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我是不是混賬
賀蘭堯聞言,悠悠道:“君祁攸這個土財主身邊應該不缺高明的大夫,他那麼肯定地說自己沒得治,想必是真的沒得治。夫人你又何必為他操心?他自個兒連遺囑都寫好了,說明他已經做好了隨時見閻王的準備。”
君祁攸命不久矣,他也很意外。
君祁攸若是真的走了,最受打擊的,無疑是君清夜。
雖然君清夜平時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模樣,但他心裏是知道誰真正對他好的,他平日裏不尊重君祁攸,只是因為從小到大與君祁攸爭執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有的感情,是靠着相互謙讓包容產生,而有的感情,是吵出來的。
君祁攸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君清夜,猶記得君祁攸當時說——
“現在讓他知道,對他而言也是困擾,我想,等他心性足夠沉穩了再告訴他,也許能對他造成少一點打擊,讓他能夠快速振作起來。我也不知,能夠將他培育成什麼樣,但我希望我不在的時候,他能夠自己支撐起整個君家,若是他還想無所事事,我也拿他沒辦法,君家的家財,想必也足夠他揮霍一生了。”
“過去那些年,我確實對二弟太過放縱了,我以為君家有我也足夠,他可以隨心所欲,可以不管生意,可以只做個閑人,但我沒有料到,我的生命忽然就所剩無多。現在開始管束他,也不知能不能來得及了。”
縱然賀蘭堯不喜君祁攸這個奸商,卻也不得不承認,做兄長做到這個份上,當真沒幾個人比得上。
“大戶人家家中,兄弟爭家產爭個你死我活,陰謀算計可謂不少見。但作為首富的君祁攸,卻一點兒也不吝嗇將家財給弟弟。”蘇驚羽嘆息一聲,“君祁攸連個媳婦都沒娶,這君家的香火,只能指望君清夜了。”
“指望他?”賀蘭堯搖了搖頭,“你看看他現在的言行,還是沒能放下你我二人,讓他去娶妻生子,可不就是禍害了人家姑娘?與其娶個妻子回來不管不問的耽誤人家,還不如打光棍。”
蘇驚羽道:“沒準過個幾年,他就想通了呢?君清夜是個標準的外貌協會,若是能出現一個美得驚天地泣鬼神的人物,興許就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了,阿堯,你能找到這樣的人么?給他找一個,算是回報他之前幫我們的好幾次忙了。”
賀蘭堯面無表情,“可惜了,我沒有孿生兄弟。”
蘇驚羽:“……”
……
“老哥,昨夜倒真是要謝你了,讓我耍了好大一通威風。”
裝潢華麗的房屋內,君清夜與君祁攸正吃着早點,君清夜回想起昨夜的清醒,不禁有些眉飛色舞。
欺負人就是有意思,看這以後還有誰敢惹他。
素來只有他君清夜欺負人,哪有人能欺負到他頭上?
哦,小羽和小十可以。
“難得聽你說一句謝。”君祁攸低頭喝着粥,悠悠道,“我君家人,在人前就應該風光無限,趾高氣揚,令人不敢冒犯,這是作為一方富豪的必備儀態,寧可讓人說你霸道,也莫要讓人笑話你慫包。”
“我何時慫過了!”君清夜白了他一眼,“我素來都是很霸道,這往後我要更猖狂,昨夜我那番舉動,到今日已經傳了十八條街了。”
“不錯。”君祁攸道,“這樣很好,錢你隨便用,名聲一定要響亮,這弱肉強食的世道,人大多都是欺軟怕硬的,江湖中人說,拳頭才是硬道理,其實,有錢才是硬道理。”
“錢隨便我用?”君清夜眯了眯眼,“這可是你說的,隨便我用。”
“嗯,我說的。”君祁攸說到這兒,頓了頓,道,“你問這話,又想做什麼去?”
“你話已出口,不能出爾反爾。”君清夜笑道,“我晚點兒去賬房取五十萬兩。”
“這錢你要用在什麼地方,告訴我一聲,總不為過吧?”
