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chapter52
姜熠然的電話就是在這時打來的。
手機在海綿墊和吊椅的夾縫裏,她摸到接聽。
“你在哪?”
“隔壁。”
“你答應別人的事忘了?”
寧夏一愣,終於想起壓在心頭的一樁事是什麼。
姜熠然說:“人家都找到家裏來了,還不趕快回來。”
“……他來了?”寧夏靠在葉昭覺懷裏,驚愕。
葉昭覺神色安然,只輕輕挑了下眉。
“特地來接你,來了有一會了。”
寧夏想起先前那通陌生電話,猜測是他。
姜熠然在那頭收線,寧夏準備從葉昭覺腿上下去,卻被他突然按住,“去哪?”
寧夏避重就輕:“有客人來我家了,我舅叫我回去。”
葉昭覺口吻平淡:“樓下等你的那個?”
她對他真的是越來越服氣,好像什麼事都瞞不過他。
稍作思忖,她覺得給別人冒充女友的事應該告訴他,索性敞開天窗:“我和你說個事。”
她表情謹慎,葉昭覺心思靈敏,淺笑:“說吧,只要不是殺人放火,我的承受力還可以。”
他一揶揄,寧夏反倒想反擊將他一軍,嘻嘻笑道:“給你戴綠帽也能承受?”
此言一出,葉昭覺眸光流轉間嘴角一扯,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長,“那要看是什麼性質。”
“性質啊……”寧夏想了想,“笨鳥先飛,拜師學藝。”
他一笑:“理由還挺冠冕堂皇。”
寧夏臉頰微紅,這拜師途徑確實歪門邪道。
“其實是這樣。”她往具體說,“我們總廚找我扮演他女朋友糊弄他姑媽,他姑媽知道他有交往對象就不會老拉他去相親了。今晚他姑媽請吃飯,我需要去露個臉。”
小心翼翼察看他臉色,發現並無不愉。
他偏眸看向她,深黑色的瞳仁靜謐無波,“互惠互利?”
呃……雖然條件還未和徐正則表明,但的確是抱着三分這樣的想法和七分備受威脅才答應的。
眼下被他輕輕一提,她感到分外尷尬,先前還以有男友之名拒絕徐正則的誘惑條件,現在卻又立場不堅定。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她自言自語般喃喃。
葉昭覺眉梢一挑,看她表情木木,在她額頭輕彈一下,笑:“知道什麼。”
寧夏目光堅定地看着他,一抿唇,嚴肅地說:“我本來打算求他姑媽讓他教授我烘焙經驗,他既然那麼聽他姑媽話,成功幾率一定存在,但現在我不想開這個口了。”頓了頓,她接著說,“今晚最後一次幫他,我會和他說清楚的。”他再威脅,她就去請盧曉幫忙。
葉昭覺知她是因為自己才改變主意,唇角抿出一個好看的弧度,“這樣的性質我不會介意。”
“……嗯?”寧夏反應有些遲鈍。
他笑:“對你有利,我為什麼要介意。”
寧夏呆:“可是對你不利啊……”
“對我怎麼不利?”
她抿唇,強調:“不尊重你。”
“你提前告訴我,已經是對我的尊重。”
寧夏怔了兩秒,開玩笑說:“你不怕我假戲真做,回頭真給你戴綠帽啊?”
“怕什麼。”他笑容里摻雜幾分別樣的神采,“在你眼裏,他能比得過我?”
寧夏:“……”
唔……儘管是事實,但能不能矜持含蓄點呀。
***
寧夏回到家裏,發現姜熠然和徐正則的表情都有些古里古怪,而且兩人坐得也比較遠,一個在吧枱,一個在沙發,毫無交流的樣子。
她和姜熠然交換一個眼神,走到客廳茶几旁,面對沙發里坐着的徐正則,問:“你是不是給我打過電話?”
徐正則坐姿不動,目光冷淡,居然沒有因為等候多時而發脾氣,“是。接電話的人是誰?”
他還在執着於這個問題,吧枱那邊的姜熠然眼角一跳。
寧夏不理會,轉開話題:“我上去拿包,馬上下來。”
說完,轉身離開客廳,走向樓梯口。
人一走,姜熠然回頭看他,“你打電話時發生什麼事?”
“沒什麼。”他沒看他。
姜熠然微一撇嘴,他不說也無所謂。
很快,寧夏背包下樓來,走到最後一級台階時沖客廳喊了聲:“走吧。”
徐正則起身,寧夏已徑直朝玄關走去。
姜熠然沒送他,只坐在那裏背對他揮揮手。
徐姑媽家住在老城區的一個獨門小院,透過柵欄院牆就能遠遠瞧見裏面種養的大小花卉,藤蔓蔥鬱,生氣勃勃。
臨進屋前,徐正則扭頭瞥她一眼,再一次叮囑:“記住我在車裏和你說的話。”
“不該說的話不要說。早記住了。”
徐正則眼神盯着她,寧夏偏頭看近旁的一株月季,留給他一個後腦勺。
“哥,你終於回來了。”一道年輕男聲從院外傳來,緊接着,院門被人推開。
寧夏恍然覺得這聲音十分耳熟。
“這位就是嫂子?”腳步聲走近。
徐正則沒有吭聲。
寧夏知道背後有道目光,不轉身好像也不行了,反正是躲不掉的。她笑着回過頭去,“嗨,小齊。”
徐思齊驚恐地睜大眼,一副活見鬼的表情,“怎麼是你?”
