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消失
“安安……”江鴻雲的聲音從的電話另一頭傳過來，郭安安聽的出裏頭很吵鬧，應該有很多人在現場。
“你知道龍傲天在這裏的事嗎？”
郭安安心頭咯噔一下，穩了半天才沒讓手機掉到地上。
江鴻雲沒有聽到郭安安說話，卻聽到了她變得粗重的呼吸聲。
“安安，可能他是來找桂總的。”江鴻雲有些害怕，她是不是不應該告訴郭安安，似乎，有些不對勁啊。
“沒關係的，我知道。”郭安安說完，搶先掛斷了電話，看着電腦屏幕上剛打出來的辭職報告，重重點下打印鍵。
她將辭職報告放在龍傲天的桌上，然後把自己手裏的工作整理好，整齊擺放在自己的桌上，還打印一個目錄，交待自己電腦里的文件在什麼地方，都包括哪些。
辦好所有的事，她站起來再看了一眼辦公室。背上包走了出去，她是龍傲天的助理，出入只需要跟龍傲天打招呼，現在龍傲天不在，她去什麼地方都不會有人過問。
她是步行回家的，想要消耗體力再回去美美睡上一覺。該來的總會來，如果他會走，只能說他從來沒有屬於過她。
“郭安安，你擁有了從來不屬於你的那個人，這麼長的一段時間，還有什麼不滿足呢。王子就該配公主，他都從書里的世界回歸了現實，那就更應該懂得這個道理。”
她安慰自己，路過牛肉麵店，聞到裏頭鹵牛肉的香味，不自覺的邁腿走了進去。
還是那一家三口，女兒的金黃色爆炸頭換成了分着層次的紫色，從頭頂到發梢由深至淺，光郭安安能數出來的，大約就有葡萄紫，灰紫，紫羅蘭，和純紫色這幾種。
若是一不小心背對着人，還以為是美髮工作室的人型看色板。指甲依然五顏六色，還鑲着水鑽，一動手，戚戚咔咔猶如群魔亂舞。
臉上的妝稍顯正常了些，但紫色的美瞳還是從暗處跳出來，讓以為看穿了所有的人，冷不丁又受到了重創。
郭安安有些佩服在這裏吃面的人了，她點了一碗牛肉麵，收銀的紫發妹看了她一眼，竟一眼認出她來，“你又來了，最近你和那位大帥哥可是出了大名了。大帥哥呢，他怎麼不來了。”
“他忙着呢。”郭安安聽到她活力十足的聲音，嘴角微微帶起了一絲笑意。
“唉，讓他有空來吃面吧，吃不到還不興讓人看看啊，你這個女人，也別太獨了。”紫發妹給她端了面，多挾了一筷子牛肉。
坐在郭安安對面的老大爺悄悄問郭安安，“你認識這個丫頭啊。”
郭安安“啊”了一聲，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老大爺壓低了聲音道：“你讓她趕緊去醫院瞅瞅，這眼睛上的毛病，可不能耽誤。”
“……”
郭安安答應了一定轉告，老大爺才起了身，一路嘀咕着，小小年紀怎麼眼神還沒我好呢，頗有幾分得意。
“……”
經過了這個小小的插曲，郭安安莫名的心情好轉了許多。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安安，你在哪兒，趕緊的，快，快來……”
嘴都沒抹乾凈的郭安安接到了江鴻雲的電話，電話那頭雜亂的聲音里甚至出現了警笛聲。
“出了什麼事，你在哪兒？”郭安安想也不想，跳出牛肉麵館，攔了一輛車。
海邊，知機附近的海邊，龍傲天出事了。
龍傲天的車停在海邊，車子的一半已經陷到了海水裏。報警的人看到有人開着車失控衝到海里，警察來后卻找不到人。
他們根據車牌號找到登記人，這輛車登記在桂總名下，於是桂總和在他家坐客的江鴻雲第一時間趕了過來，郭安安到的時候，車子已經推回到了岸上，幾艘快艇正在附近的海域搜救。
郭安安兩眼一黑，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沖向海邊，江鴻雲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你瘋了，你會游泳嗎，桂叔叔已經請了蛙人下水，一定會找到他的。”
“你趕緊告訴我們，龍傲天，他會游泳嗎？”桂總也在，一臉焦急，顯然是真心關心他的安危。
龍傲天他，會不會游泳，郭安安茫然了。她小時候差點掉到海里淹死，所以一直有些怕水。她幾乎從不游泳，就是寫書的時候，也沒寫過主角下水的內容。
