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問道

第二回問道

“虛言?”陸塵瀟的沉默不語,最終還是引起了太史飛鴻的奇怪。

陸塵瀟把心底的怪異之感拋開,認命地爬上太史飛鴻的肩膀。這個重量對於太史飛鴻而言,有點吃力,但少年依然逞強地說:“你好瘦啊,像是一個女孩子……”

陸塵瀟下意識地翻了一個白眼:少來,他沒想過要體恤你,用不着用言語激他。對比於書中他對這傢伙的付出,只是背自己一會兒,簡直是微不足道的利息。

山路漫漫,太史飛鴻背着他,哼着歌,朝着山下的小鎮走去。他哼得是一首山間歌謠,曲調清越,陸塵瀟以前沒有聽過,估計是近年來新譜的曲子。

“這是什麼曲子?”陸塵瀟問道。

“逍遙訣,講得是一個劍仙匡扶正義,得道升飛的故事。”

這什麼品位?陸塵瀟對這首曲子的評價,立刻降低了好幾層,且不說匡扶正義這件事情多麼不切實際,單單是得道升飛……這近萬年來,無論正邪兩派,可有一人升飛的么?

那麼多驚才絕艷之輩損落於天劫之下,只是作者為了給主角鋪開一個“前所未有”的名聲,何其可笑。

陸塵瀟在心中又把那所謂的作者拖出來凌遲一百遍,聽着太史飛鴻無憂無慮地歌聲,不知道為什麼,陸塵瀟竟然享受到了一種,自從踏上修行路就沒享受過的安寧之意。

不知不覺中,陸塵瀟嗅着太史飛鴻衣服上的葯香,陷入了夢鄉。

……

陸塵瀟是被世俗的嘈雜聲吵醒的。他睜開眼睛,看到了山下小鎮,那是一個兩三百人居住的小鎮,一條小河繞鎮而過。那些房舍沿着這條溪水,排布在兩側,鱗次櫛比,層層疊疊。

這裏除了當地居民,各種慕名而來的求仙者也是當地一景。

太衡劍派有規定,無論男女老少,凡是求仙問道者,先要在山下,和凡世斷絕關係的生活三年,才有資格拜入山門。通過這三年,太衡山的道士們考驗來訪者的心性,從而剔除一些心胸狹隘,品行不端之輩。

虛言和太史飛鴻已經在這個小鎮上居住了三年,再過幾天,就是太衡劍派開門收徒之日。

正因為如此,山下小鎮比往日多了幾分躁動不安之意。太史飛鴻背着陸塵瀟,靈活地在人群里穿來穿去,最後找到了一間藥鋪,鑽了進去。

藥鋪很小,只有大夫和抓藥夥計兩人。抓藥夥計看着兩人,幫他們把葯簍解下來,便開始計算草藥數目,成色幾何。

太史飛鴻和抓藥夥計打了一個招呼,就帶着陸塵瀟,到了內屋。大夫坐在椅子上,手臂支着頭,正在打瞌睡。他並不年輕,外表已經到了而立之年,臉龐輪廓分明,臉上帶着淡而憊懶的笑容,讓人想起冬日的太陽。

“大夫?李大夫?”太史飛鴻喊了兩聲,把陸塵瀟放到了李大夫對面的椅子上。

陸塵瀟卻不免吃了一驚,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當地的居民多是幻術所化,也有幾個不是。但他沒想到,自己運氣居然這麼好,立刻就撞上了一名——這位李大夫是活人,而且還是一位修真者。

李大夫身上的憊懶氣質,既不是天生,也不是裝模作樣。陸塵瀟很熟悉這種狀態,每當修真者突破突破境界失敗,又僥倖不死,身上往往就會帶上這種暮氣。李大夫這種氣質還不怎麼明顯,應該才衝擊失敗不久。

陸塵瀟回憶着三人交流的過程,兩人只知道他姓李,真名不知。李大夫性格和善,傳授了不少藥理知識,為太史飛鴻日後首創內丹之道,打下了堅實的基礎。至於這位李大夫究竟是何人,原著卻是語焉不詳。

聽到了太史飛鴻的呼喊,李大夫抬了抬眼皮,抽了抽陸塵瀟:“喲,這是從山上摔下來了?”

“……差不多。”陸塵瀟懶得理會這種顯而易見的事情,這句話是太史飛鴻替他回答的。

李大夫先是妝模作樣地給陸塵瀟捏了捏骨,提筆寫下藥方。但隨後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瓶,取出丹藥,用水化開,然後塗抹在陸塵瀟的傷口上。

陸塵瀟先是感受到一種火辣的疼痛感,隨即又變成冷冰冰的感覺。雖然這只是爛大街的普通丹藥,但畢竟是修真者的藥物。這丹藥被李大夫這麼輕描淡寫地用在了一個凡人身上,讓陸塵瀟感到了一種土豪的氣憤。

正事完畢,便是閑聊。李大夫先打開了話題:“再過幾天就是入門大選了……你們兩個小鬼,有沒有覺得很緊張?”

