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斗獸場
南月城銷售部人人都在傳，就沒見過霍禎這樣的土豪。
人家賺了錢，都是住別墅豪宅，洋房花園，保姆管家伺候着。他這人倒好，原本買了間豪華公寓住着也算舒服，現在又不住了，回過頭來要買一間百平米的兩居室。
買就買吧，你說你家大業大，貴人事多的，買房子這種事情交給小助理做就行了，他不知犯了什麼毛病，非自己個兒跑來了南月城的銷售中心。
銷售部的人除了置業主管俞可，其他人都只聞其名，未曾真正接觸過他，摸不準這人脾性，聞訊之前問過俞可說：“俞可姐，都說這霍禎本事厲害，年輕輕白手起家，十年吧，就有這樣成就，也是個傳奇！俞可姐，你見過他，快說說看他到底是個什麼三頭六臂？”
俞可睨她們一圈兒說：“是人都是兩個眼鏡一隻鼻子，哪有什麼三頭六臂，不過，霍禎這人長得倒是不錯！”
“真的啊？大帥哥？”
“是啊！那日他來，心嘉也見了！”俞可轉過頭來，道，“是吧，心嘉？”
立在她身旁的葉心嘉正喝着剛泡好的速溶咖啡。
味道真是難以下咽，葉心嘉喝一口就放下來了，輕聲應道：“啊，是沒什麼三頭六臂……”
俞可笑說：“看看，都別緊張，上面沒說什麼，你們就當他是平常人來買房子的。”
說是這樣說，卻都是小心翼翼着。
葉心嘉也一樣，莫名的，忐忑。
卻又期待。
於是好巧不巧的，那日在門前值班的就是葉心嘉。
那天葉心嘉起床就覺渾身乏力，鼻子囔囔不透。洗漱時，隱形眼鏡還掉進下水道了。
那會兒她就隱約覺得，會有事情發生。
頂風到公司后感覺更差，一整天沒有人來。
下午那會兒在前台待着昏昏欲睡，她幾次琢磨要不要請半天假回家休息，最後一次要下決心時，霍禎來了。
興許感冒使然，霍禎走進門時，她望見他，整個腦袋都是空的。
門前下午的光照進來，霍禎背着光走來，身邊罩了一層金光。
他比以前又高了些，此刻身上都是成熟男人的特質。生意場上這人倒是經常談笑自如，其他時候，卻總擺着一張雕塑般的臉。
在他快要走過大廳時，野心家才在前台的提醒下前去迎接。
“霍先生！”立在他跟前，她有些失神。
兩年前入行時，俞可做她師傅，就對她說過。做置業顧問這一行，不需過多別的才能，其一，記性要好，其二，演技要真。偏偏這些就是葉心嘉最大的長處。
她還一直記得這個人。
那場蟄伏在五月的一場大雨，那個年輕的霍禎，那個還是青澀少女的她。
算一算，那事過去也有十年了。
幾年的職場生活練就了葉心嘉沉穩的性子，從兩年前霍禎回南城的那一刻起，她心裏就很清楚，早晚有一天，她會在南月城見到霍禎。
他真的來了。
所幸，幾日前一盞茶前的那幕對視，她表現得很鎮定。
對嘛，他霍禎又不是財狼虎豹，怕他做什麼？
可是今天，不知是不是因為感冒了，她竟有些失了常色。
連俞可都看出來了，問她：“怎麼了？你上次不是見過霍禎了？還是你主動說要送茶上去看看他，怎麼今天這麼沒有狀態？”
俞可跟她說這話時，霍禎在前廳坐着。
葉心嘉狀態不好，佯裝有電話打來，躲進了廁所，照了鏡子，發現自己的臉色真的很差。
擦了底的臉就像塗了一層厚厚的白膩子，平日裏她喜歡塗上紅唇，今天戴了眼鏡，於是便素了臉。
本想在廁所躲一下，涼水拍一下有些發燙的臉，期盼着能有好轉，不想就被俞可逮了個正着——
葉心嘉強撐着說：“來這個大一位客戶，我自然緊張。不怕他不買房子，只是知道他是梁總的貴賓，怕怠慢了我就要吃不了兜着走！那日見他跟梁總說話還挺健談，今天卻話很少，我實在壓力大……”
在演技方面，葉心嘉一直是位優等生，於是這會兒，輕易就把俞可應付過去了。
俞可開導她道：“人是金主，怎麼樣你都得先受着啊，賺大人物的錢不好賺！這個霍禎雖說人不挑剔，可是我也看出來了，他是外面紅，內里黑！想想那天我和梁忠一起見他，他跟我也說了不少話，剛剛來，見着我，竟然又問我貴姓！你看我的臉，想綠都不敢綠！”
葉心嘉悶笑一聲，靜了會兒，慢慢道：“你說他是不是臉盲？”
俞可不客氣道：“什麼臉盲！他們當大老闆的，臉朝天上看！不是認不出你，而是壓根就沒想過要認識你！你要知道，現在你在他面前不過就是個普通的置業顧問，算得上幾斤幾兩？”
