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真實面對
這一夜,一場暴雨突如其來,一直下到第二日黃昏時分,方才停歇。
雨過天晴,空中彩虹呈現,蔚為壯觀。
就在眾人駐足仰望之際,一名灰衣少年牽着一匹神駿異常的白馬,從小鎮的街巷慢慢走過。
離開楚京,已經整整三日了,剛一到得這座小鎮,就因為下雨的緣故,耽誤了行程,好在雨已經停了,撐起在客棧里睡得發霉的身子,帶足了乾糧,牽了馬兒又要上路。
經過這一路馳騁,狂亂不安的心思漸漸平靜下來,對於自己這不辭而別,一走了之的行徑,愈加歉疚起來,除了冰山之外,其他人又沒有惹她,何苦因為他一個人而遷怒於眾人,統統不理不問?
好在還留了那封信,相信他們看過之後,不至於太生她的氣吧,反正所有的人都有提到,都已經誠懇道歉,甚至包括遠在火象的小翔。
想到小翔,就忍不住掐下胳膊,暗罵自己糊塗,那日大師兄顏青說有人要見自己,說得那麼神神秘秘,所說之人應該就是小翔了,故弄玄虛的目的,也就是為了給她一個驚喜吧,不過既然小翔也來了楚京,為何不早些出來見她,偏要拖到將近離別的時候呢,真有些說不過去,是否還另有原因?
搖了搖頭,不管是不是小翔,這約定見面的時日已經過去,她人也是已經遠離楚京,相逢無期,沒法再見了。
輕輕嘆了口氣,正欲翻身上馬,忽然聽得前方不遠處,一陣嗩吶鑼鼓之聲傳來,吹吹打打,好不熱鬧。
抬眼看去,但見一隊迎親隊伍朝這邊過來,一頂大紅花轎夾在當中,尤其醒目,那新郎官騎着高頭大馬,走在隊伍前面,朝着過往人群拱手致禮,還時而轉頭過去望一眼那花轎,滿面笑容,春風得意。
凌宇洛獃獃立在原地,心中酸楚,過不了多久時候,冰山也會像這名男子一般,把他的公主新娘迎進門去,他們的婚禮,更是舉世矚目……
不願再看下去,更不願再想下去,調轉了馬頭,避開那一片熱鬧,循着那南下的大道,繼續行進。
腦中昏昏,心事沉沉,這一路,就沒想過要善待自己,便更未想到投宿之事,直至夜色蒼茫,灰黑逐漸籠罩大地,這才停下馬來,立在一片荒郊野林間,尋找着可以歇息之所。
張望一陣,附近並無農舍房屋,只見得連綿不斷的高山,與枝葉茂密的樹林,冷風一吹,說不出的陰森駭人。
看着那黑黝黝一大片,被風一吹,頓時冷靜下來,自己雖然有一身武藝,但是對周圍情況並不熟悉,地面有猛獸,樹上有蛇蟻,這孤身一人,萬一睡著了,遇到什麼事情,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
所以,這個地方,不是理想之地。
忍住那一絲倦意,又策馬而行,一路走走停停,也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已經完全暗黑,才總算瞥見一處尖尖的屋頂,隱於一片林子當中。
牽了馬兒,憑着因為練功而變得敏銳的眼力,走近了一看,原來是一個破舊的山神廟,一摸那門環,只覺粗糙扎手,卻是已經銹跡斑斑。
不論如何,對她而言,這已經是極好的投宿之地了。
“有人嗎?”輕叩門環,大聲喚道。
過了半晌,裏面悄然無聲。
地方如此偏僻,多半是已經廢棄不用了罷。
將馬兒隨意拴在那門邊,推開廟門,一股霉味迎面撲來,廟門上方灰塵紛紛落下,嗆得她連連咳嗽。
顧不上掩住口鼻,趕緊從懷中取出火摺子點燃,又尋到廟中供案之上的幾支香燭,取了一支點燃立起,趁着光亮,再轉頭去看其他。
卻見這山神廟很是狹窄,方圓不過兩丈有餘,佛像顏色斑駁,擺設簡陋陳舊,想必平時香火十分慘淡,四處尋覓一陣,總算給她找到一些簡易器具,撣了撣灰,掃了掃地,弄得個灰頭土臉,總算是滿意了,過去關上廟門,這才從包袱里取出一大張布巾來墊在地上,只覺得渾身酸軟,仰面躺了下去。
地面又冷又硬,磕得身子十分難受,望着那頂上漆色脫落的橫樑,再看看四周破敗的景緻,不覺幽幽嘆氣,原本在皇宮之中何等風光,不想今日竟是淪落至此,自己的選擇,又什麼好說的呢!
