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不如歸去
是冰山,冰山在笑,他在對着她微笑!
那笑容,明光流轉,怡然生輝,就好像是雪山之上的冰雪融化,化作清泉淙淙,涓涓而下,一直流進人心裏。
他來找她了,他不生她氣了,他在笑,那個春光明媚的微笑哦,扣人心弦,如夢如幻……
“凌五,你方才到哪裏去了!”齊愈冷哼一聲,將她痴迷的心思拉回現實之中,眨了眨眼,再定睛看去,齊越一臉淡漠,哪裏有過什麼笑容。
呵呵,這幾天睡眠不足,眼前已經出現幻覺了。
那樣的笑容,卻是幻覺……
“見過太子殿下,見過二殿下——”凌宇洛垂下頭去,抱拳行禮道:“屬下方才就只在這坤夜宮外圍走了一圈,出去之前跟吳總管通報過,不知道殿下找屬下何事?”
“聽說你又和水月皇帝幹上了?”齊愈重新坐下,冷冷問道。
齊越也一聲不吭坐了下去,並不看她,手中捏了個茶杯,蹙眉不語。
哦,消息倒是很靈通嘛,果然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他這樣問什麼意思,是詢問還是責罵,這語氣愣是沒聽出來,埋着頭,眼角悄悄去瞟齊越,希望他能給出一些提示,沒想到卻見他端着茶杯,漫不經心喝起茶來。
該死的冰山,就算生氣不理人,退一萬步說,她也是他的同門手足,怎麼對她置之不理!
心中忿忿不平,櫻唇也是咬得死緊,身體僵硬着,半晌不予回答。
“怎麼,在外面受了欺負,回來也不理人了?”齊愈冷笑一聲,道:“凌五,你還當不當我是你主子?迫不及待要另覓高枝了不是?”
“屬下不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誰叫她當時心血來潮,貪圖方便,與他簽下了那份為期一年的用工協議,她凌宇洛別的本事沒有,最基本的職業道德還是會遵守的。
“你這臭小子,給你升了官,幾日沒管教你,脾氣又上來了,是不是?真是越來越囂張了,上回是皇子,這回是皇帝,下一回又將是誰……”齊愈看她一眼,道:“說吧,這回是不是又甩了人家一個巴掌?”
“沒有——”凌宇洛咬牙道,“我打不過他。”
“原來是打不過,打不過,不知道跑嗎?留下來任憑人家欺負?”齊愈看了看對面死死捏着茶杯,一動不動的男子,轉頭喚道:“傻站着做什麼,還不快過來,給二殿下倒茶,好生侍候着,權當是將功折罪!”
凌宇洛見他目光投過來,狠狠一瞪,愣了下,總算記起自己的身份,三步並作兩步,端起桌上的茶壺,走到齊越身邊,見他席地而坐,也是單膝跪下,垂首道:“二殿下,請讓屬下給你倒茶。”
齊愈眼尖,一眼瞥見她手腕上的青紫痕迹,奇道:“凌五,你的手怎麼了?”
“沒什麼,被路上的瘋狗咬了一口。”凌宇洛低聲說著,伸手去夠齊越面前的茶杯。
齊越手臂抬起,並不看她,大手伸來,從她手中將茶壺扯了過去,自顧自倒起來,一邊動作,一邊淡淡說道:“皇兄,我自己來就好,不必麻煩,將左右屏退了吧。”
凌宇洛沒有料到他如此動作,雙手尚是懸在半空,好半天,才如夢初醒,緩緩放下。
——他不讓她給他倒茶,甚至根本不看她一眼,也不跟她說話,還讓她走開,原來,討厭一個人,就是連稍微近距離的接觸,連呆在同一間屋子都覺得厭煩,就像他對她現在這樣。
收回了手,苦笑了下,忍住奪眶而出的淚意,默默站起身來,朝一旁退去。
“既然二殿下喜歡自己動手,凌五在殿門口守着罷,若有需要,也好隨時傳訊。”齊愈的一句話,將那正欲離去的身影又生生拉了回來。
“是,殿下。”避不開,也逃不走,垂手立在殿門口,遠遠望着那低聲交談的人影,心中又苦又澀,一夜期盼,一夜輾轉,等來的,就是這樣的見面,這樣可望而不可即的距離。
是她先傷害他,是她先不要他,如今他放手也是情理之中,又怨得了誰?
嘆息之聲不由自主逸出唇瓣,幾不可聞,低頭下去,眶中的水珠終於滑落,一滴一滴,滴在那腳尖之上,濡濕一片。
殿上兩人的說話,清晰傳來。
“……這回壽宴明裡祝賀壽誕,暗中拉攏試探,現在大局已定,你怎麼還不表態?你難道還不明白父皇的心思?”齊愈的聲音響起。
“我表什麼態?”齊越冷笑,“你是太子,自然該你去表態,該你去主動承擔責任。”
“我倒是想,可惜人家沒看上我,現在兩位公主都是鍾情於你,明明知道我正妃之位一直空缺,卻寧願不當未來的皇后也要當未來的王妃,哈哈,幸好,那火象國沒有公主,要不我看你怎麼吃得消!”齊愈咬牙說著,頗有不平。
齊越輕輕一笑,不置可否。
齊愈的聲音又響起:“父皇對聯姻之事十分看重,身為金耀皇子,這是份內之事,況且那瀲灧與娉婷公主生得如此美貌,高貴不凡,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齊越看他一眼,端了茶杯,輕吹一下,仍是默不作聲。
他們在講什麼,她怎麼聽不明白——
什麼未來王妃?什麼公主聯姻?
