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夢境
陸塵瀟他發誓,若余璉再和和聲稱有什麼他做了萬全的準備,他一定要事先搞清楚這傢伙都準備了什麼,不然,就會發生像是這樣的慘劇。
“小道何道之,見過余璉前輩。”坐在兩人面前的少年,先是規規矩矩地對余璉拱了拱手,目光隨即轉到陸塵瀟這邊,眼珠骨碌碌地轉了轉,燦爛一笑。
陸塵瀟腦袋裏面的警報隨即大響。
也許是陸塵瀟停頓的時間太長了,何道之活動了一下僵化的身子,含蓄又靦腆地笑笑,像極了一個剛剛出來活動不通世事的世家子。陸塵瀟也沒挑出問題,試探地問:“我們以前認識?”
“這位道友何出此言?”何道之一臉無辜。
裝,你就給我裝吧!
何道之裝得太過惟妙惟肖,反而讓人察覺出其中的貓膩來,陸塵瀟在心底冷哼一聲,確定了他就是那個跑來太衡看他笑話的傢伙——沒準還是專程的——他現在越發覺得自己被余璉坑了,忍不住惡狠狠地瞪了一眼余璉。
余璉只好站出來:“這位紫雲……咳,小弟對魂魄有一定的研究,這方面還是有擅長的道友比較好。”
他話一說完,陸塵瀟就下意識地呵了一聲。就像是一個優秀的外科醫生註定殺死過無數只小白鼠,一個對魂魄有所研究的,沒有親手實驗過,也稱不上大師。
也因此,整個正道對這方面幾乎沒有什麼研究,反而是魔道相關的大師層出不窮,陸塵瀟本人都算是其中之一。
但這件事反過來說,也就是當一個正道修士宣稱自己對這方面很有研究的時候,其中貓膩可就大了。
正在陸塵瀟在心底計算時,余璉才姍姍來遲地解釋道:“何道之曾經在魔道潛伏過。”
這句話表面上是能夠解釋問題的。
“但是……”這是真當魔道維持萬年的天魔咒法是笑話嗎?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啊。”
何道之笑嘻嘻地接過了這段話:“做事說話太絕對,很容易被打臉。比如說,如果我發誓諸惡老祖是個意志堅定的魔道中人,現在不就被打臉了嗎?”
“你……”陸塵瀟猛地炸起來。
——這傢伙知道他是誰?!這怎麼可能!但是……
就在這陸塵瀟猛然變臉的一瞬,何道之也變了,他從靦腆無辜陡然變成了諂媚和氣,像是廟裏的彌勒佛一樣:“哎喲,小道真是童言無忌,比方失措,該打!”他說著,竟然真的抽了自己幾巴掌。
陸塵瀟的發作就硬生生地憋在了喉嚨里。
“這人真的沒問題?”陸塵瀟小聲地問。
“應該吧。”然而余璉的語氣卻沒有那麼篤定,他猶豫了一瞬,“畢竟是紫雲的,別要求太高。”
這真是一個無懈可擊的回答。
好吧,陸塵瀟在心中翻了一個白眼:“你確定他真的可靠嗎?”
這回余璉沒有回答。
畢竟紫雲觀的不靠譜,天下皆知。
“反正試一試也不會少塊肉,這天底下哪件事,沒有一點風險呢?”最後,余璉這樣說道。
而作為風險因素的何道之,現在已經大大地打了一個哈欠,揉了揉眼睛,趴在桌子上,開始預備睡了。
喂喂,這麼快就掉鏈子真的好嗎?
“這傢伙到底是誰?”即便心裏沒抱有多大希望,但陸塵瀟還是下意識地試了一下。他認識歹毒狠辣的同僚有不少,但這麼脫線的還真沒有。
果然,余璉沒有正面回答:“你可以試着問問他,說不定還是個驚喜。”
而這個問題,註定不可能現在問出來了。
“呼呼……呼呼呼……”就這麼片刻的時間,何道之就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他睡相極其不雅,嘴巴微微張開,有透明的液體往下流淌。
陸塵瀟:“……”
他剛想對余璉的安排發出抗議,余璉就拍了拍他的頭:“陰神出遊,夢中行走,他的動作倒是挺快,你也快點跟着一起吧……放心,我會幫你們看管肉身的。”
陸塵瀟這才發現自己想差了,他無可奈何地點點頭:“那麼拜託你了。”
不過話說回來,其實他也沒有別的選擇。
陸塵瀟的陰神剛剛離開靈台,就感覺到一股牽引之力,他知道這是何道之對他的引導。雖然心底高度戒備,但行動上還是跟着過去了。很快,他就被引入了一個“漩渦”里,視線一暗,周圍立刻換了一個場景。
“何道之?”
陸塵瀟身後很快傳來人聲:“阿嚏,阿嚏……天啊,這裏怎麼這麼冷,不是說面癱的人其實骨子裏都是悶騷嗎?難道我撞到了一個表裏如一的?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雖然何道之一口氣絮絮叨叨了不少,然而,陸塵瀟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這上面,他驚疑不定地問:“瓊鬼子?”