本來這幾日一心趕路,甚是辛苦,再加上方才這一番折騰,便更是疲憊不堪,躺下沒多久,便是沉沉睡去。
過不多久,只聽得遠遠地,一聲尖細的聲音傳來,似乎是某種鳥兒的鳴叫,一晃而過,門外,馬兒的嘶聲隨之響起。
心中一驚,警覺抬眼,再側耳傾聽一陣,卻是一切如常,並無異樣。
剛才的聲音,又是幻覺嗎,自己又跟那天在坤夜宮大殿上一般神經過敏了?
微微蹙眉,閉上眼,翻了個身,背朝外間又睡了過去。
這一下,卻是睡得有些昏沉了,迷迷糊糊間,又聽得咯吱一聲,似乎是廟門被風吹開了,一陣清冷隨之貫入。
她記得她方才明明將廟門關緊了的,這該死的風,怎麼如此強勁?
暗自詛咒一聲,撫着額頭,慢慢撐起身來,無意瞥向對面牆壁,驀然渾身一震。
燭火搖曳,一個高大的黑影在那牆上清晰映照出來,看那距離,就在她身後數尺。
這哪裏是吹風,卻是廟裏來了歹徒賊人!
揉了下額頭,緩緩轉身過去,倏地一拳揮出,那人見得拳頭過來,並不躲閃,挺胸迎上,只聽得嘭的一聲,凌宇洛一擊得手,正自歡喜,忽然覺得不對。
方才那一觸之下,對方身上自然生出護體抗力,正是純正的本門內力,他不是賊人,而是……
攥緊拳頭,心慌亂得快要蹦出胸口,輕抬眼眸,恍然間,瞥見那人急劇起伏的胸前,素白的底色之上,一隻火焰朱雀凌空展翅,艷美耀目,低叫一聲,想也不想,便是後退一大步,朝着一旁飛速逃去。
齊越沒有給她這個機會,長臂一撈,將那少年一把抓了回來:“臭小子,你還想跑到哪裏去?”
“你放開我!放開我!你這該死的冰山,臭男人,花心鬼,色情狂,沒人要你來找我,我去哪裏不用你管!”在他身上又踢又打,又掐又抓,無奈他就是死死摟着她不放手,這該死的冰山,他到底要幹什麼?
“你聽着,聽清楚,”齊越大手一伸,將她按進懷中,啞聲道,“我再不會放開你,死也不放開。”
一聽這話,剎那間,不知是委屈,還是欣喜,眶中一熱,成串的眼淚不住往下掉:“你不是要娶公主了嗎,人家貌美如花,高貴不凡,這樣的好姻緣,你還不滿意嗎,何必又來看我的笑話?”
“誰說我要娶什麼公主?”齊越伸出手指,勾去她臉頰上的眼淚,輕聲道,“你仔細想想,那天在齊愈那裏,都是他一個人在講,我根本就沒有說話……”
“不是婚期都定下來了嗎?”她記得齊愈是這樣說的。
齊越緊緊盯着她,不答反問:“就是因為這個,你才一聲不吭跑掉的嗎?”
“當然不是!”她別過臉去,不想理他。
“那是因為什麼,竟然走得如此決裂,什麼東西都還了,連師父的寶劍都還了,你知不知道他們幾個臉都氣綠了,等下見到他們,不挨打才怪!”
“我誰都不見——”凌宇洛叫道,“東西都還了,我就沒打算再見任何人!”
“東西都還了?我問你,我的東西,你怎麼不還?”
他的東西,他哪裏有什麼東西放在她這裏?
凌宇洛聞言一怔,愣愣看他,幾日不見,他看起來並不太好,凌亂的髮絲,青白的臉色,嘴唇周圍儘是胡茬,這副模樣,哪裏還是昔日丰神俊朗的二殿下?
他是因為自己,才變成這樣的嗎?
