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細川薰
在小村子裏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張洛便起身離開。離開時，只向當地的倭人村民要了件倭人衣服，把身上那件和周圍相比顯得太過奢華的絲綢內衣給遮掩住。
照着和那老倭人比劃得來的方向。張洛一路向北而去。穿過一座矮山，經過兩片樹林，大約十幾里的路，便到了座人口稍微多些的村鎮。
村鎮中來往行人，皆是倭人。倭人除了服侍語言外，外貌和大明人並無多大差異。唯一有差的，便是個子極矮。張洛所見的倭人，大都是五尺上下。張洛的身高在大明只能算中等，但在此地，卻已是鶴立雞群，少有人能及的了。
張洛當日落水，身上值錢的東西一樣沒帶，那顆大夜明珠和值錢的東西都留在岳瓶兒身邊了。隨身的散碎金銀都在海中丟失了。因此此時張洛走在村鎮街道上，看到幾家飯館似的門房，雖然有心進去，卻無奈囊中羞澀，未免有些遲疑。
他倒不是怕吃霸王餐，但此地人生地不熟，能不惹事還是不要惹事的好。若是引來倭國的官府，卻是麻煩。
昨天一夜，張洛半宿未睡，把事情想了個通透。眼下他自己身在異國他鄉，要想回大明，只有兩條路。要麼自己想法子弄條船回去。要麼，便是找到倭國的朝廷，亮明身份，讓他們送自己回去。但後面一個念頭張洛想了又想，始終覺得不妥。
倭寇大舉侵犯東南沿海，倭國上下卻沒怎麼從中阻攔，為此，嘉靖帝也曾發出過國書斥責。這些張洛在司禮監里都聽說過。倭國態度曖昧。自己的身份卻偏偏是奇貨可居，若真被倭國朝廷知道了，拿自己和大明朝廷說事怎麼辦？皇上吩咐的差事辦砸了不說，如此丟天朝顏面之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就算能回到大明，自個兒只怕也是要被一路貶回個打掃太監去了。到時怎麼去對付陳洪和孫尚都，怎麼為庄妃報仇！
而前面一個法子，第一要務便是要弄到一條船，村子裏的那條破帆船自是不可能，那船既小且破，平時沿着海邊打打魚或能湊合，若想跨海，即使張洛這等從不操舟之人亦是明白絕無可能。若非如此，張洛如何會在第二天一早便乾脆之極的離開那村子！
就在張洛在那家飯館門口駐足的一會，正要轉身離開時。那飯館裏卻出來個麻臉的倭人武士，急匆匆的趕出來，急忙中大概沒注意到門口竟然還站着人，直接撞向了張洛。
這倭人武士的動作雖然莽撞，而且事發突然，但以張洛之能，若想閃避，那是輕而易舉，但張洛心中一動，卻是沒閃，反而小跨半步，做出要進飯莊的樣子，反是迎了上去。
兩人肩膀頓時猛然碰到一起，張洛沉穩如山，那倭人武士卻是悶哼一聲，被一下猛烈的撞的向後倒去，不過此人身手倒也敏捷，就在失去重心屁股即將着地的時候。反手在地上一撐，重又跳了起來。
他一跳起來，看見張洛身上沿海漁民打扮似的麻布衣服，便勃然大怒，狂叫一聲，便從腰間拔出倭刀，猛然一刀便向張洛砍來。
張洛眉頭一皺，他剛才雖是有意，但這倭人武士未免也太蠻橫了些，只是被撞了一下竟然就拔刀相向，而且看這刀勁，分明是想至自己於死地。
因不知道倭地的風俗，怕隨身帶刀引來麻煩，張洛早上離開村子時，就用破布將那把村正倭刀裹的嚴嚴實實，從外面看，便是一根隨身用麻布包裹的拐棍。此時那倭人武士揮刀砍來，張洛卻也不管那許多了，直接便把這”拐棍”擋了上去。
沒聽見任何聲響，倭人武士的倭刀在斬破“拐棍”外的麻布的同時，便被深藏在裏面的村正刀銳利刀鋒折斷，一下斷成兩截。刀尖嗖的一聲飛出十數丈，釘在一家店鋪的牌匾上。
