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曾憶否(一)

第十三回曾憶否(一)

三百年前的陸塵瀟無疑是意氣風發的。

當然,那個時候的他也沒什麼不順心如意的,他剛剛登上天陰一脈的尊主之位,上一任尊主素素被他乾淨利落地幹掉。無數誤把大自在天和素素之間關係讀解為情侶的看客們,抱着看好戲的心態等着諸惡老祖倒血霉。然而最終等到的,只是陸塵瀟地位日益鞏固,幾乎成為了大自在天麾下的第一把手。

當然,無論什麼時候,都不缺和諸惡老祖對着乾的不長眼的。

當時的陸塵瀟可沒有現在的好脾氣,相反,大自在天雖然在幹活上,很喜歡指派陸塵瀟。但在彼此關係上,反而越來越疏離。陸塵瀟本人比誰都清楚,大自在天只是喜歡他的好用而已,如果陸塵瀟一旦失敗,就會有無數願意踩着他屍體的人頂替他的位置。

而偏偏,只有這個位置是陸塵瀟絕對不肯讓的。

他想要的東西不多,然而始終也沒法到手,所以,還是無論如何也想離他更近一步。

陸塵瀟對當年自己的戀愛腦不想發表任何評價。

也這因為這種誰也不能言說的焦慮,導致那段時間的諸惡老祖的性格極其暴躁,順昌逆亡,對於所有敢於和他唱反調的人都下死手——陸塵瀟吃掉的大部分魂魄,基本都是這段時期的。如果讓陸塵瀟來回憶的話,這一段記憶肯定是陰沉而帶着血色的。

但在謝廬溪的回憶中,這個場景竟然相當明亮。

被諸惡老祖一腳踹開的少年,擦了擦臉,露出眉心的一點紅痕。他注視着陸塵瀟囂張而去的背影,目光沉了沉,可直到陸塵瀟已經走遠了,他才來遲一步般地回答道:“才不是……”

聲音很輕,遠處的風聲,爆炸聲,嘶吼聲都足以將它蓋過去。

但偏偏,也許在謝廬溪的記憶里,這句話有着特別的力量,不可思議的穿透力,剛剛巧被陸塵瀟聽到了。此刻,陸塵瀟已經脫離了那位“諸惡老祖”,顯然是因為謝廬溪並不知道這時候的陸塵瀟到底做什麼去了。

還好他不知道。

而留在原地的謝廬溪,艱難地爬起來,他的傷極重,貼在身上的血咒不斷的吸食着他的真元,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幾小時之後這些血咒就能直接把他吸成人干。然而,即便是下一秒很可能死去謝廬溪,卻以不可能地意志,一步,又一步,蹣跚出一條血路。

他的手還緊緊握着劍。

他的眼睛還很明亮,並沒有任何陰霾,痛苦,失落,戰意沸騰。

他還想戰鬥。

“瘋子。”圍觀到這一切的陸塵瀟忍不住說,然而這個評價並不會被夢境裏的少年聽到。他只是一步一步,近乎執拗的往前走。片刻之後,一聲慘叫傳來,原本蠕動在謝廬溪皮膚上血紅的血咒陡然一停,隨後暗淡萎縮,紛紛從謝廬溪身上脫落下來,像是一片從枯死的樹上落下的秋葉。

血咒的主人已經死了。

殺人者不做二想。

片刻之後,諸惡老祖從道路的盡頭出現,他顯然心情很不錯,哼着歌,腳步輕快,正在饒有興緻地觀察自己所造成的慘狀。他拐過一個拐角,少年謝廬溪就進入了他的視野,愣了一下。顯然,在諸惡老祖的認知里,謝廬溪早該死了。

正因為覺得他肯定活不下來,諸惡老祖才懶得親手殺掉他。

但謝廬溪的求生意志遠超常人。

諸惡老祖驚訝地咦了一聲:“你還沒死啊?”