不敢多想,只吶吶道:“我哪有你什麼東西,當初你送我的東西,都被那惡賊搶走了,我老早就跟你說過了。”
“有,當然有,”齊越將她的小手拉過來,放在自己胸口上,看着她,一字一頓道:“你把我的心帶走了,你一走了之,我這沒有心的人,哪裏還有命在。”
凌宇洛張了張嘴,站立不穩,心中巨震,他在說什麼?他不是不理自己了嗎,不是全然放手了嗎,不是要娶別人了嗎,為什麼還來找她,還對她說這些話?
狂喜襲上心頭,含淚望去,那頭頂上熾熱滾燙的眸光,手掌下激烈澎湃的心跳,那般真實,不似作假。
“齊越……”喃喃喚出一聲,還沒來得及說出下一句話,櫻唇已是被他封住。
唇瓣相觸的瞬間,兩人都是微微一顫,這個吻,似乎是隔了太長太久的時間,長久得讓她既覺得熟悉,又覺得陌生,更多的,是來自內心深處的悸動,是了,他在吻她,那麼溫存地吻她,那麼熱情地吻她!
這一回,沒有醉酒,沒有下藥,沒有憤怒,那激情蕩漾的感覺,卻是有增無減。
小臉被他輕輕捧起,吻得那麼用力,飽含深情,唇與唇的觸碰,舌與舌的糾纏,是那麼自然而默契,彷彿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個晚上,也是這樣,緊緊相擁,火熱纏綿。
“你這個壞小子,每回都把我氣得要死,你知不知道,在山上的時候,那晚……”他低低說著,聲音盡數吐進那櫻唇之中,幾不可聞。
“我知道,我都知道……”凌宇洛情不自禁抱緊了他的腰,她已經知道了,那晚自己偷偷吻上的人是他,幸好,是他。
齊越聞言呆住,輕輕放開她,顫聲道:“你都知道?”
凌宇洛嚇了一跳,不迭說道:“我是剛剛才知道的……”
“怎麼知道的?你問二師兄了?”他的聲音,有着微微的怒氣,臉色也是陰晴不定。
“我感覺出來的……”老實說著,心中咯噔一下,趕緊住口,感覺,用什麼感覺,當然是用嘴唇了!
“你們,你們……”齊越上前一步,抓住那少年不住後退的身子,氣急喊着。
“我們什麼?還不是都怪你!”凌宇洛自知理虧,索性來個惡人先告狀,“你心知肚明,卻把我蒙在鼓裏,我怎麼知道那晚是你不是別人,來到楚京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你,在皇宮裏面也不知又見了好多次,你就是憋住不說,我天生愚笨,我有什麼辦法?告訴你,我能早早感覺出來,已經不錯了,若是再遲鈍些,只怕都生米煮成熟飯了……”
這可是大實話,不過聽起來似乎是越描越黑。
“你敢!”齊越低吼一聲,長臂一伸,一把將她打橫抱起,走向她方才所躺之處,“那好,我們今日就來個生米煮成熟飯……”
“啊——”凌宇洛一聲驚叫,使勁去推他,“你瘋了是不是,這個地方,連個床都沒有!”
話聲剛落,嚇得趕緊閉眼,不敢去看他色澤加深的眼眸,她才是瘋了,昏了頭了,這樣的話都能說出來,須知這是在古代,女子都是十分矜持的,他會不會被嚇到?
“洛,你怎麼就那麼讓人喜歡——”齊越哈哈大笑,湊到她臉上親了一口,腳步卻是不停:“這個地方確實是簡陋些,先將就一晚,等天亮之後,再找個地方好好睡覺。”
感覺身子被輕輕放下來,心兒已經飛上了雲霄,不敢睜眼,聽到他走開的腳步聲,接着便是那關門的聲音,關門了,關門了!這個男人,他說的是真的嗎?他要和她生米煮成熟飯?
