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章
想到本朝的習醫規矩,霍韞這般表現太過正常了。哪個手握青牌的門派長老,會吃飽撐着給自己收個外行的人做弟子?
霍韞收徒嚴苛,輕易看不上現在學醫的年輕人。這十幾年來挑挑選選,唯一挑了宮玄陵繼承衣缽,也還不是十分滿意。
蘭氏知道他的意思,連忙道:“素桓不是外行,他也是會醫的。”
霍韞奇怪道:“既然他會醫,為何還要拜師?”這般大的孩子,早就有師傅了。
蘭氏解釋道:“這孩子的師傅去世的早,連銘牌都沒有帶他考取。”見到霍韞眉頭鬆開,才嘆氣道:“所以我才帶他來找舅舅。”
“希望我收他為徒?”霍韞輕哼一聲:“不成,我不輕易收徒。”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往他這裏塞。他是連夏俊輕也看不上的人,幸好夏俊輕也不學醫。
“舅公如何這般決絕?一點情面都不給?”夏俊輕忍不住說道,見不得蔣素桓在這邊受委屈。
霍韞說道:“給情面就能學好醫?這是哪來的笑話?不行。”
夏俊輕道:“舅公你……”
蔣素桓拉住他,不讓他說下去:“莫忙,他不想收我,其實我也未必想拜師,今天跟母親前來,更多是抱着切磋的想法。”
話音落下來,滿屋裏靜悄悄地,沒有一絲聲響兒,都看着蔣素桓。
霍韞瞪着眼道:“切磋?嘿,好大的口氣,小夥子,你那死鬼師傅是誰?”
蔣素桓道:“他老人家愛好清凈,就不說名字了。我聽說舅公擅長製藥,何不我們就來談談製藥?”
霍韞靜默片刻,氣得嘴巴張了又合,說道:“好,就來談談製藥。好叫我知道,你究竟是哪個死鬼教出來的,不知天高地厚,哼。”馬上就道:“先考你入門,說說看,大活絡丹有哪些藥材?”
宮玄陵倒茶的手一頓,瞥了一眼師傅霍韞,這個算是入門?難道四十六味藥材很好記?更不必說大活絡丹這種偏僻丹方,外人連聽都沒聽過。
“大活絡丹,一共四十六味藥材,烏梢蛇、白花蛇、威靈仙、兩頭尖、天麻、全蠍、何首烏、龜板、黃麻、貫眾、白豆蔻、膽南星、地龍、犀角、安息香……”蔣素桓不緊不慢,一口氣報出四十六味藥材,順帶說道:“此丹祛風扶正,活絡止痛,主治中風癱瘓,痿痹流注。”
霍韞眼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你的師傅是我天罡派的弟子?”
蔣素桓疑惑道:“難道大活絡丹的方子只有你們門派有?那你何必用此方來為難我?明知我不會而故意為難,顯然不是大將之風。”
霍韞語塞,竟然無言以對。
宮玄陵瞥了蔣素桓一眼,見他與夏俊輕等人對視,便淡淡移開目光。
“桓兒真厲害。”夏俊輕悄悄在桌底下勾着他的手指,偷偷說道,滿臉帶着興奮之情。
蘭氏鬆了口氣,已經在心裏確認,蔣素桓一定是哪位世外高人的弟子,醫術可能不在霍韞之下。
霍韞不服氣道:“既然你是天罡派的野弟子,那我就不客氣了,我再問你,片玉心書中有一方,名為紫金錠,此方為殘方,缺少一味葯,因此效果大減,你認為應該添上哪一味葯?”
蔣素桓沒有看過殘方,他正在思索霍韞看到的殘方會是缺少哪一種?想來想去,他說道:“添上雄黃。”
霍韞大吃一驚:“你怎麼會認為該是這一種?”
蔣素桓說道:“對,雄黃有大毒,因此這方子只能外用,但是添上雄黃,可事半功倍。”
霍韞沉思,想通了之後看蔣素桓的眼神大不同:“你果真是我天罡派的野弟子?快告訴我,你師父是誰?”
蔣素桓說道:“我不是天罡派的弟子,我師父也不是,這個我可以確定。”見大家都很好奇,很意外,他無奈道:“這是實話,你們不必揣測,不信的話我們再探討探討,你會知道除了製藥,其實我更擅長治病。”
各門各派有自己專長之處,比如天罡派就專長製藥,不善臨床用藥。而與他相對的就是回春門,擅長治病救人,卻對製藥比較不在意,藥丸大多數從天罡派購置。
“竟然如此?”霍韞看他就像在看四不像,有這樣的人?不但會製藥,熟悉各種藥方,還擅長治病救人。
“是。”蔣素桓點頭說:“我所學並不全面,還有很多不足,因此也希望前輩多多指教,指出不足之處。”
霍韞見他底蘊有之,卻不顯得驕傲自滿,對他印象還是不錯的,撫須說道:“我天罡派只製藥,對治病救人沒興趣,那些不歸我們管,你要學治病救人,還是去回春門吧。”
蔣素桓笑道:“治病救人另說,現在晚輩想學習製藥。”
霍韞這才點頭道:“看在你是丫頭的兒媳婦份上,我勉強可以教你。”指着大弟子宮玄陵說道:“這是我的大弟子宮玄陵,以後有什麼不懂的你就問他,讓他教導你。”
蔣素桓自然道:“好的,謝謝舅公。”霍韞與他說親情,他就這樣從善如流吧,再對宮玄陵行個師弟禮:“請玄陵師兄多多指教。”
宮玄陵回一禮:“素桓師弟好。”
夏俊輕嘟噥道:“沒拜師怎能叫師兄弟呢?”
