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想過德妃是想選他做忠奴,或者去別宮當內應,又或許只是看中他三年來某種特質,萬萬沒想到是最淺顯的那個答案,如果是這樣,他似乎也有點明白德妃的大費周章了。
他忽然想到,那天送德妃回宮的路上,德妃很是溫和的問了他的出生籍貫家人。
“奴才……不敢。”傅辰忽然跪地,咚一聲,沒任何猶豫,“娘娘萬金之軀,怎可被褻瀆。”
他上輩子一開始是心理醫生,雖說搭了個醫生的稱號,實際上說是心理諮詢比較貼切,見過不少污穢事,守口如瓶是他的職業操守,他很多顧客都是社會名流,但也是這些光鮮亮麗的人,總有些見不得光的事,興許後來轉行也有這方面的原因,他不想被同化。
當長時間生活在一個容易被腐蝕的環境裏,有時連初衷都會漸漸失去。
宮裏的貴人,都是把閹人當做奴才的,從骨子裏就沒瞧上過,這並非針對誰,只是歷朝歷代積累下的習慣。其他朝代倒是出過這樣的事兒,就是得了勢的太監會讓低階又不受寵幸的妃子為自己服務。
德妃也是不氣傅辰的拒絕,她似乎早就預料到,反而越發滿意,就是這份氣節才是這個小太監最獨特之處。帶着指套的手,摩挲着傅辰光滑的臉蛋。
傅辰感到那指套的尖端,劃過肌膚的滋味,若即若離,卻像一把鐮刀在心臟上起舞。
“人人都想要權力,你不想要嗎?”
“知我為何選你嗎,你有一雙超脫你年齡的眼,那裏藏着連你自己都不知道的*。”
“你這般模樣,可以有更好的選擇,而我,能給你。”
“你是個聰明人,知道該怎麼選。”
一連串的話,能將人最潛在的*勾起來。
傅辰不語,聽着德妃的話,句句砸進心裏。德妃起身,雍容華貴,她的的氣息,緩緩噴在傅辰的脖子上。傅辰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輕笑道:“我曾有個愛人,認識他的時候也是你這般歲數,你這般藏着秘密的眼睛,你這般謹慎的性子,你這般清秀乾淨的模樣,當年我還是庶女被放在鄉下老宅里無人問津,直到皇上一紙聖旨,家人感恩戴德地把我送入宮,後知曉我與他情投意合,竟把他送進宮。”
送進宮的男性只有一條路可以走。
這德妃的家也是夠狠了,這樣一來可不是直接斷了任何可能性。
傅辰才知道德妃的過往,他面露困惑,“那他後來……”
“死了。”
傅辰沒有問怎麼死的,而德妃顯然也不想說。
“我給你考慮的時間,本宮自是惜得你這可憐見的,不會強迫與你。”
“今日之事,若本宮聽到有任何傳言,你在宮外的家人一同連坐。”
“下去吧,本宮乏了。”
最後他在德妃慵懶的驅逐中,渾渾噩噩地走出福熙宮。
他相信任何一個能得了貴主子眼的太監,都會迫不及待答應。
他沒有馬上應下,也許在德妃眼中是不知好歹。
德妃冒着株連九族的罪,也要膈應皇帝,這是多大的仇怨。
又想到平日裏德妃在宮中的口碑人脈,皇上雖不過夜,但從來恩寵有加。
他頓時覺得從腳底竄上一股冷意。
這由得了他嗎,做個女人的禁臠,靠主子臉面的男寵?
甚至還不如男寵,在所有人眼裏現在的他只是個閹人。
一陣胃痙攣,他撲倒在宮道的角落鑽入樹叢中,還在胃裏消化的食物都被他反了出來。
吐到沒東西了,還在乾嘔,生理性的淚水瀰漫眼眶,臉上和胸口似乎還殘留着那個女人撫摸的觸感,喉嚨火辣辣的疼。他們的年紀相差幾乎兩輪,他想到現代流行的一段話,無論多老的男人,喜歡的永遠是二八年華的少女。
或許,這個定律,對於女人來說也一樣,這寂寞的深宮,總要找點樂子。
難道有幸當個樂子,他就必須感恩戴德?
這是什麼道理!他甚至想撕了那女人言笑晏晏的臉。
——晉.江.獨.家.發.表——
傅辰踉蹌從樹叢後走了出來,並未發現身後一雙沉靜聖潔的眼睛,正是離開許久的三皇子。
邵安麟施施然從不遠處走出來,望着傅辰離開的方向。
傅辰是個規矩的人,心中再多的鬱氣都沒有任意發泄,他從福熙宮出來,就往監欄院走去。
卻在經過一座宮殿時,聽到裏頭嬉笑謾罵的聲音。
“喲,傻子,還不過來爺爺的胯.下。”
“哈哈哈哈,快來撿啊,傻子真傻了啊!”