大口喘着氣,只覺得面紅耳赤,剛要坐起身來,便是被他按住。大手伸過來,輕輕托住她的後頸,臉上有溫熱堅實的觸感,微微睜眼,這才發現他靠牆盤腿坐着,將她的頭枕在他的大腿之上。
“怎麼不說話了?有膽說沒膽做的傢伙。”齊越的輕笑,從頭頂傳來。
沒膽做?才怪呢。
張了張嘴,哪裏敢把這話說出來,這激將法如此明顯,不能再上他的當了。
抬眼看他,正好迎上他投來的目光,那幽黑的眼眸,像一泓深潭,要將她吞沒,沙啞的嗓音,溢出薄唇:“洛……”
這一聲入耳,宛若天籟,低低嗚咽一句,側身過去,小手輕輕抱住他的腰,掌下有着真實又溫暖的觸感,廟中一片寂靜,只聽得彼此強烈的心跳之聲,她是在做夢吧?都決定遠走天涯,永不再見了,居然還能這樣摸到他,抱到他?
“齊越……”仰頭看着他的俊臉,低低喊着,有絲迷茫,有絲難以置信。
“你這個害人精,”齊越將頭埋在她的頭髮上,啞聲說道,“你知不知道,我在樹上看到你與二師兄那般親熱,我的心都裂開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一直以為那晚是他……”知道他要娶公主,她不是也一樣痛得撕心裂肺,“你為什麼不說,當時不說,後來也不說……”
“當時我怎麼說,你一直喊二師兄,表現得那麼熱情,我還能說什麼。我已經表現得那麼明顯,你怎麼就不明白?”
“所以你就將錯就錯?”凌宇洛生氣喊着,想起他的後半句,忽然有些明白,難怪那晚的他時而溫柔,時而霸道,還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原來是在發泄他的怒氣,因為她口中喊的是二師兄!
齊越盯着她,慢慢問道:“如果那晚你中途知道是我,你還會繼續嗎?”
凌宇洛搖頭:“我不知道……”感覺他身子一僵,趕緊道:“大男人,你那麼斤斤計較做什麼?那晚你便宜都占夠了,你若是正人君子,就應該當即叫停,說明身份……”
“我不是正人君子。”齊越淡淡說道。
“你……”簡直無語,看不出來,這個男人臉皮還真厚,承認得如此直接。
想了下,又疑惑問道:“那晚我們動作那麼大,二師兄和四師兄怎麼就睡得那麼沉,絲毫沒有感覺到?”當時她可真是緊張死了,生怕被旁人發現,要知道這練武之人,即使醉了,心中最起碼的警覺還是有的,所以這裏面一定有問題。
“現在才想起這個問題?”齊越唇角上揚,勾起一個淺淺的微笑,輕描淡寫道:“我事前點了他們睡穴。”
凌宇洛張大了嘴,想到那句關於他的評價,聰明絕頂,暗藏的意思就是心機重重,老天,她怎麼惹上這樣一個男人,還以為他是冷漠的冰山,不料那其中卻儘是狂妄的火焰!
“別這麼看着我,他們也不是省油的燈,應該有所察覺,下山的時候嵐還一直追問我……”齊越握住那重重捶來的粉拳,湊到唇邊親了一口,道:“我沒有別的用意,只是想和你單獨呆一會,說說話,沒想到你會……”說到這裏,瞥她一眼,面上似笑非笑。
是了,他一定還在想怎麼接近她,怎麼開這個頭,沒想到她就那樣惡狼一般撲過來,抱住他又摸又親……
凌宇洛滿臉血紅,想到那晚黑暗之中的情景,又羞又喜,小臉微動,卻是被他扳過臉去,手指撫上那嬌艷的櫻唇:“你怪我後來不說,我怎麼沒說,那證物,早進了你肚子裏去了……”
證物,什麼證物?
凌宇洛呆了下,一副鮮艷的畫面湧上心頭,草莓嫣紅,嬌美如唇……
那清早帶着露珠的莓子,那只有圖畫沒有文字的書信,無一不昭示着眼前男子的心思,卻原來,他一直在說,一直在提醒,他才是被她吻上的那個人。
“別發獃了,快睡會,接下來我們一起好好想想,怎麼去面對他們——”齊越抬頭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嘆道:“真不該那麼早放出信號,看樣子,他們已經不遠了……”
他們,是誰?
迷惘間,猛然想起,那些已經歸還的物事,那些不曾歸還的情誼……
師兄們,原來都是追她來了!
(本來要早更的,因為覺得有點亂,又修改了下,兩人要講的話太多,要解釋的東西也太多,也許還有沒說清楚的地方,留着以後二人世界慢慢說吧,央央心軟,沒怎麼虐這個小鴕鳥,此次逃離事件以雙贏結果順利收場,央央要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