實際上，她根本不知道龍傲天會不會游泳。
其實，她並不是百分百了解他，哪怕他是自己筆下的人物，也一樣。
桂總一看就明白了，恐怕郭安安也不知道。
“我估計他會游泳，有可能為了節省體力順着水流游的太遠了，我已經派了直升飛機去找，相信我們會找到他的。”桂總的能量很大，加上不吝金錢，海上天上很快佈滿了尋找龍傲天的搜救隊。
“我不知道要怎麼感謝您。”郭安安泣不成聲，除了感謝，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桂總嘆了口氣，“我和龍老弟相識一場，這些都是應該的。”
他的和園創造了房地產銷售上的奇迹，也獲獎無數，很多城市甚至專門請他去做開發，希望能給他們打造一個相同的和園。他所得到的遠非賣房子所獲得的利潤，更多的讓他理解了什麼才是房屋的靈魂和價值，這才是讓他受益終生的東西。
誰能想到，龍傲天年紀輕輕竟然會遇到這種事。桂總唏噓不已，讓江鴻雲和郭安安先回去休息，他們守在這裏也無濟於事。
“不，我留在這裏，我要等他回來。”郭安安搖頭，無論大家怎麼勸，都不肯走。
“我也留下，回去也是擔心着這邊，我和你一起等。”江鴻雲也不走了，桂總無奈之餘調了一輛房車過來，讓兩個女孩子可以稍事休息。
“還沒找到龍傲天嗎？”一輛香檳色的跑車上跳下一個女孩子，跑到他們身邊，卻是桂總的女兒桂子蕊。
看到大家的臉色她就知道還沒有好消息，看看江鴻雲身邊的郭安安，她驚詫道：“他不是給你送戒指去了，為什麼會開到海邊？”
江鴻雲和郭安安俱是一愣，桂子蕊急道：“就是那枚粉紅色的星光，他交給我設計的，我的畢業作品。”
“那是龍傲天交給你的。”江鴻雲總算想起來了，只是她之前並不知道是龍傲天交給桂子蕊的。
郭安安的腦袋現在是一壇漿糊，她聽到桂子蕊說的話了，可她仍然沒有反應。龍傲天生死未卜，一枚戒指還重要嗎？
江鴻雲去龍傲天的車裏仔細檢查，終於在駕駛台的一個小空格里，摸出裝在黑色首飾盒裏的星光。
“安安……”江鴻雲把戒指舉到郭安安面前，聲音里已經帶着哭腔。郭安安機械的回頭看了她一眼，身子往有一栽，被桂子蕊一把扶住。
房車正好開過來，江鴻雲和桂子蕊扶着她上了車。
郭安安知道自己該振作，可身體和思想好像分家了，誰也不聽她使喚。手腳軟的不象話，頭腦即清醒又迷糊。清醒是她能清楚的聽到每個人說的每句話，迷糊是她暫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無法去分析每句話包含着什麼樣的意義。
到了半夜，無論是天上飛的還是海里游的都收了隊，這個天色，海里又沒有光亮，光靠一點照明燈，根本不可能找到人。
而且，他們也想勸桂總，“從出事到現在已經六七個小時了，如果這人會游泳，怎麼也游不出我們搜救的範圍，早就能看到人了。如果不會，這個時間，恐怕也難了。”
桂總知道他們是對的，可感情上卻無法接受。
郭安安在房車上只休息了一會兒，就出來了，一直坐在海灘上看着海面。這會兒聽到搜救隊說不救了，象顆炮彈一樣跳了出來。
“不不，他還活着，他一定還活着，你們一定要救他。是因為錢嗎，我給錢，我會給你們錢的。”郭安安的嘴唇已經干到龜裂，說話時嘴角有鮮血流下來，映在她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再加上黑漆漆卻失去了焦距的雙眼，饒是見多了遇難者家屬的搜救隊，也不免露出一絲憐惜。
“不是因為錢，我們經驗豐富，能救我們會把錢往外推嗎？”實在是再搜下去，也是浪費錢啊。
“錢的事你們不用擔心，繼續搜，活要見人……”桂總看到郭安安絕望的臉，咽下了後半句。
“好吧。”搜救隊點了頭。
三天，整整三天的時間，沒有一點消息傳來。甚至連龍傲天的一件衣服，一隻鞋都沒有撈到。
搜救隊收隊了，郭安安用盡了力氣抿緊雙唇，她知道，這已經不錢的問題了。大家都儘力了，蛙人一次次的下水，直升飛機一次次低空飛行，快艇馳出的距離差點沒油回不來。
她不該再說什麼，可是龍傲天怎麼辦，郭安安看着冰冷的海水，他，一定很冷。
江鴻雲期間回過公司，回過家，處理完了事情就第一時間回來陪着她。包括現在送她因家，試圖把戒指遞給她。
