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背景各異的小夥伴們(下)
第六章背景各異的小夥伴們(下)
午時將至(早11點),何氏在後院的廚房裏,調停分派,指揮着一干役使之人,開始為劉照準備午飯。她知道劉照是極愛乾淨的,故而先督促着負責擇菜洗菜的僕役以及幾位庖廚洗過了手,再一一查驗,查看一干人的指甲長短,指縫可有泥垢,可曾有人傷風下涕,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
查驗完畢,又有兩個內侍各自捧着一個木盤過來,每個盤中都擺放着三十多片竹簡。何氏在竹簡當中挑了又挑,選了再選,終於選定了五片,交給身邊的庖廚。幾位庖廚接過竹簡后,一邊將其懸在灶前的牆壁上,一邊將竹簡上書寫的菜名大聲報出。其他的僕役聽到后,立刻開始準備材料。
正當何氏忙着督促僕役的時候,突然,背後伴着清脆的笑聲傳來一聲稚嫩的童音:“阿母,今天還做一味‘石蜜醬排骨’好不好?”
何氏聞言,臉上露出了溫馨的笑容,轉身卻微帶嗔怒的道:“殿下的膳食安排,從來是每日都要更換,不能天天重複,按季安排的幾十種菜肴,要輪換個遍才能從頭再開始做起。怎麼能為了你一時貪嘴,就改了規矩!”
廚房的門口,一個六七歲的女童,梳着丫角——也就是兩個小辮子,穿着一身鵝黃色的襦裙,倚在門框上,笑道:“哪就那麼多規矩了,阿弁弟弟又不在意這些,再說了,阿弁弟弟也很喜歡吃這道菜啊。”
聽到小女孩這麼說,何氏臉色一驚,忙看了看四周,見周圍沒人注意,忙上前把小女孩拽到屋外,道:“阿鵲,休要胡言,以後要牢牢記住,有外人在的時候,千萬不要管殿下叫弟弟,懂不懂?”
名叫阿鵲的小女孩歪着腦袋想了想,答道:“不懂。”
何氏佯怒在阿鵲的屁股上輕打了一計,呵斥道:“不懂就給我死死記住。”剛說完,看着小女孩那笑嘻嘻滿不在的樣子,何氏忍不住嘆了口氣。
阿鵲是她的女兒,生下這個女兒才一年多,何氏就被何貴人選做她尚未出世的孩子的乳母。待到劉照降生,她便忍痛拋下了親生的女兒,進宮餵養劉照。
這一去,就是三四年。期間,她每年只能有極少的幾次機會,回家探望自己的孩子——除了剛出生不久的女兒,她還有一個三歲的兒子。
好在劉照“懂事”后,便讓何氏的丈夫張勳,帶着兩個孩子,都來史道人家“服侍”自己,總算讓何氏一家能夠經常見面了。
而且,劉照的生活中,也因此多了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
乳母的子女,被稱做乳兄弟,在中國,乳兄弟的地位倒不是很明顯,只有清朝因滿族有敬重乳母的習俗,故而皇帝的乳兄弟,便能得到重用,比如曹雪芹的祖父曹寅,由康熙皇帝侍讀、侍衛,到蘇州織造、江寧織造、兩淮巡鹽御史,雖然不是位極人臣的高官顯宦,卻是康熙皇帝的心腹之臣——他不僅僅要負責皇宮的衣料織物的供給,更擔負著暗中監控江南的輿論風評的重任。
而在日本,乳兄弟更是政治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員。比如,平安末期著名的旭將軍源義仲,他有四名乳兄弟(姐妹),分別是樋口兼光、今井兼平、落合兼行、巴御前。前三者,是他的重要臂助,人稱木曾四天王中的三位,後者,則是他的愛妾,日本歷史上著名的美女武者,並且留傳下了凄美動人的愛情故事。
前世的劉照是獨生子,心裏未嘗不羨慕其他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家庭,如今,他穿越到了漢代宮廷,仍然是獨苗一根——未來的漢獻帝劉協尚未出世,另一位異母的姐姐,後來的萬年公主,因為生母地位低,本身又是女孩,故而存在感極弱。
所以,劉照便格外珍視這一對兄妹,雖然他的心理年齡已經二十多歲了,看着這倆小屁孩更多的像是在看侄子、外甥輩,但是,有個伴兒總是好的。
何氏的兒子乳名叫阿犬,年長劉照四歲,如今已經將近十歲了,正是淘氣的年齡。自從來到史道人家后,更是如魚得水——史道人準備的種種把戲對劉照沒什麼效果,但是阿犬卻很快就沉迷了進去,每日不是跟小道士們廝混玩鬧,就是隔三差五的看各種把戲。他對劉照頗為敬畏,這倒不是因為劉照顯示出的近乎妖孽的聰慧震懾了他,而是因為他年紀較大,已經漸漸懂事,又受父親張勳的影響,稍稍知道一些規矩,對劉照皇子的身份十分敬畏,故而不敢太過親近。