一個衣冠不整,蓬頭散發的人尖叫喊着什麼從門口沖了出來,撞上迎面而來的的傅辰。
傅辰回神就注意到一雙熟悉的眼,赫然是曾經罰他跪在烈日當空下的七皇子:邵華池。
聽到後頭的追趕聲,而前頭撞到人的邵華池似乎也沒注意到傅辰,逕自朝着前頭奔跑。
傅辰壓下心頭震驚,幾乎想都沒想,轉身躲入柱子後頭,很快裏面的兩個太監追了出來,將狀似瘋癲的邵華池給帶了進去,關上宮門,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傅辰透過牆上的鏤空花紋望了進去,見邵華池目光渙散,神情獃滯傻笑,身上的衣服還有些泥濘,他似乎看到了看向這裏的傅辰,朝着這個方向呵呵呵笑了起來。那副模樣和之前見到傲慢隱忍的皇子簡直判若兩人,傅辰早在一個月前就聽聞七皇子落水后發了熱症,之後人燒得神志不清,太醫也束手無策,後來雖救了一條命回來,卻痴傻了。原本就不待見麗妃母子的皇帝,本想將之從皇子中除名,卻遭到心善的皇后和大臣的阻止而作罷,最後將其給皇後代為撫養。
傅辰卻是知道皇帝之所以這麼狠心,恐怕還是認為七皇子非自己的孩子。
這座宮殿平日人跡罕至,想要怎麼折騰又有誰會知道,而這幾個太監,想來是皇後派來送飯的。
“他在看什麼!那地方有人嗎?”其中一個馬臉太監看向傅辰的方向,發現什麼都沒有。
“哪有什麼東西,你和個傻子有什麼好較勁的?”身材較瘦的太監拉住了他,朝着外頭看了兩眼。
馬臉太監響亮的巴掌就打向邵華池,力道相當大。
很快那半邊面具打了下來,兩太監因為一下子看到那如鬼般的一面,嚇得拉住了對方。
“鬼啊!”
“太噁心了!”
“這鬼面,居然還有臉活在世上!”
“難怪麗妃進了景陽宮,定是這不人不鬼的東西害的,掃把星!”
“陛下實在太過仁慈,這樣的鬼東西還放在宮裏。”
他們在謾罵的時候卻不知牆後頭的傅辰,抓緊了衣角,掃把星,很耳熟的稱呼,曾經他的人生就是掃把星,災星代名詞。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妥妥的孤家寡人一個,就連他自己都會懷疑,是不是真的是他剋死了身邊所有人。
邵華池那半邊鬼面,如今更是慘不忍睹,一半的眼睛已經被腫的膿包擠沒了,那膿包似乎因為剛才的力道而劃破,破出黑紫色的膿水流了出來,而另一邊卻美得猶如謫仙,這樣落差過大的兩邊,也難怪能把人嚇暈過去。
這兩太監也不是沒見過血腥場面的,忍着噁心又一次接近邵華池。
馬臉太監撇了臉,惡向膽邊生髮了狠抓住邵華池的頭髮,“讓你亂看,讓你露臉,讓你笑!笑笑笑,繼續啊!”
邵華池痛得哇哇叫,看上去是真的很痛苦。
那馬臉太監好像找了什麼樂趣,作為個被萬般欺凌的奴才有朝一日能凌駕於主子頭上,都能將自己所有負面情緒傾瀉出來,特別對象還是平日裏就傲慢的七皇子。
馬臉太監把那飯碗扔到了地上,一手按住了邵華池把他的頭往裏頭按,青菜和飯粒被糊得滿臉都是。邵華池背部被按着,雙手在空中飛舞,嘴裏“嗚嗚嗚”出聲,看模樣是真的要窒息了。
“喂,你也差不多點,娘娘只讓咱們試探他是不是真傻了,怎麼說都是皇子,要是太過了可是要罪責下來的。”旁邊瘦太監拉了拉他,以防他弄出人命,無論怎麼說那都是皇子。
“怕什麼,他現在可不是什麼七皇子,連咱們都不如。”馬臉太監有恃無恐。
這話說的也是實話,聽說麗妃被打入冷宮后,皇上本來是對七皇子不聞不問的,沒想到皇後娘娘仁慈,主動提出撫養這聽說災星轉世的七皇子,宮中更是傳着皇後娘娘乃是仙女下凡,慈悲為懷。
由於瘦太監的阻止,那馬臉太監到底沒把人弄死。
他忽然邪笑出來,好像想到了什麼好主意,捅了捅身邊人,“我說你把他摁住。”
“你要做什麼?”瘦太監掃了眼那鬼面,臉色鐵青,也沒馬臉太監那樂趣,只想快點離開。
“把他摁着,然後……”馬臉太監打開雙腿,指了指自己的褲.襠,“讓他爬過去。”
“你……瘋了嗎,他是皇子!”
“皇子怎麼了,我這輩子要是能讓皇子來鑽下褲襠,死了都光耀門楣!”
那瘦臉太監本來是不同意的,這樣大不敬的事平日裏想都不敢想,但隨後也是有些心動了,這可是皇子啊!
忽然,這時候傳來一聲請安的聲音,離得有些遠聽不真切。
這兩太監迅速收斂了臉上的惡意,很快將地上收拾了一番,又把七皇子臉上的飯菜給粗魯地摘了下來,同時抓下了幾根頭髮,也不管哇哇大叫的七皇子,就匆匆走出宮門。
傅辰等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確定那兩人不會再回來,才走了進去。
剛才他也不確定喊出請安的聲音能不能引開這兩太監,也幸好他們本來就心虛。
他輕輕走近邵華池,卻發現這少年耷拉着頭,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搗鼓着自己的衣服,也沒發現傅辰,走近輕輕拍了下他的背,喊道:“七殿下?”
那張鬼面的臉正好對着傅辰,但上輩子看過比這更恐怖的東西,他倒沒表現出嫌惡,反而拿了隨身帶的布條輕輕擦掉那血水。
傅辰無法從那眼神里看出任何偽裝的成分,他知道一些善於偽裝和反偵察能力的人,是能混淆視線的,將自己扮演得連自己都能騙過。他曾協助過警方,為一位罪犯做心理輔導,那罪犯曾經的身份是犯罪心理學教授,談判的過程非常不順利,傅辰多次在與對方接觸的時候,被反帶入對方的世界。
可他並不認為還是少年的邵華池有這以假亂真的能力。
至少目前,在他的判斷下,邵華池應該是真的被燒成了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