郭安安一直不肯接受這枚戒指，彷彿只要看不見這枚戒指，龍傲天就會回來一樣。
離開了三天的家，郭安安坐到沙發上，甚至能聞到龍傲天身上的味道，就好像他從未離開過一樣。
江鴻雲舉着戒指，對着光也不知道在看什麼，過了半天才道：“原來這枚戒指的內圈裏刻着字，應該是龍傲天想對你說的話吧。”
“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我想我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你，我想我可以忍受其他人。可我遇見了你，我的世界再也忍受不了其他人。謝謝你帶給我溫暖的日子，和象家人一般的感覺，我們不是某一刻的山崩地裂，可那又如何。愛情總歸會用千萬種面貌出現在千萬個人面前，我們是其中一種，只屬於我們的愛情。”
從龍傲天出事到現在，郭安安一直沒有停止過流淚，一度讓她眼睛乾澀到流不出眼淚。可現在她的眼淚猶如決堤的水，洶湧而出，完全無法控制。撲進江鴻雲的懷裏，哭訴着自己和他的分別。
幾乎三天沒睡的郭安安在大哭一場后，體力透支到了身體的極限，半暈半沉倒在了沙發上。
江鴻雲幫她披上毯子，留下了星光。
從郭安安家裏離去的時候，吳樂的電話打了進來，“她還好嗎？”
“非常不好。”江鴻雲停頓了一會兒，“安安說，她最後悔的是，在和龍傲天相處的最後一天，他們在冷戰。她甚至沒有好好擁抱他，告訴他，她有多麼的愛他。”
吳樂在電話里嘆氣，“我明天就回。”
江鴻雲掛斷電話，回頭看了一眼郭安安的家。一個人已經永遠離開了，可公司卻還要繼續經營下去，聽上去很殘忍，可這個世界不會因為任何人而停下自己的腳步。
郭安安這一覺足足睡了二十幾個小時才醒，她是餓醒的，掙扎着從沙發上坐起來，打着哈欠，張嘴便是，“龍傲天，幾點了。”
說完她捂住嘴，滿懷着希望之前所有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場夢。夢醒了，一切都還是好好的。
沒有人回答她，茶几上星光戒指安靜的躺在上面，宣告這一切都是真的。
拿起戒指，內圈什麼都沒有，一個字都沒有。郭安安緊緊捏住戒指，眼淚又流了下來。
郭安安不肯出門，不想見人，也不願意接任何人的電話。可今天，警察到她家敲門，讓她不得不打起精神開了門。
所有和警察打交道的事，都由桂總攬了過去，就是怕郭安安不會處理，也沒有精力處理。所以郭安安看到他們登門，不由有些疑惑。
來的警察已經有些年紀了，不好意思道：“打擾了，有件事想麻煩一下你，不知道……”
“什麼事？”郭安安抬頭，幾天而已，她迅速消瘦下來，一眼看過去，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上，就剩一雙黑的可怕的眼睛，還帶着鬱氣，實在有些瘮人。
警察都被瘮了一下，轉過頭不忍直視，盯着她家的擺設說道：“這次事件的報案人，是我愛人同事家裏的親戚。因為目睹了事件經過，現在出現了一些狀況，一家人都快急瘋了，思來想去，希望你能見見他，開導開導，沒準能去了他的心結。”
“什，什麼意思？”郭安安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警察這才“哦”了一聲，拍了一下腦門，“看來你還不知道。”
想想也是，人家關心的是人能不能救回來，自然不會留意其他的事。而且這些進展都是報給了桂總，他顯然也沒什麼心情轉告給這個姑娘。
“我們根據監控錄像，發現龍先生是先回到了公司，然後開車出去。他的路線幾經變更，開始是上了中央大道，後來又轉了方向去了沿海大道。又從沿海大道轉回來，來回三次最後才轉到沿海大道，開去了知機的附近……”
這是郭安安第一次聽說，眼睛都瞪圓了。
“目擊者當時在海邊散步，他看到車子以極快的速度衝下來。當時還以為是酒駕或是剎車失靈，可是沒想到等車子離的近一點了，他竟然看到……當然，應該是他的幻覺……”
郭安安抬頭，臉色漸漸的變了。