謝廬溪回答了這個問題——他非但沒死,而且還有能力衝過來,死死抓住諸惡的手臂。諸惡對他的膽大妄為很是吃驚,一時之間,竟然忘了躲避,被他牢牢抓住了手臂。謝廬溪逼近了他,氣若遊絲,但語氣卻很堅決:“……你搶了我的對手。”

“……”諸惡老祖顯然是沒有想到會得到這樣的批判。

他整個人都呆住了。

而謝廬溪說完了這一句話,像是耗盡了渾身上下最後的力氣,雙手一軟,直接往前栽去——他當然沒有栽進諸惡老祖的懷裏。諸惡又不是什麼慈善家,腳步輕輕一側,身子一歪。謝廬溪就整個人栽進了泥土裏,發出了好大一聲悶響。

“嘖。”諸惡用腳撥起謝廬溪的臉,“搞了半天,還是要死的。”

他沒有一點留念地化作遁光走了。

然而這遠遠不是結束,一炷香左右,諸惡老祖去而復返。他臉色愉悅的表情消失了,反而說不出的陰沉,嘿了一聲,又踹了一腳謝廬溪,還是少年的劍修仍舊在昏迷中,只是擋在臉上的頭髮,被諸惡老祖的動作撥開了一點。

“長得倒是俊俏。”諸惡老祖公允地評價了一句。

蓬頭垢面不掩國色。

謝廬溪的外貌雖然還沒有達到他成年的一半俊秀,但畢竟模子還在,即便是俊男美女層出不窮的修真界,他依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諸惡老祖一伸手,就將謝廬溪卷進了腋下。他看着謝廬溪身上的鮮血滴答滴答地就染濕了他的袍子,不由不悅地皺起了眉,隨即冷笑一聲:“算你走運。”

然後,他就把謝廬溪帶走了。

諸惡老祖去而復返的原因很簡單,就是他差點和太衡劍派的十幾位劍修迎面撞上,單獨一兩個他不怕,但數目一多結成劍陣,哪怕大自在天也是要贊避鋒芒的。諸惡老祖也不例外,而且,他猜到了這群人在附近徘徊的理由——這是為了謝廬溪。

這個小鬼是太衡劍派里的什麼人?

既然這個傢伙很重要,那麼,這樣輕易地死掉就太可惜了。

諸惡老祖雖然敵人不少,但向來是“安內”大於“攘外”,他上一次借用太衡劍派的勢力剷除了素素,雖然對正道的印象依然不佳,卻留下了“可以借用他們的力量幫自己打到目的”的印象。後來,他這種戰術被尚非雀複製,成功地讓諸惡老祖這個名號消失在世間。

不過,當年的諸惡老祖是不知道這些的。他對待謝廬溪的態度,和未來對待太史飛鴻也沒有什麼不同。畢竟是同一個人——不過,奪舍虛言的陸塵瀟還是十分小心謹慎,主角身份也給予了他足夠的威懾。相比之下,謝廬溪就沒有這份幸運了。

場景猛然一換。

屍山血海消失不見,換作了一間光線頗為明亮的房間,卻是諸惡老祖就地尋了一家大戶,出錢霸佔了對方的一間精舍。按照諸惡老祖的習性,事情本不必如此麻煩,但大隱隱於市,他暫時還沒有和正道那群死對頭對上的想法。

床上傳來一聲輕微的呻/吟,卻是謝廬溪醒了。

“命真大。”諸惡老祖感嘆道。

“前輩……救了我?”謝廬溪聲音虛弱地問。

諸惡否認:“不,只是你運氣好。”

謝廬溪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是這個時候,房門被人推開了,走進來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她看了一眼謝廬溪,就情不自禁低下頭,不勝嬌羞:“……是,是我這些日子在……在幫你更衣換藥。”

回顧着這段記憶的陸塵瀟,瞅瞅這個,看看那個,終於確定這位凡人少女痴心錯付,謝廬溪連她的面容都沒記住。

謝廬溪半分反應都沒給她。

少女也很羞澀,一個未婚姑娘衣不解帶地照顧一個男子,傻子都應該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偏偏謝廬溪表現的就是個傻子。

“換藥的時間到了,還請公子……”

“別碰我!”

