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查不出來
“啪”青瓷花瓶被一隻大手猛烈的擼到地上,四分五裂。
“李萊山暴卒也就罷了,趙德深通騎術,說他會從馬上摔下來,誰信?太醫院的那些太醫是不是都是吃屎長大的!”孫尙都暴怒道。
陳洪靜靜的坐在一旁,看似無動於衷,但只要仔細看去,便會發覺他藏在袖袍下的手在輕輕顫抖。他強作鎮定的端起身旁几上茶杯,飲了一口,這才鎮定些道:“孫公公,你發怒也是無用。咱們都知道這必定是張言那廝動的手腳,但問題是他下手太過巧妙,旁人根本看不出破綻來。”
孫尙都悻悻的坐下來,似想到什麼,急道:“陳公公,你請的那人看出什麼沒有?”
陳洪頷首點頭道:“還需要點時間,孫公公放心,此人的驗屍本事天下無雙,只要屍身上有一絲破綻,他定然能驗的出來。”
孫尙都道:“如此最好。”他心情煩躁不安,便又在屋內轉了兩圈,惱道:“這都是那個庄妃,莫名其妙舉火**做什麼,咱家不信以她的閱歷看不出來咱們根本不可能要了她和張言性命,只是要東廠提督的位置而已。這個庄妃娘娘,以前聰明的緊,怎麼突然就變得蠢起來了,她死便死了,卻害得咱們吃癟。”
陳洪陰着臉,沒有說話。孫尙都又轉了兩圈,忽然站定,露出疑色道:“陳公公,你說這事有沒有什麼蹊蹺,不然沒道理啊。庄妃若真的這麼容易死,那她早就該死在柔妃娘娘手裏了,哪還能活到如今。”
陳洪嘆口氣道:“孫公公,你也別疑神疑鬼了,當年庄妃能夠抗住柔妃娘娘,固然是她心計過人,但最要緊的還是她有名份在身,可後來她貴妃封號被奪,哪還有以往的能耐。又被咱們逼到那份上,一時想不開舉火**也是有的。再說了,她的屍體你不也看到了么,若說有什麼蹊蹺,她總不會拿自己性命開玩笑吧。”
孫尙都想起那具被燒的烏黑,面目全非的屍體,不禁打了個寒顫。雖然辨認不出面目,但看那身材以及打扮,那屍體毫無疑問應該就是庄妃無疑。他點了點頭道:“看來真是我多慮了。”
屋內一時沒了聲響,過不到半刻,一個青袍老者推門而入,正是陳洪從錦衣衛請來的驗屍好手,陳洪和孫天都都站了起來,陳洪道:“車大人,情形如何?”
姓車的青袍老者微一躬身道:“不敢當陳公公稱呼大人,兩位公公直喚下官名字車行就可。”一旁的孫尙都不耐煩的道:“好了,不要在稱呼上牽扯不清了,車行,你到底檢驗出什麼來沒有。”
車行道:“孫公公既然問起,那下官就大膽直說了。先說李萊山公公,李萊山公公周身上下,並無任何新近傷痕,只額頭上一傷疤,卻是至少十年前的舊傷。不過舍開皮肉,他的心上卻有個小指頭大的紅印。”
孫尙都急聲問道:“是否中毒?”
車行道:“並無任何中毒跡象,倒似是被什麼戳了下。只是他相應的皮膚骨骼上卻沒有絲毫痕迹,依下官的經驗,李公公應該是被人以極高深的內家指力,傷及心頭而死。”
孫尙都精神一振,道:“竟有此事,這可能作為呈堂證供?”