而阿鵲卻只比劉照大一歲多一點,正是天真爛漫,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怕的年紀。看到劉照待她親切,便也一點都不顧忌劉照的身份,整日弟弟長,弟弟短的亂叫,又時常惦記着劉照的美食和講故事,所以非常的黏人。
她口中的“石蜜醬排骨”,其實就是現代的蘇式醬排骨,因加入了大量的白糖,所以口味鮮甜宜人,對於對甜食沒有抵抗能力的小女孩來說,實在念念不忘的美味。
當然,漢代的技術還不足以生產白砂糖,這時,連粗製的紅糖都是稀罕物,被稱做“石蜜”,這也使得“石蜜醬排骨”這道現代人眼裏的家常菜,成為了常人難得一見的珍貴菜肴。
何氏嘆完氣,望着女兒天真稚嫩的面孔,心軟了下來,一邊再次叮嚀囑咐,切不可在有外人的時候叫劉照“弟弟”,一邊進了廚房,翻出“石蜜醬排骨”的牌子,讓庖廚換下了牆上掛着的另一道葷菜。
眼見母親已經讓人做了自己喜歡吃的菜,阿鵲“雀躍歡呼”了幾聲,又從廚房裏翻找到了大紅棗,抓了幾把,兜在手巾里,這才心滿意足往外走去。
何氏追出門去,問道:“你阿兄呢?還不喚他回來吃飯。”
阿鵲嘴裏含着枚棗子,模模糊糊的答道:“誰知道他呢!左不過在和那幾個小道士玩,昨天他還揣回來幾百錢跟我炫耀,說是贏那些小道士的呢。”
何氏登時拉下了臉,雖是小戶人家出身,但是耳濡目染了這麼幾年,她如何不知道那幾名小道士,以及小道士背後的人,是故意輸給自己的兒子,以討他歡心的。
但是自己的兒子,能給那些人什麼?說到頭,還不是有人藉機向皇子弁示好?可自己的兒子懵懂無知,受了那些人的好處,欠下了人情,到時候真有什麼事求到自己跟前來,自己到底是幫還是不幫?
當然不能幫。何氏知道,劉照看着是個五歲的小孩,也時不時流露出天真可愛的神情,特別是給阿鵲講故事的時候,竟然會雙手豎著兩根指頭,搭在耳邊學兔子跳,又或者張牙舞爪的學老虎嚇唬人,看得何氏都笑彎了腰。然而當他一本正經起來的時候,他彷彿就是一名已經成年當家的大丈夫,是一位城府如淵之深的王者,凡事自有主見,從不因別人的話就輕易的改弦更張。
而且何氏也知道,劉照很討厭身邊的人背主徇私,雖然很多事情,真想要欺瞞劉照,身邊的人還是能做到的。但是何氏不忍心不願意這麼做,劉照對她而言,不僅僅是主上,更是她傾注了心血養育大的孩子。有哪個母親會惡意欺瞞自己的孩子?
回頭得跟自己的夫君說一說這件事,好好管教下阿犬,何氏這般想着,一邊叮囑阿鵲別跑遠了,一邊回廚房,繼續忙自己的事情。
在水汽油氣的熏陶中,一樣樣菜肴漸漸做好,裝入了食盒中。何氏抬頭看看日影,約莫已經到正午了。前面有內侍回報,皇子弁課已經上完了。何氏聞言,一聲令下,一干內侍宮女,捧起食盒,往劉照的居所走去。
進了劉照居所,何氏抬眼一望,卻見阿鵲笑嘻嘻的坐在劉照身邊,手裏捻着一枚棗子,正往劉照的嘴裏遞,緊接着一句話,差點把何氏嚇了個半死:
“阿弟好乖,姐姐獎你個棗子吃。”
眾人聞言,都忍不住吃吃的暗笑,就連向來謹慎的侯謹,臉上也不經泛起了幾抹淡淡的笑意。
何氏咳嗽一聲,喝到:“阿鵲,殿下要用膳了,還不快去坐好!”
阿鵲伴了個鬼臉,起身自去入座了。
內侍們已經擺好了兩張几案,一張擺在屋子上首正中,一張擺在右首。漢代實行的是分餐制,每人各對一案,飯菜也是每桌各放一份。劉照往正中的几案后坐了,阿鵲坐在右首的几案后,何氏分派完畢,和阿鵲共坐一案——阿鵲畢竟年幼,吃飯還須人照應。
一時間屋內悄無人語,唯有吃飯的聲音,古人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何氏自不必說,劉照也有心遵守,所以,雖然阿鵲不太願意,終究還是沒有出聲。
一時用罷了午膳,阿鵲登時又活潑了起來,她蹭到劉照身邊,道:“阿弁弟弟,昨天的故事還沒講完呢,現在就接着講好不好?”
劉照無奈的答道:“過會還要午睡呢,下午再講吧。”
阿鵲撅着嘴道:“下午你又要讀書寫字,哪有那麼多時間給我講,不如我陪你一起睡,你邊睡邊給我講怎麼樣?”
劉照登時一腦門子黑線,有人說這世界上的性別有三種:男性,女性,兒童。阿鵲雖然童言無忌,但是劉照聽了卻是哭笑不得。
同樣哭笑不得的還有何氏,她上前半輕半重的揪了下阿鵲的耳朵,道:“別攪擾阿弁休息,還不跟我回去!”說著,便拖着不情不願阿鵲離開了。
劉照望着她們的背影,欣慰了笑了,在這個陌生的時代,能有這樣的親情,才讓他不至於孤獨到發狂,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