葉心嘉聽了心裏一咯噔，過後笑了起來，慘白的臉龐多了幾分不自然的紅。
她摸了摸，低下頭去。
俞可卻突然看着她說：“不過，心嘉，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姓霍的是個本事人，你看銷售部這幾天人人都好像很怕接待他的樣子，其實，心裏面都有打算的。就連梁忠也是，我聽說這幾天，霍禎私下裏見過梁忠的女兒，要我看，這是把他當金龜婿釣呢？”
葉心嘉回頭看她，笑：“怎麼？你也想讓我釣？”
俞可說：“那要看你啊，你要是願意一輩子在這裏做這小小的置業顧問，我也管不着你！”
葉心嘉抿了笑，張張口還未說話，洗手間門被推開了，有人進來。
葉心嘉闔上沒有用上的口紅，塞回口袋裏，對俞可說：“晚上下班就別等我了，我回家。”
俞可問：“回你那個家啊？”
葉心嘉苦笑一下，攤手說：“不然呢？”
俞可挑眉，恨鐵不成鋼道：“也不知道那個家你還有什麼好回的！”
葉心嘉早亡的母親在她十四歲的時候曾經告訴過她。
人生在世，猶如活在一座巨大的斗獸場中，勝者為王。
有時候，必須要為自己想得到的東西頭破血流。
這些話對稚嫩的孩子來說太殘忍了。那時候葉心嘉不懂。十六歲，母親病逝后，她終於體會到了這番話的深意。
此刻，葉心嘉整理了衣裝，推了下鼻子上的銀邊眼鏡重新走向霍禎。
霍禎不是她的敵人，走近他，卻也是一場戰爭。
南月城僅是樹下置業名下的次高端品牌，中高層住宅區居多，葉心嘉知道霍禎此舉買精不買貴，於是為他推薦的幾處均是位置極佳，視野寬闊的高層大兩居。
霍禎話仍是不多，葉心嘉說話時，他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葉心嘉摸不准他，心裏翻江倒海的原因也不是怕找不到他滿意的房子，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已經忘了她？
連看了三間房子，葉心嘉說得口都渴了。
期間霍禎跟她的互動不過是點頭，應說好，再多了就是尋問這裏是幾樓。
看完沿原路返回，葉心嘉試探着他：“霍先生，這幾套房子都是本區位置最好的，您覺得怎麼樣？”
他回道：“還行。”低頭看時間，太陽斜掛着，才是下午四點鐘。
葉心嘉把他的動作收在眼裏，又問：“那您對戶型還有什麼要求嗎？還是說這幾套裏面有合適的？”
他道：“這幾套挺合適，我要求不高。”
葉心嘉頓了頓，笑着說：“難得遇到霍先生這麼好對付的客戶，竟然一點毛病都不挑。”
這會兒他倒彷彿收了些神，定睛看了葉心嘉一眼。
葉心嘉身體裏有什麼東西撞了一下胸口，笑還掛在臉上。
他認得她。
這是葉心嘉心裏的聲音告訴她的。
她眸子顫了顫，急忙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就幫您定下來……霍先生，再介紹一下，我叫葉心嘉……”
霍禎望着她，輕輕點了下頭：“嗯，我見過你。”說罷移開目光。
葉心嘉的胸腔里的東西敲得更加用力。
霍禎又說：“剛剛看都不錯，我只有一點要求。”
葉心嘉猛然回神，“……哪一點？”
他道：“樓層低一些。”
最後，霍禎竟選了靠近內院的一間兩百平複式，位三四層。
全款付下，現成的房子，下月裝修，不多久就入住。
這對其他置業顧問來說，是件非常值得開心的事情。葉心嘉此刻卻是心情複雜。
霍禎走了之後，葉心嘉是干坐在休息室生生熬到了下班時間。六點鐘秒針剛走過，她就提了東西，風一樣沖了出去。
路上給俞可打電話，問霍禎今晚去哪兒？
俞可被她問得一愣，“有毛病吧？我怎麼知道霍禎今晚去哪兒？”
“他還記得我。”
“什麼？”俞可尖聲道。
葉心嘉非常鎮定道：“他還記得我。我說霍禎，他還記得我！”
葉心嘉掛了電話，不多會兒，俞可發來微信。
“花園街荒旻酒吧！葉心嘉，給我把你那破眼鏡摘掉再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