車行搖頭道:“這只是下官經驗之談,若真到堂上,只這小小印記,是做不得證據的。”旁邊陳洪也是搖頭道:“孫公公,就是這個能做證據,對咱們也沒用,至始至終,李公公身邊陪侍的人就壓根沒察覺兇手,唯一有可能的兇手,就是李公公相撞的那個書生,只是事後咱家也花費一番功夫去查了,京城裏壓根沒這個人。似乎這人突然從天上掉下來,然後又突然失蹤了。”
孫尙都聞言,不禁既失望又頭痛,道:“李萊山這邊不行,那就說趙德,他總不會是摔死的吧?”車行道:“趙德公公的屍首傷痕頗重,但都是馬蹄踐踏的痕迹,那頭已倒斃的瘋馬下官也檢驗過了,並沒有中毒也沒有被下藥,應該是被什麼嚇到了,這才發狂。”
陳洪疑道:“據當時在場的小太監們說,出事時草場只有趙德一人在騎馬,又沒有什麼猛獸,這馬又是被什麼驚嚇到的?”車行搖頭道:“此中詳情下官就不知道了,下官只管驗屍。”
孫尙都惱道:“說了半天,你這不等於什麼都沒看出來。你算什麼北鎮撫司第一仵作。”聽他毫不客氣的訓斥,車行臉色頓時極為難看,臉色漲得通紅。陳洪趕緊打圓場道:“好了好了,多謝車大人幫忙了。車大人先請回,事後咱家另行感謝。”
車行朝陳洪行了一禮,揚長而去,再沒看孫尙都一眼,卻把孫尙都氣的跳腳,惱道:“什麼東西。”陳洪急忙勸慰道:“孫公公,少說兩句把,這車行是北鎮撫司之寶,官位雖卑,卻是陸都督的心頭肉,你若惱了他,將來與陸都督也不好看。”
聽到陸炳的名字,孫尙都這才鎮定下來,過了少許,他搖了搖頭,苦笑一聲道:“也是咱家心亂了,這才剋制不住脾氣,想不到咱家一把年紀,還被個小崽子逼成這樣。”
陳洪道:“也不怪孫公公心亂,咱們都沒想到張言竟然如此心狠手辣,直接下黑手。不過這張言下手手法如此高明,就連這車行都驗不出什麼來,估計也沒有能從兩具屍首里找出證據了。”
孫尙都急道:“張言此人既有如此手段,絕不會放過咱們的。要不,咱們稟報皇上,請皇上做主?”
陳洪看了他一眼,心知往日的孫尙都絕不會說出這等話來,現在必是又驚又怕,這才說出這等不經過腦子的話來。這事若是捅到嘉靖帝面前,追究下來,張洛被怎麼處罰尚不可知。陳洪和孫尙都兩人自己卻必定落不到好,最輕的也得撤職查辦。象陳洪孫尙都這等在宮裏打滾了數十年才身居高位的太監,死倒不可怕,最怕的就是失去如今的地位,重新淪落到人人呼喝的底層太監位置上去。若是真到了這一步,就算還活着,那還有什麼意思。
能爬到一方掌印的位置,又有哪個是真的蠢笨之徒。孫尙都也只是驚駭張洛詭異莫測的報復手段,一時心慌之下才口不擇言,此時被陳洪看了一眼,頓時回過神來,也不再提。沉悶一會後,孫尙都終究憋不住,開口道:“陳公公,張洛既有這等手段,那是絕不會放過咱們的。咱們若不想些法子,難道真的坐在這等死不成?”
陳洪搖搖頭道:“不用慌,這意外有了兩個已是嫌多了,若是有三個四個的話,那就不是意外。張言就算要動手,也不會在這幾日。”
孫尙都一屁股坐下,恨恨的道:“難道只有坐等着這小崽子動手?”
陳洪陰沉的細眼中精光一閃,道:“那是沒料到張言真敢動手罷了,如今既知道了,他再想下手也沒那麼容易。”
孫尙都精神一振,道:“陳公公已有對策了?”
陳洪緩緩的道:“與其揚燙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與其在宮裏和張言死斗,不如將他調出宮去。只要有個一年半載,咱們便可在宮裏慢慢佈置,到時等他回來,也不必怕他。”
孫尙都卻搖頭道:“張言怎麼說都是司禮監秉筆,東廠提督。那是說調就能調的,若咱們真能把他這般輕易調走,現還要經過這麼一番周折。”
陳洪道:“張言聖眷未衰,要將他調走自是極難的。可若是正正經經的欽差差事,你說能不能讓他出宮?”
孫尙都眼前一亮,道:“不錯,只是如今的司禮監掌印乃是黃錦,此人一向和張言交好,和咱們卻不對付,咱家就擔心到時他會作梗。他可是內相,如果他不同意,只怕咱們是白忙一場。”
孫尙都在那擔心,陳洪卻道:“孫公公多慮了,咱家料想黃錦公公定然知道公私分明。不會阻攔此事的。”見孫尙都一臉茫然,陳洪陰沉笑道:“張言此人,在半年時間內由一浣衣局打掃太監升至東廠提督,司禮監秉筆,聖眷之隆,歷朝未見。孫公公,若你是黃錦,你會怎麼做?”