是誰和誰聯姻?誰做誰的王妃?
腦中有些迷濛,怔怔望着那殿中之人,心思轉動,忽然之間,明白過來。
他們在談論冰山的婚事!
是冰山,他要娶別人作王妃,他要和別人成親,和別人成親!
他對她放手了,這個她知道,但是沒想到會放得如此徹底,不是男女之間的小矛盾,而直接就是重磅出擊,如此迫不及待,另娶他人。
他們低低而談,後來又說了些什麼,她一句話都沒聽清楚,一門心思全在那王妃與聯姻之上,那字字句句,卻是像大把的鋼針,一根接一根扎進肉中,刺得她心裏發痛,血流不止。
對了,這兩日到處尋他,遍尋不得,卻原來,又是去陪那美貌公主,去商議婚姻大事去了,他們發展迅速,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了……
王子配公主,金枝玉葉,珠聯璧合,好,真好!
吸了吸鼻子,趁着殿中之人沒有注意,抬起衣袖,飛快在臉上抹了幾下,將那冰冷的淚花狠狠甩落在地,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不稀罕,她不稀罕!
可是,心裏為什麼猶如刀絞,眼淚為什麼止不住地流?
“凌五,你抹臉做什麼?哭鼻子嗎?是不是站累了,要不然找人來換,你自己先回去歇下?”
他們不是在談大事嗎,怎麼又把她那細小的動作看見了?
“回殿下,天氣太熱,屬下只是在擦汗——”啞聲說著,無視那殿中男子投來的古怪眼光,挺起胸膛,驕傲地抬起頭來,“屬下不累,再站幾個時辰都是沒有問題的!”
失去了愛情,心裏那點可憐的自尊還是在的,連這個都不能堅持的話,那她還剩下什麼!必將是一無是處!
儘管心裏那麼酸楚,那麼難受,但是她凌宇洛一樣可以用微笑來面對,絕不讓別人看自己的笑話。
“算了,你氣色那麼不好,別站了,回屋休息罷!”齊愈看着門外那人蒼白的臉色,皺眉道。
聽他這麼一說,連一直低頭喝茶的齊越都是抬起頭來,眸光投向她,沒等看清他的眼神,凌宇洛已是恭敬行禮退下,一轉身,大踏步而去。
跨進院子,正好看見吳風帶着幾人出來,一見是她,趕緊過來,低聲問道:“如何,殿下沒責怪你吧?”
凌宇洛搖了搖頭,直直望院內走去。
“沒事就好,你不知道,方才七公主急匆匆過來,說是你衝撞了水月皇帝,水月皇帝大發雷霆,把你押走了,殿下一聽這話,臉色難看極了,派人到處去找你,這不,找你的弟兄才剛剛回來!”
哦,這個主子,原來還是不錯的,那個齊萱,對她也是真是關心。
心裏有絲感動,又聽他說道:“殿下其實很護短的,你也不用擔心,他嘴上會罵你幾句,過一陣就好了。”
是啊,齊家人都是這性格,當年在山上的時候,冰山對她也是如此,兩人的爭執鬥嘴似乎從來就沒有停息過,若不是那回無意墜下懸崖,被他不顧一切來救,她怎麼也想不到,其實他心裏其實並不討厭她,而是跟其他師兄一樣喜歡她……
呵呵,怎麼忽然想到冰山了,他都要娶別人了,還想他做什麼?
這樣朝秦暮楚,瞬間即變的男人,還想他做什麼?
“好了,我們出去辦事,你回屋去歇息去吧,看你那臉色,白得跟個鬼似的!”吳風又叮囑幾句,便是帶人離開了。
躺在榻上,明明那麼困,那麼疲憊,卻一直將眼睛睜得大大的,瞪着帳頂發獃。
全身沒有一絲力氣,心裏空蕩蕩的,悶得無法呼吸,彷彿是被人在上面重重捶打了一拳,說不出的痛。
眨了眨眼,眼眶又腫又澀,已經流不出淚來了。
冰山,他要娶親了……
方才回到屋中,一切偽裝卸去,頓時撲到榻上,痛哭失聲,這幾日以來,所有的惶恐,所有的委屈,盡數哭出來,一直哭到嗓子沙啞,一直哭到身心疲憊,才翻轉身子,獃獃躺到現在。
“小白,他要成親了,他要娶別人了,我怎麼辦?我該怎麼辦?”低低喊着,嗓音已經啞得不成樣子。
微笑面對,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是那麼難,那麼難!