“算是……有點吧。”

李大夫搖頭晃腦地說:“是啊,我當年也是這樣,晚上緊張得都睡不着覺……一眨眼這麼多年過去了,還真是歲月不饒人。”他最後幾個字發音十分低沉,聽起來像是有感而發。

太史飛鴻倒是驚訝了一把:“李大夫你也參加過收徒儀式……咳,您最後過了沒有?”

“怎麼可能過了?”李大夫睜着眼說瞎話道,“我要是過了,就是腳踩仙劍,駕馭雲氣的修仙者了,何必在這個鎮上等死?”

說到這裏,他表情多少有些不悅:“……你還要不要聽我講下去?”

“要,要。”

“我老家世代行醫,我是家中的長子,本來,我也應該贍養父母,接過這塊祖傳的牌子。可是……”李大夫嘆息一聲,語氣多少有些傷感,“……我年幼時看了些志怪小說,產生了求仙的想法。就算太衡劍派沒有接受我,我依然留在山下,期盼有一天,劍仙們能夠回心轉意,收我入門。”

“這一蹉跎,就是半生……現在想想,當時真是鬼迷了心竅。”

雖然知道對方在裝模作樣,陸塵瀟還是接過了話茬,好讓這一齣戲順利的演下去:“那你為什麼不回家呢?”

“早年是不服氣,總覺得如果現在半途而廢的話,之前吃過的苦頭,都成了笑話。再後來是收到消息,父母已逝,子欲養而親不待,人間劇痛莫過於此,事已至此,我已經無顏回家。”

太史飛鴻為之啞然,他年紀尚小,一時緊張,竟然連一些安慰的話都說不出。陸塵瀟早已窺破李大夫的“真相”,只覺得這一番表演愚人至極,之前的捧場,已經算是仁至義盡。

李大夫倒是沒讓場合冷下來:“……你們還記得,家裏的事情嗎?”

“我家裏是閩南一帶的商人。”太史飛鴻回憶着說,“我是孫兒輩的次子,家裏的事情,不歸我管……我在周歲的時候,抓周抓了□□德經,一個小丹爐,大家說,我是修仙的料……所以我來了。”

“修仙之後,你又想做些什麼呢?”

“我想做個降妖除魔,匡扶正義的好仙人。”太史飛鴻有些臉紅,但語氣很肯定。

李大夫把視線落到了陸塵瀟身上:“那你呢?”

陸塵瀟把虛言的生活經歷潤潤色,回答道:“我無父無母,原本天地一乞兒。後來幸得一位老道收留,虛言這個道號,就是他給我取的……後來瘟疫爆發,老道逝世。他一生最仰慕太衡劍派,所以,我來實現他的願望了。”

“至於修行之後,我沒想過那麼遠。總之,不枉人間走一回便是了。”

李大夫又泛起一個虛弱的笑:“都說的很好,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萬一……萬一沒有進入太衡劍派呢?”

都主角了,怎麼可能走不上仙途?

陸塵瀟在心底譏諷道,至於他自己,未必怎麼稀罕這個入門的機會。他腦子裏的幾篇魔門功法,未必比太衡劍派的真傳遜色。

太史飛鴻倒是認認真真地和李大夫爭辯:“……那就換一個地方,繼續求仙。”

李大夫被他的回答堵了一瞬:“萬一你就是不適合修仙,求仙是徒勞一生的事情,你該怎麼辦?”

他的這句話,讓陸塵瀟抬了抬眼皮。剛得到了原著劇透的他,自然明白,李大夫這句話並非無的放矢,太史飛鴻先天靈根有缺。他這一段話,其實暗含着規勸的意味。

但太史飛鴻回答得斬釘截鐵:“我既然出來了,就沒打算回去過。”

李大夫目瞪口呆,最後連連嘆息:“……可惜了。”

陸塵瀟自然明白,李大夫到底在可惜什麼。太史飛鴻所具有的這種一往無前的氣勢,正是修劍道的上佳胚子。但先天靈根有缺,這是在現有的情況下,無法彌補的缺陷,自然會讓李大夫感到惋惜。

——當然,這是在沒有老爺爺版的諸惡老祖的情況下。

陸塵瀟高深莫測地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在心底盤算要把太史飛鴻賣幾何的價格,才對得起他的栽培。冷不防地,他對太史飛鴻說道:“你可以喊我陸塵瀟。”

“什麼?”太史飛鴻沒有聽清。

“陸起龍蛇的陸,塵世的塵,瀟瀟落木的瀟。”陸塵瀟用手指沾了點茶水,在木桌上寫給太史飛鴻看,“虛言只是道名,等進了門派后,肯定會取新的道名,倒不如以本名相稱來的好。”

陸塵瀟對太史飛鴻展演一笑,燦爛若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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