親昵，微笑道：“我們到那邊樹墩坐下說話。”陽擎天圍着樹墩左近快速繞行一圈，確定沒有蛇蟲，又以衣袖撣開上麵灰塵，才道：“姑姑請坐。”衛四娘抿嘴兒一笑，拉着他一塊坐下說話。

“璧兒，老實告訴姑姑，你同掌門師叔瞧上的那個女子究竟是什麼關係？”從未經歷過男女感情的某男輕輕一嘆，也不隱瞞，將兩人過往種種原原本本敘述一遍，末了誠心請教道：“姑姑，您說孩兒做的對嗎？”衛四娘秀眉微蹙，不答反問道：“璧兒歡喜她嗎？”陽擎天從未往這方面想過，自是搖頭以對。

衛四娘憐愛的摸着他的頭髮，柔聲道：“這樣沒有什麼不對啊！以那個叫婉兒女子的出身，能夠被掌門師叔納作小妾，已是前世修來的福氣。況且那是她自己做出的選擇，不是嗎？”心中卻道：“傻孩子，你只是那個婉兒稀里糊塗的初戀而已。若她沒有經歷過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生活困苦，或許會一心跟着你。現在嘛，自是會選擇無論身份、地位、身家，還是樣貌、氣度，勢力等等盡皆俱全的掌門師叔了。縱是異地而處，自己年輕上十餘歲，怕也是會毫不猶豫，做出如此選擇的。”

陽擎天默然，只覺得自己似乎問錯了人。彼此看待問題的角度根本就是南轅北轍。半晌又道：“可是，姑姑的師父班淑嫻難免不會隨着年齡的增長，嫉妒之情日益加深，以她在崑崙派中的身份地位，婉兒豈不是從此跳進了火坑？將來隨時都有可能朝不保夕？”衛四娘一怔，訝異的瞧過一眼，習慣**撫着侄兒的頭髮，皺眉應道：“當今世上，誰家不是如此？要不怎麼辦？璧兒難道要養她一輩子？或者將來給她找個滿意的婆家？傻孩子，不要忘了，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其中沒有誰逼迫誰！”

對於姑姑這種親情的表達方式，陽擎天其實很不適應。相對而言，他更喜歡滅絕師太那種完全內斂的行為習慣。從頭至尾，將這個問題細細考慮一番，發覺誠如姑姑所言，這是人家的選擇！縱使換成居委會大媽在這裏，也只能略盡人事的勸勸，而無法，也不可能就來大包大攬。想通這一切，他心境登和，扯開話題道：“可惜今次沒有機會同姑姑好好相聚一番。他日孩兒一定到您身前進孝！”

衛四娘滿臉慈愛笑容，溫柔道：“只要璧兒能夠好好保重自己，姑姑也就心滿意足啦！你現在可是我們衛家僅有的一根獨苗兒！”何太沖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人回來，肚裏不禁暗自罵道：“這些個弟子們直是膿包，辦點兒芝麻小事兒，竟然這麼久了還不見人影？哼，都是一群無用的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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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眼，陽擎天二次來到碧水寒潭，苦修內功已有兩月時間。剛開始時，“九陽神功”進展甚速，成績喜人。可修到最後一卷尚餘四分之一，也就是最近十來日時間，進境卻再度緩慢起來，又幾乎是停滯不前的惱人狀態。

所謂“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坐舟。”修習內功尤其如是。陽擎天儘管曉得自己可能是太心急了，但時間不等人，況且他本身又是心志堅毅之人，故而依然持之以恆，每日無有半點懈怠。

這一日黃昏時分，他又是一如既往，坐在竹簍里，泡在寒潭中，孜孜以求，閉目苦修神功。卻不知向來人跡罕至的這裏，岸邊已無聲無息出現兩道人影。一位是面如貫玉，三綹銀須飄灑胸前，老頭中的超級無敵大帥哥；另一位則是病骨支離，生的鼻低唇厚，四方大臉，偏偏還有着兩隻招風耳朵，尚且佝僂着身子，直是要怎樣醜陋，就有怎樣醜陋的老婆婆。

不用說，此二位正是銀葉先生韓千葉和金花婆婆黛綺絲。夫妻倆事隔多年，今次破例偷偷潛來故地，其一：乃是為了了卻一件心事；其二：則是重新回到這當年定情之處，緬懷一下心事。經此以後，韓千葉可謂再無牽挂，打算回到老家靈蛇島，默默等待生命終結。

哪知，竟是冤家路窄！

陽擎天現在全部身心都沉浸在運氣導行，衝擊體內重重玄關中，防禦力幾等於零。

黛綺絲猛然望見仇人恰在此處，又正是千載難逢的雪恨良機，不由得又驚又喜，暗道一聲：“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當下一朵由純金打造的暗器“金花”，已悄然出現在她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