渺小如她,哪裏有那麼堅強!
猴兒小白跳上榻來,手裏握着那盒子,嗚嗚作響,似在安慰。
“小白,我好累,不想呆在這裏了,跟我回天機門去,好不好?”把那猴兒摟過來,喃喃說道,再留在皇宮,難道還要親眼看他一身喜袍,將人家公主迎進門嗎?什麼契約,什麼承諾,她不管了,也不顧了,此時此刻,心痛的感覺鋪天蓋地而來,腦中除了那大紅喜色,已經再無其他!
小白似乎聽懂了,抓了抓腦袋,竟是不住搖頭。
“怎麼,連你也不要我了嗎?”凌宇洛苦笑一聲,撫摸下它的白毛,“也好,你就跟着大師兄回火象去,他才是你的主子,以後你就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要過得風風光光,別像我這麼可憐。”
一聽得說到顏青,小白高興了,把盒子往榻上一扔,齜牙咧嘴,又蹦又跳。
沒良心的傢伙,和那冰山一樣可惡!
也罷,孤單地來,又孤單地去,既然要走,她又何必要誰陪。
忽然之間,離開的念頭是如此強烈。
離開,離開,離開,先離開金耀皇宮,再離開楚京都城,再離開……
——是的,繼續尋找她的桃木牌,離開這個世界!
有留戀,有不舍,但是總會過去,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也不少,況且,她本來就是一個不存在的人,從來就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
越想越是熱烈,越想越是狂亂,空曠的內心被新的思想充盈了,忽然不那麼痛,真好;有別的事情可以想,可以做,真好。
對了,在走之前,還有那麼多事情要做,寶劍要還給師父,小白要還給顏青,雲錦要還給秦易之,玉佩要還給紀狐狸,積攢下來的銀子只留一點做盤纏,剩下的都還給齊愈,也算是對她毀約的一點賠償,至於冰山,沒有什麼可還了,兩清了。
她要離開,悄悄離開,不驚動任何人地離開……
坐起身來,揉了揉發痛的額頭,開始慢慢籌劃起來。
天色漸黑,悶熱的天氣有了一絲涼意。
金耀皇宮的宮門處,守門侍衛正值換崗,忽然見得一騎錚錚而來,駿馬通體雪白,馬上一名銀裝少年,背上背個小小包袱,座下還綁個長形布包,神情肅穆,行色匆匆。
“凌副總管,這會了,還要出宮嗎?”侍衛訝然問道。
“奉殿下之命,出城辦事。”少年聲音有些沙啞,手掌一翻,亮出一面銀光閃閃的腰牌來。
那侍衛看得真切,不敢怠慢,一揮手,讓她策馬而過。
出了皇宮,一口氣跑出一大段距離,感覺遠離身後之人的視線範圍了,這才低頭喚道:“小白,出來吧!”
那猴兒歡呼一聲,從馬肚子下方竄了出來,躍到馬背上。
凌宇洛將它甩到肩頭,扯緊韁繩,雙腿一夾,憑着一絲印象,直奔紀府而去。
到得紀府大門口,也不停留,繞着府門轉了一圈,又策馬來到後面的圍牆處,選了一處地方,翻身下馬。
“小白,我們來做一個遊戲,你要是能順利過關,我就去山上給你找個母猴兒作伴——”凌宇洛對着那猴兒一陣比劃,面色慎重道:“你等下從那圍牆上進去,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到天完全黑了之後,你就去找四師兄,那個在山上成天笑眯眯的四師兄,你應該認識吧,找到他,把這些東西全部交給他,然後這個遊戲就算結束了。你聽明白沒有?”
見那猴兒一臉歡喜,不住點頭,摸了摸它的腦袋,贊道:“真是只聰明猴子!快些進去罷!”說著,將手中的布包放在那猴爪之上。
猴兒小白抱着布包,從那圍牆下方噔噔上去,躍上牆頭的剎那,忽然回頭過來,朝她裂開嘴巴。
“進去罷!”忍住那眼中熱意,對着那小小的白色身影揮一揮手,再見了,小白!
站在牆下,直到那白影完全消失在視線之中,這才重新上馬,朝着城門的方向馳去。
有那通行腰牌,在城門處也沒耽誤太多時間,很是順利,策馬奔出,再回頭一望,那城門上方楚京二字蒼勁有力,高高在上,似在嘲笑着她的失落,她的逃離。
是的,她受不了那樣的冷漠,在見識了他的火熱,感覺了他的激情之後,那樣的冰冷眼神,那樣的漠然無視,她受不了,絕對受不了!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那高城如山,人潮如海,夕陽如血,更映出自己孤單的身影,前世孤單一人,今生還是孤單一人,孑然一身,形影相弔。
冰山,娶他的公主去吧,天涯海角,永不再見!
一咬牙,再無留戀,狂奔而去。
(今天比昨天早很多,希望能彌補一下,謝謝大家支持,有票捧票場,下章預告,某人追鴕鳥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