君清夜道:“我前幾日看中了一個園子,就在城南,離綢緞莊不遠,種滿了梅花,冬日一到梅花開放,那是何等美景?而且,在那成片的梅樹後有一塊十分大的空地,原本那園子的主人要將梅林擴大範圍,但我既然要買,那塊地種什麼自然就我說了算。”
君祁攸微一挑眉,“那你準備種什麼東西?”
“曼……什麼華。”君清夜道,“那名字怪拗口的。”
“曼珠沙華。”君祁攸瞥他一眼,“這麼簡單的四個字兒,哪兒拗口了?”
“對對對,曼珠沙華。”君清夜笑道,“你也知道這種花?”
“有什麼是我沒見過的。”君祁攸輕描淡寫道,“為何會想種這玩意?你可知,這花的寓意不祥?”
曼珠沙華,又名地獄之花,彼岸之花。
彼岸花,據說,是開在黃泉奈何橋邊的花。彼岸花,開彼岸,只見花,不見葉。花葉生生相錯,世世永不相見。走向死亡的人,就是踏着這凄美的花朵通向幽冥之獄。
君清夜道:“我管它吉祥還是不吉祥,我就要種。”
“你連這花的名字都說不通,很顯然,不是你喜歡的。”君祁攸說到這兒,腦海中忽然浮現一個畫面。
蘇驚羽手上戴着一個花戒,原本對於女子的飾品他是不大關注的,但有一次不經意地瞥到了,他發現那花戒當真……挺好看。
能被他極樂樓樓主認可的珠寶,本身必定很有價值。
那花戒的指環通身泛着銀色,上頭雕飾着一朵以紅色玉石為材料的彼岸花。
頭一次看見有人將彼岸花帶在身上當飾品的。
想到這兒,君祁攸道:“你買的那個園子,是送給蘇驚羽的?”
君清夜瞥了他一眼,“你猜到了。”
“這麼好猜的事兒。”君祁攸笑了笑,“你當真要追逐那兩人一輩子?我勸你放過他們吧,也放過你自己。”
“別胡說八道,我現在可沒有經常去打擾他們,偶爾去看望而已。小羽喜歡梅花,小十喜歡曼珠沙華,我正好將那園子種成梅林與花海的結合,小羽不是有喜了么?那園子就當是我送給他們孩子的禮物,他們不會拒絕的。”君清夜說著,將碗裏的粥喝光了,隨即起了身,“你慢慢吃,我去看園子。”
“二弟。”身後驀然響起君祁攸的聲音。
君清夜回過頭,“作甚?”
君祁攸張口,想把那件事兒告訴他。
他遲早要知道,與其面對自己的突然離開讓他措手不及,不如給他一個心理準備。
然而,話到嘴邊,君祁攸卻又不知該怎麼表達。
他突然就沒有勇氣說了。
“你要說什麼吶,磨磨蹭蹭的。”君清夜催促道,“說啊。”
“沒什麼。”君祁攸低下頭,“外頭冷,出去的時候帶件披風吧。”
“喔。”君清夜隨口應了一聲,轉身出門去。
諾大的房屋內,只余君祁攸一人。
雖然什麼都準備好了,但是,他當真不捨得離開這繁華人間。
活了二十多個年頭,除了掙錢,除了擴大家業,似乎就沒幹過別的事了。
好不容易他覺得錢財已經足夠多,他完成了他年少時的心愿,想着過了而立之年以後就不想再忙於生意,想要享受人生的時候,大限卻到了。
上天真愛開玩笑。
好在,他唯一的親人可以瀟洒自由地過一輩子。
這世上有幾件事是錢解決不了的呢?
……
君清夜下了樓,正準備去看園子,卻聽身後有人喊住了他。
“二公子。”
君清夜轉過頭,望向那喊他的人。
那是個中年男子,姓楊,是君祁攸身邊的大夫之一。是個名氣不小的名醫。
“老楊,有什麼事兒?”
“二公子,有件事兒,我很早便想告訴你了,可惜樓主不讓說,可如今我看樓主的狀況是愈來愈不樂觀了,便不想再隱瞞你。”
君清夜一聽此話,當即擰眉,“你什麼意思?”