呃……她也想說這句話。
徐思齊從她這裏要不到答案,轉而問徐正則:“哥,你別告訴我你談了半年的女朋友是她!”
天色已黑,房檐屋頂上的燈泡繼續消耗它有限的壽命,劈出一方敞亮的視野。
徐正則背光而立,一雙眼內斂幽暗,深不見底,“就是她。”
徐思齊手裏提着一瓶生抽,滿眼都是不可置信,而在目光投向寧夏時,卻又多了一層不一樣的情緒:欺騙,他覺得自己受到了極大的欺騙。
寧夏頭都大了,以徐思齊神奇的聯想力,一定是將她這段時間以來對徐正則的公然叫板當成她在故意演戲。
“不是你想得那樣!”她伸出五指喊停,想要制止他天馬行空的想像。
徐正則冷眼掃來,警告意味濃厚。
寧夏欲言又止,心情頓時苦哈哈。
這時,門突然從裏面打開,徐姑媽兜着圍裙出來,“回來了?都站在外面幹什麼?”扭頭看見寧夏,眯着眼笑,“小夏來啦。來來來,快到屋裏坐。”
寧夏看了眼瞪視她的徐思齊,微笑回應:“……誒。”
徐姑媽是穿着圍裙,但真正做飯的卻不是她,而是徐姑父。
房子是一棟兩層小樓,寧夏坐在一樓客廳,徐姑媽命徐思齊給她斟茶,她連忙說不用。
徐思齊一直不動作。
徐姑媽橫他一眼,“去啊!”
徐思齊說:“她不都說不渴么。”
徐姑媽暴脾氣上來,牙一齜,“你還懂不懂待客之道?你嫂子說不渴,你就不給她倒水,那以後你說不餓,我就不給你做飯!”
某“嫂子”囧。
徐思齊說:“做飯的是我爸。”
“你敢說你一次沒吃過我做的飯菜?”徐姑媽唰地站起來,滿肚火氣被他激發。
徐思齊以為她要動武,蹭地跳起身朝樓上跑,還不忘在起立時再一次瞪寧夏一眼。
寧夏冤死,瞅瞅一旁置身事外的徐正則,心情真是一言難盡。
徐姑媽氣呼呼地追着徐思齊上樓,寧夏低聲喊他:“誒——!”
徐正則眼瞼一掀,瞥她。
寧夏說:“你怎麼不事先告訴我徐思齊是你姑媽的兒子?”
徐正則不以為意地反問:“為什麼要告訴你?”
寧夏一噎,隔一秒,說:“你讓我幫你忙,卻連這樣一條重要信息都不透露,你還理直氣壯問我為什麼。”她呼出一口鬱氣,“我憑什麼一定要幫你?就憑你拿良哥的工資威脅我?”
約莫兩小時前,有個人也這樣對他說:她憑什麼要幫你?
徐正則垂眸默然片刻,眼風掃向寧夏,說:“我會和小齊解釋清楚。”
寧夏訝異瞄他,他看出她在擔心什麼?
徐姑父燒得一手好菜,寧夏受到夫妻二人的熱情款待,碗裏堆得滿滿,怎麼也吃不掉,根本輪不到她自己動手夾菜。
徐思齊大概是被徐姑媽好生教訓過一頓,兩隻耳朵,一隻顏色正常,一隻紅得發紫。
寧夏吃着菜,忍不住又看向他的紅耳朵,被他惡狠狠一瞪。
徐姑父在餐桌上問:“聽正則姑媽說你也是甜品師?”
她點頭,嘴裏嚼着肉片,一時沒出聲,話頭就被徐思齊搶去,“可不,甜品師底下的小學徒,資歷比我還淺。”
說完,挑釁地朝寧夏飛去一眼。
寧夏看看面無表情的徐正則,他沒跳腳,她就更加無所謂了。
徐姑媽用眼刀剜徐思齊,“你知道人家小夏做什麼呢,少在這胡說八道!”
徐思齊說:“你們愛信不信。”
徐姑媽和徐姑父相互對視,拿胡鬧的兒子沒轍。
“是真的。”寧夏慢慢咽下嘴裏的肉片,夫妻二人聞聲望向她,她看着他們,笑着開口說,“小齊說得沒錯,我的確資歷淺。”
徐正則瞅她一眼,沒說話。
徐姑媽面色如常,只說:“他怎麼知道?”