來人紅衣如血,笑面如花,不是陸塵瀟熟悉的老對頭瓊鬼子,還能是誰?
瓊鬼子,或者說,何道之淡然地點了點頭:“是我。雖然也想過用別的身份,但始終不如這個熟悉……哎呀,如果不是你搗亂,我還真的捨不得這個身份,都沒法光明正大的用了。”
呵呵。
呵呵呵。
陸塵瀟心中的草泥馬奔騰如河,他一時不知道是該感嘆瓊鬼子果然陰魂不散,還是卧槽自己居然陪一個間諜周旋了這麼久。如果不是這次何道之主動暴露身份,恐怕陸塵瀟根本想不到他會是間諜。
“有何感想?”
“我在想,”陸塵瀟陰測測地笑了一聲,“如果把瓊鬼子就是紫云何道之這個消息爆出來,那一定很熱鬧。”
“你可以試試啊。”何道之有恃無恐地說。
陸塵瀟被他的不要臉打敗了。
“全世界都知道紫雲是廢柴,不靠譜呢!”何道之得意洋洋地說,很顯然,他對這樣的傳聞很是滿意。
是啊,一個連小事都做不好的人,你又怎麼能指望他做出驚天動地的壞事呢。
“咯咯……嘎嘎……”忽然的,有很多鳥類拍打翅膀的聲音傳來。兩人下意識地抬頭。何道之面色一緊,拖着陸塵瀟就躲在了雪堆的後面:“來了。”
什麼來了?
陸塵瀟下意識地想問,但下一秒,一道人影就出現在他陸塵瀟面前,長袍若雪,長發飛揚,寒霜之意撲面而來。
不需要何道之說明了。
——謝廬溪來了。
等等,如果說這是謝廬溪的夢境的話,那麼翅膀震動的聲音是……
陸塵瀟抬起頭,看見了他畢生難忘的一個場景。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比一隻鸚鵡大爺更可怕的場景,那麼肯定是遮天蔽日的鸚鵡大爺了。
陸塵瀟心情複雜地不得了。
三個和他有所糾纏的男人中,余璉偶爾小孩子心性,太史飛鴻始終擺脫不了骨子裏的傻白甜,雖然也端得起架子,但陸塵瀟總是沒法認真看待。而謝廬溪是一種最表裏如一,狀態穩定的一個,偏偏,陸塵瀟越來越覺得自己沒法直視這位了。
夢境多少能反映本人的精神狀態。
所以說,謝廬溪做夢都希望他的世界裏有無數只鸚鵡大爺嗎?!
“這裏……”何道之扯了扯陸塵瀟的袖子,示意他往遠方走,“我們不是專門圍觀謝廬溪是怎麼做夢的,而是需要把魂魄還回去,順帶圍觀一下這位上輩子的記憶……真是麻煩……”
兩人在謝廬溪的夢境裏奔跑了數息,周圍場景換了又換,然而,何道之越往前面走,阻力就越大。何道之的身影也越來越淡,幾乎化作了一道印在地上的紅色斜光。
忽然,抓着陸塵瀟袖子的力道一松。
何道之徹底消失在了他的視野里,陸塵瀟一愣,然而四周只有簌簌而落的小雪,群山蒼茫,不知該往何處前行。陸塵瀟往前走了幾步,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雪地里。在沒有引路人的情況下,陸塵瀟只好憑藉自己的直覺前進——至於他的直覺到底靠不靠譜這一點,陸塵瀟立刻就知道了:
就那麼一會兒,他就迷路跌進了一處回憶里。
斷壁殘垣,鮮血滿地。
陸塵瀟茫然地轉過身四處打量,這裏是謝廬溪的記憶,但莫名其妙地,陸塵瀟卻感覺到一種極其的熟悉,就像是他曾經來過一般。然而,下一秒,陸塵瀟的衣角就被一隻沾滿血跡的手抓緊了。
這是……?
陸塵瀟還在回憶,但他的身體已經自動行動起來——“他”一腳踹開了對方的手,發出嘲笑:“這麼大一點的小鬼還趕着來除魔,知道的是趕着來除魔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趕着來送命的。”
而“陸塵瀟”的這一腳,也讓那個少年從地上翻過來,露出了一張沾染着泥濘和鮮血的面龐,他修為不過築基,一雙眼眸卻極其明亮銳利,像是兩顆掛在夜幕的星辰。而陸塵瀟總算是想起了自己為什麼覺得這個場景熟悉了……
……沒錯,因為他經歷過。
陸塵瀟如果現在可以動,他一定會痛苦地捂住臉,露出不可相信的表情。
他又一次忍不住詛咒自己糟糕的記憶力,陸塵瀟一直以為,自己和謝廬溪的第一次會面是在兩人大打出手,彼此之間有你沒我,有我沒你的那一刻。但現在,擺在面前的事實,讓陸塵瀟不得不承認,原來很早很早以前,他們就已經認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