那倭人武士頓時大驚，立即退後兩步，叫了兩聲，頓時，飯館裏湧出六個倭人武士來。張洛毫不客氣，不等他們引刀攻來，先自揮刀砍去。
張洛雖從未學過什麼刀法，但眼明手快，少有人及。這縱身躍前一刀橫劈簡單無比，對付如燕明空那般的高手自然是不成的，但對付這些倭人武士卻是手到擒來。他出手既快，那些剛剛湧出來的倭人武士甚至連閃避的時間都沒有，只來得及抽出刀來格擋，卻正中張洛下懷。他微微偏過刀鋒，對刀不對人，眾倭人武士便見一道白光閃電般從自己眼前劃過，還沒反應過來時，已都覺得手中一輕，再一看時，倭刀皆已斷成兩截。驚駭中再看看身旁的人，個個都只有一半把刀了。
張洛村正刀一晃，收身後退。這一刀速度實快到了極點，因此在所有人眼裏，那六把倭刀幾乎是同時被斬斷的。七個倭人武士相顧驚駭，一時做不出聲來。張洛見他們表情，自覺剛才一來一去頗有絕世高手的風采，心中不禁頗為得意。正要想做兩個手勢，讓他們花錢消災，卻見飯莊裏又出來個倭人武士。倭人一般都矮，可這個倭人武士卻比張洛還要高半個頭，在倭人中，想來已是極高大雄壯的漢子了。
只道又是眾倭人武士的幫手，張洛手中村正刀一緊，正尋思着是否要讓其中兩個見見血，訛出點倭國錢幣來。還沒動手，就見那倭人武士忽然狠狠的打了那麻臉兩記耳光。那麻臉也不知道是天生賤還是怎麼的，邊被打便“嘿、嘿”的叫。
看這倭人武士不似是來動手的，張洛鬆開刀柄。果然，這后出來的倭人武士打完麻臉后，走了上來，先鞠了一躬，然後咿呀咿呀的說了幾句倭話，做出個邀請的手勢。
張洛聽不懂他什麼意思，但看他那樣式，卻也知道他是在邀請自己進去。所謂藝高人膽大，張洛本只是想弄點倭國錢幣，但既然有人相請，他又有何懼。微一遲疑，張洛點了點頭，便跟着他進了飯館。
倭國的飯館和大明的不同，地上鋪着柔軟的席子，客人們都是席地而坐。那個倭人武士帶着張洛到了間用竹帘子隔開的靜間，裏面卻坐着一個穿着寬大華麗衣服的中年美婦。
這中年美婦大約三十齣頭，鵝蛋臉，面容白皙，一頭如漆烏髮用幾跟金簪子盤在頭上，身上穿着寬大華麗的衣服，乍看上去便頗為豐腴。她見張洛進來，先就十分有禮的坐着鞠了個躬。
與她相比，張洛就有些失禮了，一雙眼睛盯在她身上好一會亦未曾離開。
三年光棍，母豬還賽貂蟬呢。何況眼前這個中年美婦姿色也算上乘，張洛雖說在海里漂了沒三年，但他的精力之盛亦是尋常人遠遠不及的。便只一月也比常人三年要難捱些。現下好容易到了陸地，又經歷了昨夜那兩個倒人胃口的倭女，此時見到這麼一個豐腴美婦，當然是又驚又喜，食指大動。
那個中年美婦並沒有計較張洛的失禮，反是微微一笑着道：“您是大明人吧！”她的發音雖然純正，但總有些倭人說話特有的彆扭，讓人一聽，便知此女定是倭人。
張洛一驚，隨即大喜，學着倭人的模樣跪坐在小桌的另一邊，道：“你會說大明話？”
中年美婦又鞠躬道：“是的。小女曾隨着一位大明的客商學過半年的大明國官話禮儀。小女細川薰，請多多指教。”
張洛大喜，他正愁找不到通譯，眼下便冒出來一個，而且還是個身材豐腴的美婦，哪還有這麼好的事。只是看靜室內兩個倭人武士眼皮不動，抱着倭刀跪坐在那細川薰的身後半丈處，便知眼前這倭國美婦身份絕不尋常。
張洛不敢怠慢，也學着她行了一禮道：“在下的確是大明人，姓張名子文。”
細川薰道：“原來是張先生，小女家中的這些武士不懂事，多有冒犯，失禮之處，請多多包涵。”說著，又鞠了一躬。
短短時間，這細川薰已鞠了三個躬。饒是張洛昨日便知這些倭人極為多禮，此時亦不禁在心頭暗罵道：“蠻夷小國，竟然比大明這等禮儀之國的禮節還多還麻煩，真他娘的。”