寧夏含笑睨向徐思齊,剛要說“我和他是同事”,徐正則淡淡:“年後我把她安排進萬斯年工作了。”
寧夏、徐思齊:“……”
真是分分鐘說謊不打草稿呀。
徐思齊鬧不清楚狀況,不再找寧夏麻煩,而是開始沉思。
反觀徐姑媽對徐正則的誇讚褒獎,徐姑父就要冷靜許多,“小夏之前在哪兒工作啊?”
寧夏索性就交給徐正則去回答。
徐正則接收到她“你自己看着辦”的眼神,答得迅速:“他舅舅的西餅店。”
“哦……”徐姑父瞭然了,夾着一粒花生米在嘴裏慢慢嚼着。
之後徐姑父對她的態度就有些冷淡了,寧夏想,大概是把她當成順杆子往上爬的女孩了。
而徐姑媽依然樂呵呵,和之前無數次一樣絲毫不減熱情。
狀況百出,寧夏原先的計劃有些張不開口。
到最後一直都沒有張開。
飯後,陪徐姑媽聊天,說到他們家房子的拆遷問題,她和徐姑父都捨不得這套老房。
徐姑媽話匣子停不下,寧夏想走,但又不好意思開口。
徐正則接到一通電話,要出門。
徐姑媽問他去幹什麼他也不說。徐姑媽讓他順便將寧夏送回家,他也沒答應。
徐思齊全程盯着他,他一走,也借口出去了。
客廳里一下子就只剩下寧夏、徐姑媽和徐姑父。
寧夏又稍稍坐了坐,八點鐘一到,起身告辭。
回家的路上,走上地鐵站的自動扶梯,周遭人來人往,她低着頭輕輕笑。
想說的話沒有說出口,其實也並不覺得遺憾。
她靜靜想了許久。
出站后一個人獨自漫步,月光皎潔如水,月亮是圓的,她別有閑情地看了看手機上的日期,四月中旬。
心裏格外寧靜,她給葉昭覺打了個電話。
他手機可能就在手邊,接聽得很快,“回來了?”
“還沒,快到家了。”她走在行人路上,一會兒抬頭看看天空,一會兒低頭看看地磚,說,“葉昭覺,我覺得吧,人還是不要有那麼多雜念比較好,踏踏實實往前走,也不要去想什麼捷徑,是我的跑不掉,不是我的也爭取不來。”
她這樣沒頭沒腦地說一堆,葉昭覺安靜地聽着,不做打斷。
“我沒能通過她姑媽的關係爭取到機會,我說不出口。可是葉昭覺,我一點都不失落,如果我真的張口了,被別人瞧不起,那才會讓我感到無比失敗。”
“看來我們小夏通過這件事,感悟很深吶。”低低的調笑口吻。
他就是這樣,總能在最合時宜的時間,令她身心放鬆。
不知不覺,又經過那家五星酒店。遠遠看見噴泉的瓷磚上坐着一個人。
走近些,發現是徐思齊。
他也看到了她,目光一直正對她。
“我看見一個同事,先掛了。”寧夏對葉昭覺說。
他叮囑一聲:“路上注意安全。”
“放心吧。”
收線后,寧夏向徐思齊走去。
噴泉水聲氣勢如瀑,她站他面前。不問他為什麼在這裏,而是說:“你不怕背後打濕么?”
徐思齊坐着不動,筆直看着她,“你和我哥怎麼回事?”
寧夏說:“你去問他吧,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沉默一會,又問:“你怎麼在這,我哥叫你來的?”
“你哥?”寧夏思緒一轉,指指他身後的酒店,“他在這裏?”
徐思齊反應過來她只是路過,撇開目光,不吱聲。
看來他是在有意迴避什麼,寧夏想起上回在這裏遇見徐正則,不禁有些感嘆,他不把客人帶到萬斯年,總是跑來別家酒店。
正唏噓着,他出來了。
寧夏覺得他身旁的中年男人有些眼熟。看到徐思齊,記憶忽然迴轉,“那個男人是不是上次我們在tao餐廳見到的那個?”
徐思齊一聽,知道徐正則走出酒店了,連忙回頭看。
兩人在門口站了一會,中年男人的司機把車開過來。寧夏恍惚記得,上次在這裏,好像也是他。也就是說,她三次遇見徐正則,他都是和這個很有派頭的男人在一起。
男人上車后,轎車緩緩開離。
因着噴泉中央雕塑的遮擋,徐正則暫時沒有發現他們。
寧夏看着徐思齊有些難看的臉色,似乎明白點什麼,“你是追着他過來了吧?”
徐思齊沒承認,也沒否認,板臉不作聲。
兩廂沉默間,徐正則開車繞過噴泉,無意間瞥向後視鏡,看見他們。眸光眯起的同時,腳踩剎車迅速停下。
砰地一聲砸出車門關閉的聲響,在嘈雜的噴泉水聲中顯得很是沉悶。
寧夏和徐思齊循聲一望,都下意識地抿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