“二公子,我請你對樓主好一點吧,不要整日頂撞他,也請你不要再如此遊手好閒了,你從小就不知人間疾苦,含着金湯匙出生,你也快活了二十多年了,你該學會如何打理家業了,這偌大的家業都是樓主的心血。”
“你到底什麼意思?你把話給我說清楚了。”
“……”
……
午間的日光,明亮又和煦。
蘇驚羽賀蘭堯才用完午飯,便聽得下人來報,君清夜找上門來了。
“讓他進來。”
一聽君清夜來了,蘇驚羽便心想,該不會是來嘚瑟他昨夜的‘豐功偉績’吧?
用錢砸了人家的古董店,一夕之間名聲大噪,張狂的行為傳了幾十條街下去,這威風抖得讓人想扁他。
然而,見到君清夜的那一刻,蘇驚羽便推翻了這樣的想法。
今日的君清夜,與往日不同。
他一向隨性又玩世不恭,放蕩不羈。
但此時的他,眼眶卻有些紅,目光中罕見地多了一絲悲傷。
蘇驚羽直覺事情不對勁,還沒等她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君清夜開口了。
“小羽,我哥重病了。”
蘇驚羽聞言,靜默了片刻,道:“我知道。”
“你知道?”君清夜目光中多了一絲驚訝,“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比你早了幾個月,莫要怪我們不早告訴你,我們也是無意中發現的這事兒,君祁攸不讓說,我們只好尊重他的意思。”蘇驚羽道,“對不住。”
君清夜聞言,苦笑了一聲,“我是不是很混賬?”
“是有一點兒,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君祁攸一人承受了多少壓力,這麼多年,你可曾幫他分擔過一點兒呢。”蘇驚羽身後的賀蘭堯開口,語氣毫無波瀾,“不過還好,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君家有如今這麼龐大的產業,你沒有一點兒功勞,但君祁攸不在乎,外人也沒資格說什麼,你吃喝玩樂遊手好閒,君祁攸樂於讓你做一個這樣的閑人,因此,你也不必要太自責,你的自由與快活,是他願意給的。”
君清夜不語。
“有件事兒,你需要明白,我與阿堯不是狼心狗肺的人,知道你對我們的好,可惜,我們給不了你什麼回報,你什麼都不缺,唯獨缺一份真情,這恰恰是我們給不了的。”蘇驚羽道,“我與阿堯只是兩個外人罷了,跟君祁攸比起來,我們不值得你對我們太好,你真正要好好對待的是你大哥,你欠他的,的確還不完了,不過阿堯說得沒錯,你日子過得這麼快活,是君祁攸願意給的,因此你不必自責,他剩下的時間可能不多了,你要好好待他。”
君清夜倚靠着邊上的一棵大樹坐下,忽然雙手環住了膝蓋,埋頭低聲嗚咽。
如同小獸一般的泣聲,聽得讓人有些揪心。
如果君祁攸什麼事都沒有,他依舊會無休止地胡鬧下去,無休止地跟君祁攸抬桿、爭執。
他似乎沒有考慮過,人生中少了一個兄長會是什麼情況。
過去那些年,真是太混賬了,可怕的是他竟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如今幡然醒悟,卻是在君祁攸命不久矣的時候。
蘇驚羽望着君清夜的模樣,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了。
在這樣的時刻,語言總是稍顯蒼白。
她只能以眼神求助賀蘭堯。
賀蘭堯想了想,道:“等會兒給我師父寫封信,讓人送去夕照國,能不能找到她人,我就難以保證了。”
君清夜聞言,抬起了頭,“你師父?”
賀蘭堯的師父,他倒是聽說過一回。
傳言,縹緲遺世,有神醫之名,十分神秘,蹤跡難覓。
要是能找到她,君祁攸是否還有希望?
“我什麼都無法給你保證。”賀蘭堯道,“期望愈大,失望也可能愈大,因此,我不會跟你擔保什麼。”
“小十,多謝你。”
“不用謝,你曾助我,現在輪我助你,有來有往,天經地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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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發現寫着寫着,每個配角都好苦逼的樣子。
月光,若水,清夜,汽油,四哥%沒有一個不苦逼,我的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