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49章
霍桐正飽受摧殘,心如死灰:“你真是來找我下棋的?”
鐘聲長眉一挑:“當然。”
霍桐正頗有種生無可戀的悲壯,問:“說吧,你想噁心誰?噁心我還是噁心你自己?”
鐘聲指尖一抹玉色,落了顆白子在棋盤上,正好終結此局,他眉眼不動地收棋子,說:“噁心我自己。”
霍桐正被他堵得找不到話說,默默又陪他下了半局棋,依舊節節敗退,實在難以忍受:“可我怎麼覺得被噁心的人是我?”
鐘聲問:“這局我們下了多長時間了?”
霍桐正大致估算了一下,說:“六七分鐘吧。”
鐘聲說:“所以?”
霍桐正不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什麼?”
鐘聲:“所以你沒看出來我是在讓你?”
霍桐正一口老血卡在喉嚨:“你看,又來噁心人了。”
鐘聲:“你就沒有一點成就感?”
霍桐正:“我為什麼要有成就感?”
鐘聲:“跟高手過招,竟然能撐到六七分鐘。”
“……”霍桐正,“太噁心人呢了。”
鐘聲笑了下,舉子落下,又殺了霍桐正一個片甲不留。霍桐正連鬼哭狼嚎的勁兒都沒了,說:“改天還是打球。”
鐘聲沒再收棋子,說:“我有事找你幫忙。”
霍桐正:“不是說是單純來下棋的么?”
鐘聲:“下棋的時候單純下棋,說事的時候單純說事。”
霍桐正無奈至極,這麼多年都沒說過鐘聲,難免憋屈,突然腦中靈光一閃,他決定好歹也反擊一回,說:“好吧,你沒老婆,你說什麼都對。”
說完,怕再次遭受攻擊,霍桐正沒給鐘聲說話的間隙,緊接着又說道:“有什麼事要我幫忙?”
鐘聲決定先說正事:“蘇杭最近可能需要幫助,你能幫就幫她一下。”
霍桐正詫異:“不是分手了么?怎麼還關心她呢?”
鐘聲一臉冷漠:“她是我兒子的媽。”
霍桐正心裏嗤之以鼻:“口是心非。”
鐘聲:“少廢話,到底幫不幫?”
“幫!當然幫!你說的,我還能不幫?”霍桐正說,頓了下,他神色漸漸嚴肅起來,問他:“最近鍾訊那頭比較棘手?”不然以鐘聲的性格,會自己親自去幫蘇杭,不會讓他幫忙。
鐘聲沒回話,不知道是默認還是不想回答,霍桐正又說:“他總這麼找你麻煩也不是事,還是趁早把他解決了好。”
話音剛落下,那邊鐘聲手機就震動了起來,他看了眼剛進來的短訊,給對方回復過去,之後習慣性地選擇了刪除。
鐘聲將視線從手機移到霍桐正身上,淺淺淡淡的眼神,說:“蘇杭不願我插手,你幫忙,她應該更能接受一些。”
霍桐正點點頭,見他不願意提起鍾訊的事,他便也不再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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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晴看了眼手機里剛進來的短訊,刪除后,助手敲門進來,說是靳尋靳先生已經到了,穆晴讓助手帶靳尋進來。
靳尋近來的狀態有些混亂,一方面不願意徹底放俞蘇杭自由,另一方面又想跟她撇乾淨關係,這樣才是對蘇婧肚子裏孩子的一個交代,他陷入兩難,沒有人可說,最終還是決定找穆晴傾訴。
經過一系列的治療,他對穆晴有一種特殊的情感,說精神依賴並不准確,說信任也不完全,那是一種很複雜的感受,總之,在通過跟穆晴的對話中,他難得地認為自己只是一個正常的病人,沒那麼可恨,沒那麼扭曲,也沒那麼醜陋。
助手出去后,穆晴將門反鎖上,又把室內的燈光調柔和。
靳尋半躺在小沙發上,在穆晴的帶領下,兩人一句一句地聊起了天,之前聊的都是一些日常生活中無關緊要的瑣事,之後慢慢滲透到他的病情當中來,穆晴問他:“最近過得怎樣?”
靳尋像是受到什麼溫柔的蠱惑似的,心裏的戒備一點點瓦解掉,如實告訴了她,說:“有些混亂。”
穆晴問:“為什麼會覺得混亂?”
靳尋聲音變得溫緩起來,說:“我聽你的話,努力放下偏執,不去過分執着,所以對蘇杭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讓我變得混亂。”
穆晴:“為什麼?”
靳尋:“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放手。”
穆晴:“什麼事想讓你放手?”
靳尋:“蘇婧懷孕了,我想娶她。”
穆晴:“你愛蘇婧嗎?”
靳尋:“不愛。”
穆晴:“那你為什麼想要娶她?”
靳尋:“我想給自己將來的小孩一個健康的成長環境。”
穆晴:“那發生了什麼事,讓你不想放開蘇杭?”
靳尋慢慢覺得眼皮有些沉重,腦海里的思維有些飄飛,他閉上眼睛來,沉浸在一種雲端般安寧平和的氛圍中,老老實實地回答了穆晴的話,說:“我想報復鐘聲。”
穆晴:“為什麼要報復他?”