細川薰直起身子來，又道：“不知張先生此來日本是為了定居，還是行商？”
張洛難得見到個會說漢話的，生怕錯過了，也顧不得許多，苦笑道：“我哪是來定居的，我是海上遇到了風暴，這才輾轉流落到東瀛來的，現在正想法子回大明。細川夫人，你既然見過大明客商，不知能否為我引見。”
在海上漂流一個月這等事，說出來也沒幾人會相信，再說當日那撥倭寇身份不定，張洛也不想自己被人聯繫到那艘掛着大明欽差的大船。因此將自己來歷稍稍改動。
細川薰道：“原來是這樣。張先生，十分抱歉，教小女大明話的那位大明客商幾年前就已離開日本，小女也不知道，他今年會不會重到日本來。”
聽到這樣的回答，張洛不禁大大失望。細川薰微露歉意的看着他，然後將視線轉到張洛手中握着的那把村正刀身上，忽然道：“張先生，你手中武士刀樣式不凡，不知可否讓小女一觀。”
張洛倒未曾多想，便把手中村正倭刀橫放桌上，細川薰小心的解開包裹在刀身上的破布，看了看那雪亮的刀鋒和那刀柄上村正兩字，她倒沒什麼。身後兩個倭人武士卻是在看到刀身的第一眼便面色大變，其中一個忽然用倭語說了兩句，細川薰面現驚色，亦又問了幾句。
雖然聽不懂他們說什麼，但張洛亦知道他們定然認識這把刀，但張洛又有何懼，他雖不想惹事，但難道還真怕惹事不成，也不管他們用倭語快速交談。張洛只用筷子夾着桌子上的菜肴大吃，心中同時盤算。若這幾個倭人當場翻臉，他便立即斃殺這兩個倭人武士，然後把這個叫細川薰的倭女掠走。想來這小小村鎮上，也沒人攔得住自己。
細川薰和那兩個倭人武士快速交談幾句，便重新恢復了臉色，她對着張洛道：“張先生，對不起，小女失禮了。”
張洛笑道：“沒關係，細川夫人請儘管和貴屬交談，我不妨事。”
細川薰重新把村正倭刀包好，推回給張洛道：“張先生大度。小女失禮，是因為久藏發現張先生這把刀是我們東瀛一位很有名的武士擁有的。小女從沒見過，因此才反覆詢問，實在是失禮了。”
原來那個剛才引自己進來的高大倭人武士名為久藏。張洛點點頭，道：“細川夫人，您知道這位武士的事情？”
“張先生可以稱呼小女為薰姬。”細川薰道，“宮島佐川，四國有名的劍豪。其威名即使是小女亦有所耳聞。”她說完這話，忽然用膝蓋挪動退後兩步，讓后一個前所未有的大鞠躬讓自己跪伏於地，道：“張先生，既然您一時間離不開日本，那麼這段時間內，小女請求您成為細川家的武術師範，請您務必答應。”在她跪伏的同時，身後那兩個倭人武士，亦同時跪伏下去。
張洛一楞。他雖不明白這武術師範的含義，但從字面上聽來，也知道和武功教授有關係。在大明朝，武功傳承向來是極嚴的，若非本派弟子，絕不會泄露分毫。拜師收徒更是謹慎無比。張洛雖說沒有這些做派，卻也覺得眼前這倭人美婦只是剛見他一面，便開口作此要求，委實唐突了些。
沉吟片刻，張洛心道：“或者倭人習俗便是如此。此地人生地不熟，難得遇見個會講大明官話的，若是錯過了，只怕很難再遇上一個。看此女的氣派服侍，想必在倭國也是有些地位的。我若要找船，說不定還要落在她身上。”想到這裏便先在心裏答應了六七分，又見那細川薰此時微微起身，那衣領之中隱然可見兩團飽滿的隆起，看那形狀模樣，只怕不小，不禁心中更是一癢，便點了點頭。
見張洛點頭答應了自己的請求，細川薰臉上露出喜色，大聲用倭語說了兩句，身後兩個倭人武士亦是露出高興的表情。張洛則不管他們如何，已是忍不住夾起筷子，飛速消滅起桌上的酒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