在諸惡老祖看來,這小姑娘的錯純粹只是她伸手想扶起謝廬溪,偏偏她想碰的那隻手,是謝廬溪握劍的那一把。

陸塵瀟也想起了更多的細節。

實際上,在昏迷的過程中,謝廬溪從來都沒有鬆開他手中的劍,旁人貿然靠近,還會被他攻擊。

無奈,諸惡老祖最看不得這副模樣,手賤就搶走了謝廬溪的劍。即便是很多年之後的陸塵瀟,也不得不承認,其實這個舉動雖然賤,但其實還……挺爽的。當然,想到這個被他欺負的活像個被強的小姑娘的少年是謝廬溪,那就更爽了。

但謝廬溪就是個手裏非得捏着點什麼東西的習性。

丟了劍,他的手徒勞地在空中揮了揮,觸到了一個東西,就下意識地攥着了——諸惡老祖的左手就這樣慘遭謝廬溪的綁架。諸惡老祖試着抽出來,未果,似乎是剛剛被奪走了心愛的寶貝,失而復得之後他越發眷戀看重一樣。

“再捏着,我就砍了你的手。”諸惡老祖舉起了謝廬溪的劍,劍身亮如明鏡,倒影着劍修少年的面龐。在睡夢中被這樣威脅了,他也只是皺了皺眉,蜷起身子,將諸惡老祖的手往懷裏藏,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護食的小獸。

諸惡老祖無奈嘆了一口氣。

他把劍遞了回去:“好啦,還給你。”

涼冰冰的劍柄貼着謝廬溪的手很久,他才遲鈍地反應過來,這是從小到大都陪伴他的靈劍,五指張開,略一迴旋就握緊了它,姿態熟稔,猶如自身肢體的延伸——糟糕的是,謝廬溪似乎也沒有放開諸惡老祖的手的想法——他現在一手劍,一手諸惡,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似乎有些開心,一起往懷裏塞。

喂喂,給你點顏色你就給人開染坊了?

諸惡老祖一用力,謝廬溪也用力,兩相對抗的後果就是,謝廬溪的傷更重了,而諸惡老祖的手背上,也多了兩條被人用指甲劃出來的傷痕。諸惡老祖忍不住疼得嘶了一聲,對謝廬溪的惡意又嘩嘩的往上漲了不少。

諸惡老祖一觸即放。

而這位對謝廬溪一見鍾情的小姑娘,卻展開了艱苦的戰鬥。有那麼好幾次,她都險些被謝廬溪削掉一隻手,只是謝廬溪身受重傷,本能反應幾乎沒有什麼威力,才讓這個凡人小姑娘活蹦亂跳到現在。但對於那把劍仇恨值也是妥妥地,下意識就想控制它,導致了謝廬溪的過激反應。

謝廬溪看對方的表情,和審視一個想要奪走他最後防禦的壞蛋沒什麼區別。

白瞎了那張禍水般的面孔。

諸惡老祖想,當然,這個“想”是陸塵瀟依靠回憶自動補充說明的。從謝廬溪的視角,只能看到諸惡老祖靠在窗台上,一身艷紅色的長袍明亮耀眼,他彎了彎眼角,像是在笑。

然後,謝廬溪的劍又被搶走了。

這種突發情況驚得謝廬溪整個人從床上炸起來了。諸惡老祖上次反應慢了半拍,導致了自己左手被抓,這次有了準備,自然不會被謝廬溪打到。

冷冰冰的劍柄尖抵在了謝廬溪的額頭,剛好按在他眉心的紅痕上。

謝廬溪的瞳孔有着細微的擴大,諸惡老祖可以清楚地看見自己在對方瞳孔里的倒影。他笑着說:“如果你不想讓我把這柄劍拗斷,就乖乖聽話——”

謝廬溪眼底立刻燃起了憤怒的火焰。

諸惡老祖很喜歡謝廬溪此刻的表情,這表示對風恨他入骨,卻對他一籌莫展。這讓諸惡老祖的心情很好:“這樣才乖。”他收回了劍,收手的時候,順理成章地就在謝廬溪那張小臉上捏了一下,留下了一個紅印子。

謝廬溪的臉瞬間就漲紅了。

無論是當年的,還是如今的,陸塵瀟都不會懷疑,只要這個時候的謝廬溪手上還有任何一個武器,他都會毫不客氣地在諸惡老祖身上捅一個洞窟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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