靳尋不再說話,沉默了幾分鐘,他又睜開眼來,臉上神情有些失落,像是大夢一場后美好希望全部落空的樣子,他看向穆晴,說:“穆醫生,你有沒有兄弟姐妹?”
穆晴搖了下頭:“沒有。”
靳尋眼神空落落的,說:“我有。”
他有哥哥,還不止一個。
靳尋此刻心裏起了某些微妙的變化,先前的舒適、安寧、平和都瞧瞧隱去聲息,此刻一種負面的晦澀的情緒包裹住他,彷徨、焦慮、自卑、敏感漸漸融進他身體裏面,要化進他整副骨血里,讓他變得偏執、極端、病態、脆弱、扭曲。
他想起靳晨來。
他從小生活在一種什麼樣的家庭環境中?
他有一個不愛他的父親。靳華山從來就不喜歡他和靳晨,他心裏明白,父母的婚姻早就名存實亡。
他的母親整日顧影自憐,漸漸地,隨着靳華山舊日不在家裏,姚愛芳身邊開始出現一個又一個男人,他們膚色不同,年齡不同,性格更是不同,唯一相似的就是,他們總有某些地方與靳華山神似,也許是眼睛,也許是鼻子,也許是嘴巴,也許只是一個抽煙的動作。
不過還好,他還有一個愛他的哥哥。
對於靳晨,靳尋的感情其實是有些微妙的,一方面,在父母的情感壓迫下,他貪念從靳晨那裏得到的溫暖,可另一方面,比起他的陰沉、孤僻,靳晨明朗得像是冬日裏最暖人心的陽光,他從小活在靳晨的陰影下,連微笑的能力都逐漸喪失。
十歲那年,他和靳晨一同被綁架,姚愛芳選擇了靳晨,可最後從歹徒手裏逃出來的人卻偏偏是陰沉的他。他可忘不了姚愛芳在見到他逃出來后的第一眼,那一眼充滿了失望,雖是一閃而過,卻恰恰被他看進眼裏。
他為什麼要看到那一個眼神呢?他不止一次地問自己,如果沒看到姚愛芳那一個失望的眼神,會不會好一點?
後來他總算明白,不會。
姚愛芳並沒有多愛他,他該知道的,否則靳華山病逝后,姚愛芳也不會一直流連於與靳華山想像的人,她本該好好撫養她唯一的兒子,可她沒有,她不斷戀愛、結婚、離婚,再戀愛、結婚、離婚,不斷如此,反覆幾輪后,她終於徹底將他拋棄。為了一個小提琴手,她要放棄跟他的母子關係。
靳尋該知道的,他父親不愛他,母親也不愛他。
就連唯一愛他的靳晨也死了。
不過好在,他又發現了自己另一個哥哥。
他對鐘聲的感情真是複雜。
靳尋問穆晴:“是恨一個人比較重要,還是愛一個人比較重要?”
穆晴問他:“你恨誰?又愛誰?”
靳尋無力地笑笑,輕聲重複了一遍穆晴的話,只聽他喃喃自語道:“我恨誰?又愛誰?”他不願告訴她聽,縱然在她面前,他有了難得的放鬆、情景、安寧,但他仍然不願意將自己心裏面最隱秘的心思暴`露在人前。
他恨鐘聲,他想要盡心儘力去愛蘇婧肚子裏那個還未出生的嬰孩。
可他的愛恨卻又並不是如此簡單明晰。
如果不是鐘聲,靳華山也許不會對他那樣冷漠,姚愛芳便也會變成一個顧家的、正常的母親,他會得到父愛母愛,他有健康的成長環境,他不至於沉淪陰暗,不會活在靳晨的陰影下,不會在靳晨死後,有意無意去偽裝他,去學他的笑。他簡直恨透了自己臉上時不時總會浮現出來的淺笑,那讓他感覺自己更像是靳晨的影子,可他卻又偏偏努力學着靳晨的神態去微笑,因為他需要緬懷他,緬懷那個唯一給過他溫暖和關懷的人。
他將一切都歸咎到鐘聲身上,他怨恨鐘聲。或許他的方式偏執而極端,可他就是要通過傷害俞蘇杭來打擊鐘聲。
如果強佔了俞蘇杭的身體,如果讓俞蘇杭為他誕生下一個孩子,如果鐘聲最愛的女人身上沾上他的味道,如果他的孩子身體裏有一半的血液是俞蘇杭的,那報復的快`感會有多少?他不是不清楚,那樣他就勝利了,他真正報復了鐘聲。
可他卻從沒真正佔有過俞蘇杭的身體。
起初,他想,大概是俞蘇杭曾經在他身上流露過關切,他憐憫她,不想傷害她至深。可漸漸卻發現不是那麼回事,為什麼他不毀掉俞蘇杭?因為他心裏面對鐘聲是有顧忌的。
他顧忌鐘聲,不想徹徹底底地破壞了他和鐘聲的關係,內心深處里,他企圖從鐘聲身上獲得親情和愛護,他是他僅存的希望。
靳尋眼神漸漸變得渙散,像是將死之人,他忽而勾了唇,一抹陰森的笑意在他臉上浮現出來,他嗓音低沉又飄忽,問穆晴道:“你有沒有試過,極端地恨一個人,又極端地渴望那個人的關懷?”
穆晴想了想,問他:“你在博取在一個人面前的存在感?你渴望那個人關注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