霍韞用三白眼看他:“沒拜師怎麼就不能叫了,他喚玄陵做師兄,是在占我的便宜。”
夏俊輕更不服氣,瞪着圓圓的眼睛看着霍韞,明明蔣素桓的醫術不在任何人之下,也沒有拜霍韞為師,為何卻要行弟子和師弟之禮?都說了共同探討,將來蔣素桓的知識,不也會透露給他們,究竟是誰佔了便宜?
“俊輕,慎言。”蔣素桓捏了捏夏俊輕的手,這二愣子顯然是交際場中的小菜鳥,什麼叫人情世故都不懂。
夏俊輕乖乖閉上嘴,回頭想想也罷,是自己輕狂了。
蘭氏瞧了兩眼他們,微微笑道:“這樣就好了,以後素桓常常來此,跟着玄陵用心學習,師兄弟們一同進境。”
宮玄陵俏皮笑道:“素桓師弟醫術了得,我很是忐忑,怕比不過他呢。”
眾人都笑了,衝散一室凝滯氣氛。
自蓮花巷回到夏家,正直下午時分。因着蔣素桓明天就要日日到蓮花巷報道,夏俊輕悶悶不樂,無精打采。
也不是不樂意蔣素桓去學醫術,他想着學醫術是好的,將來沒準能拿到藍牌紫牌,豈不是一樁美事?只是二人才新婚幾天,他恨不得天天長在蔣素桓身上,日夜不分開才好。
這會子就要早晚才能相見,中間那麼一大段的白日時光,都不得見了?想想便令人懨懨地,茶飯不香。
“少爺這是怎麼著了?”秀蓮與秀萍悄悄對話。
“怕不是被桓少爺說了?”除了這個似乎也沒別的,二人面面相窺,猶自點頭。
卻說蔣素桓踏入卧房,見夏俊輕坐在桌邊逗鳥,說道:“大好的時光,你不去書房讀書也罷,也不去外頭亭子乘涼,卻跑進來卧室里逗八哥,你是怎麼了?”
這畫風太奇怪。
“……”夏俊輕與八哥說:“不跟他說話,他兩天不疼我了。”又道:“還是你對我好,來來來,少爺給你喂穀子吃。”
八哥琢了幾粒穀子,抬頭叫喚:“少爺,少爺。”機靈的小眼珠,見蔣素桓一過來,這扁毛畜生就叫喚:“玩鳥,玩鳥!”
夏俊輕窘得把鳥籠移到一邊,未了自己也坐到一邊,不曾對着蔣素桓。
從後面看去,能看見他紅了耳朵根子,蔣素桓也是心疼他,叫秀蓮過來把八哥提出去。
“不,我還要逗它。”夏俊輕不依,抱着鳥籠不給秀蓮。
“這隻鳥吵死了,聽話,讓秀蓮送出去。”蔣素桓輕聲道。
夏俊輕聞言,心軟如水,忸怩道:“也罷,它確實挺吵的……”便給了秀蓮,叮囑道:“別喂東西了,小心撐死它。”
秀蓮捂住嘴偷笑:“是。”
夏俊輕木着臉說:“怎地今天這麼早?”天還沒黑就出來,也沒到吃飯的點,這人真是反常。不過他若是能天天反常,也是件好事呢。
“哦,明天要出門,早點休息。”蔣素桓看了眼他,在桌邊坐下來說道。
夏俊輕泄了氣,生無可戀之狀:“哦。”他就知道,蔣素桓心裏惦記什麼,也不會是惦記着他。
蔣素桓好笑道:“氣鼓鼓地,在心裏念叨我什麼?”
夏俊輕笑了笑:“你定是瞧錯了。”但臉上露出期待,不知蔣素桓會否親熱親熱他。
但蔣素桓沉默良久,也沒有去親熱他。有時候覺得夏俊輕這樣挺好的,簡單純良。有時候卻又希望他成熟點,因為蔣素桓實在不是浪漫可愛的人,沒那份心力去時時刻刻膩歪着。
“哦,那就是瞧錯了。”既然這樣說,他就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