警察覺得這件事不知如何啟齒，他是堅定的無神論者，可對方的情況太嚴重，搞不好就真成精神病了人了，只好組織了一下語言繼續說道：“……目擊者看到龍傲天的身體開始變成透明的，一點點的消失。最後整個人就象……”
“就象氣泡消失在空氣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迹。”郭安安的聲音很輕，就羽毛飄在空中，配上她失神的雙眼，慘白的臉色。警察不由捏了捏自己的大腿，還好，很痛。
“目擊者就是這麼說的，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警察是被老婆逼的沒辦法了，只好上門求助。聽到她說話，頓時精神一怔，看樣子有門啊。
郭安安笑了，聲音裏帶着輕快，“其實這只是光影折射帶來的視覺變化，請轉告目擊者，謝謝他。”
是這樣嗎？不過聽起來是個很好的解釋，比什麼憑空消失，象氣泡什麼的，象樣多了。警察鬆了口氣，“如果是這樣，那就……也謝謝你為我們解惑。”
本來想說太好了，轉念想到人家剛失去了男朋友，趕緊剎車告辭。
郭安安的眼淚又流下來了，這回卻是幸福的淚水。
他沒有死，他只是回去了屬於他自己的世界而已。雖然還是分別，可至少她知道他還活着，而且活的很好，這就夠了。
他看到自己的辭職信一定暴怒吧，開着車來找自己，卻發現自己身體的狀況。他當時一定很猶豫，最後，他還是放棄了來見自己最後一面，駕車去了海邊。
因為，他不願意當著自己的面消失，又或是不願意因為他的消失讓自己惹到什麼麻煩。龍傲天什麼都考慮到了，而你呢，郭安安，你卻不相信他。
“龍傲天，你答應過我就算回去了，也會想辦法回來的。你回來吧，我再也不會不相信你，再也不會懷疑你，你回來吧……”跪坐在客廳的地板上，郭安安一遍遍用手捶着沙發喊道。
“安安，你能抽時間到公司來一趟嗎？”江鴻雲的電話打了過來，郭安安想當然是認為和龍傲天遺留下來的工作有關。
“我馬上就來。”郭安安用力捏了捏臉頰，不讓自己顯得那麼蒼白可憐，她不想看到別人的同情，龍傲天沒有死，他會回來的。
“簽字，什麼意思？”到了公司，吳樂拿出一份股權合同給她，直接將郭安安給看懵了。
“這是龍傲天的意思，關於公司百分之十五的股權，落到你的名下。”吳樂遞給她一支筆。
江鴻雲也點頭，“這事我知道，他說暫時不用你知道，所以我才沒說。”
簽還是不簽，郭安安看着江鴻雲，“當初這個股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龍傲天答應留在公司，做長期的諮詢和策劃工作。可現在，我沒有能力繼續他的工作……”
江鴻雲默然，其實吳樂在京城之所以留了這麼長的時間，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江董事長知道龍傲天出事後，對股權有了新的想法。
吳樂在這對父女中間奔走調節，最終才得到了江董事長的首肯，這才趕緊叫她過來簽字，將事情落定。
“簽吧，這是龍傲天留下來的。”江鴻雲接過筆，塞到郭安安的手裏。
“是啊，這是龍傲天留下來的，可我不能要。小雲，你不用再勸了，我是不會要的，你也不要因為我，和你父親產生矛盾。”郭安安的一雙眼，彷彿照到了江鴻雲的心裏，兩個人對視一眼，眼裏都有盈盈淚光。
最終，江鴻雲拿出三千萬，一次性買斷回了龍傲天的股份。郭安安還要再推，江鴻雲卻不允許她再推了。
“如果你不要，那咱倆就恩斷義絕，我再也不理你了。”江鴻雲也氣的眼眶發紅，吳樂坐在一邊，瞅瞅這個，又瞅瞅那個。見多了為了利益大打出手的親兄弟，還是第一回見到把錢往外推的人。
多少人道貌岸然，修這個信那個，包裝的看輕世俗的一切。等真見着了錢，多少層包裝都包不住那張見錢眼開的嘴臉。
也難怪龍傲天那樣驕傲的人，會喜歡一個如此普通平凡的女孩，在這個凡塵俗世間能守住本心，已經是一件難能可貴之事。
“掛在公司的帳上吧，等龍傲天回來了再處理，那是他賺的錢。”磨了整整一個下午，郭安安同意了。但她不要這筆錢，在她的眼裏，這些錢從來都不是她的，一分也不是。龍傲天回來，是他的，龍傲天不回來，也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