孫尙都也是在宮內打滾數十年的人物,被陳洪這麼一提醒,頓時便醒悟過來,喜道:“若咱家是黃錦,自然是儘力和他交好,但若有機會,便壓他一壓,打他一打,讓他翻不到咱家頭上去。”
陳洪拍手道:“着啊,黃錦眼下雖然待張言極厚,但暗地裏何嘗不顧忌此人。張言根基不穩,竄升過快,便是他的致命弱點。如此人物,平時自然人人笑臉相對,但若有機會,只怕大都都會在後面推他一把。眼下也就是他聖眷未失,否則,這宮裏哪有他的容身之處。”
孫尙都一番欣喜之後,卻又想起一事,急道:“陳公公此策好是好,可是能讓司禮監秉筆當欽差的差事可不是說有就有的,若是這段時間張洛發難,那卻如何應對?”
陳洪胸有成竹的笑道:“那就在他出宮之前束住他的手腳,讓他短時間內動彈不得!”
嘉靖三十五年九月二十七。最近些日子紫禁城裏多事,先是尚衣監掌印李萊山在宮外暴卒,三日後御馬監趙德在草場被瘋馬踐踏而死,隨後兩日,為了爭奪這兩個意外空出來的位置,宮中紛爭不斷。第三日司禮監聚會商討時,大太監陳洪因另一個大太監兼東廠提督張言弄翻了他一杯茶,竟然怒顏相向,若非司禮監掌印黃錦阻擋,兩人當場幾乎便動手相向。
待到好容易會罷,幾個大太監魚貫而出,黃錦過來問張洛如何會發這麼大火時,張洛惱道:“咱家如何知道,這陳洪不是瘋了罷,他那茶杯明明是自己不小心弄翻的,卻橫豎賴在咱家身上,實在讓咱家惱火。”
黃錦有些意外,胖乎乎的臉上露出疑色道:“陳洪應該不會是這種無事生非的事罷,莫非有什麼謀算?”
張洛本就對陳洪恨之入骨,今日被陳洪又反咬一口,更是惱恨,恨恨的道:“他能有什麼謀算,想和咱家結仇嗎,咱家與他本就不……”說到這兒,張洛猛然醒悟過來,恨恨的用力拍了下大腿,惱道:“娘的,上了陳洪這廝的當了!”
黃錦關切的道:“怎麼拉?”
張洛強笑道:“沒什麼,這廝是故意氣我呢,卻讓咱家在後面亂了手腳,沒能幫上黃公公。”
黃錦聽了深以為然,道:“陳洪此人心機深沉,咱家原說他不會無的放矢,原來竟是要亂張公公的心神,好安插自己的人手到御馬和尚衣兩監,果然狡詐。不過好在此次咱們還沒把人定下來,不然還真如了他的意。”
張洛跟着勉強笑笑,心中卻是懊惱不已。本來自己和陳洪等人只是暗仇,什麼手段使出來,他們就算明明知道是自己乾的,也不敢明說。可經今日這一鬧,宮中只怕無人不知自己和陳洪成了仇家,若這種情況下他再無緣無故的出現意外,那隻怕人人都會懷疑到自己頭上了。千算萬算,卻沒想到陳洪竟然會來這一手。果然是在宮裏打滾幾十年的,老奸巨猾之極。
接下來兩日,不出張洛所料,孫尙都也這麼來了一出,他是尋了個由頭,打了小麻子一頓板子,幾乎把小麻子打死,等張洛趕到時,他便和張洛也大鬧了場。
這下宮裏的人都知道了張言和陳孫兩位公公不對付。由此,三人的矛盾由暗轉明,鬧的宮裏沸沸揚揚,張洛情知這是陳孫兩人圖謀自保的手段,卻一時間也奈何他們不得。宮裏短時間連死了兩個掌印太監,雖然一切顯示是意外,但也已鬧的人心惶惶,嘉靖帝更已下諭讓東廠徹查兩位掌印太監的死因。讓自己查自己那自然是查不出什麼東西來的。不過短時間內張洛卻也不可能再動手了。陳孫兩人這一鬧,更是讓他動彈不得。
然而事情並沒有完。半月後的一日,皇上召集司禮監五大太監聚於永壽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