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五十八章
青山，命運，農家火塘，我混亂了一時的心再次安寧，因為這些終究是我愛的，更因為，是我愛着的你所愛着的。
---------------------------------------------------------------------------庄生遊記
雙排座小貨車開到了客戶家裏，木質小院中間停着待修的三輪摩托，楊回扶着老爺子下了車之後，便在貨箱裏拿了工具箱和配件開始工作。
此時已經黃昏，山坳間的小村莊顯得很是寧靜，只是偶爾傳來狗吠的聲音，舉頭望去，天色有些發暗，冷冷的空氣里，淡淡飄着木材燃燒的味道。老爺子和那位領導被主人請到了升着火塘的屋子，莊子菁則開了手機電筒給楊回照亮。
楊回熟練的用小型千斤頂把車子頂起來，拆了輪胎檢查了一下，然後着手換那已經磨得不行了的剎車片。
莊子菁蹲在身邊靜靜的看她工作，過了好一會兒，才用很感慨的聲音輕輕說：“我總覺得你幹着很偉大的工作。”
楊回咧着嘴笑着看她一眼：“不是酷？”
“真的是很偉大。”莊子菁說得很認真。
楊回笑得很開心：“沒什麼偉大不偉大的，我就這點兒本事，幫人，也可以餬口，這就是生活。”
莊子菁點點頭：“這樣很好。”
楊回把剎車片按上，然後對楊回說：“你相信命運嗎？”
莊子菁不知道怎麼回答，她雖然也思考過這個問題卻沒有結論。
“我相信。”楊回說：“我相信人的命有好壞，就像我就是個命不好的人，孤兒，沒有愛，沒有學業，沒有成就，然後上天給了我一條謀生的路，所以我很認真的對待。”她想了想，似乎想要找個合適的詞彙，好一會兒她才說：“敬畏，應該是這個詞，對命運的敬畏，對因果循環的敬畏，我想也許就是因為我對命運的敬畏，所以我才遇到你。因為敬畏，所以珍惜，因為珍惜，所以你才能聽到我的名字，才能記住我的電話，也因為敬畏和珍惜，所以當你找到我的時候，我會出現在你面前，而不至於錯過你。所以我想，命運其實也許給我們安排了很多誘惑的同時也給我們安排過不少機會，而我是那個幸運兒，因為敬畏，所以不曾錯過。”
楊回說得很認真，所以在夜幕下，在涼風微撫的山裏，在那輛被拆了輪子的三輪摩托車旁，她的臉上帶着的虔誠和認真讓莊子菁瞬間覺得感動。
而此時的老爺子則坐在火塘邊看着蹲在車子邊輕聲說話的兩個人。
那是安靜的畫面，是老爺子在對孫女所有的猜想中都不曾有過的畫面，他聽不見兩人的竊竊私語，卻能夠看到兩人靠得很近的臉，他覺得有些生氣，又莫名的覺得心裏有些安慰。
那位領導順着老爺子的目光看向壩子裏的兩個人，覺得應該說點兒什麼，但今天的經歷確實讓他不知道要發表點兒什麼，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小心翼翼的說：“沒想到老將軍的孫女是這樣一位熱愛自然，一點兒也不嬌氣的女孩子。”
老爺子依然看着壩子裏的兩個人，蒼老的聲音有些緩慢：“我就這麼一個孫女兒。還失散了多年。她喜歡什麼，我又怎麼能阻攔。”
那位領導之前大約知道一點兒尋親的事情：“不過現在很多大城市的孩子都喜歡農村，熱愛自然，喜歡自由是這一代人的特點。像老將軍孫女這樣的天子嬌女當然更加獨立，更有想法。那，那位修車的女孩和您的孫女是好朋友？”
老爺子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是我的干孫女。”
“啊？早知道的話，我就早早來拜訪了。其實在麗江做也是可以的，不用呆在巨甸，您看今天我們上山來的那些路，確實太危險了，女孩子不太適合，等我明天回去立刻找人去安排一下，店鋪可以設在繁華一點的位置，租金我安排人去談。其實政府採購也不是不可以有摩托車，比如您看這些山裡路況這麼差，要進來的話，還是要摩托車的，所以基層單位其實可以考慮配置摩托車作為交通工具，城裏的話，也可以配摩托車作為巡邏車。到時候您的干孫女可以負責政府定點的公務車維修。”那領導以為找到了拍馬屁的好機會連忙說。
老爺子卻苦笑起來：“我這干孫女又豈能是普通人，不要說麗江，就是亞希的西南總代理，C大的錄取名額，甚至北京的發展，這些都無法打動她。除非她自己想要離開，否則的話，沒有人可以讓她離開。”
領導吶吶的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最後還是撿了句：“有個性，有骨氣，確實是非同尋常的年輕人。”
老爺子沒再說什麼。目光只是落在院壩里兩個人身上，屋子的主人忙着給客人倒了茶，然後端了兩杯到楊回和莊子菁身邊。
“剎車這樣的東西平時要注意一些，還有輪胎之類的，不要將就，不行了就要趕緊換，安全第一。”楊回一邊裝輪胎，一邊給主人說。
主人連連點頭：“楊師傅說得對，前幾天，我們村一個三輪車手剎壞了，停在路上的時候自己滑下了山坡，二三十米高，車子摔得稀爛。”
“人沒事兒吧？”楊回連忙問。
主人搖搖頭：“人沒事，當時就是人下車拿點兒東西，車子就下去了，損失也不小，幾千塊呢。今天碰上他，還說過幾天到你那去再買一張。”
“人沒事兒都還好，反正關乎安全的事情，一定不能馬虎了。他來買車的時候我給他便宜些。”楊回說著，車輪就裝好了。
放下千斤頂，楊回在院子裏試了試車，然後又調了調剎車，檢查了一下機油，齒輪油，等到弄完，天已經黑盡。
主人熱情的把楊回和莊子菁請到火塘邊上：“天冷，你們烤烤火。”
火塘上燒着的柴火燃得很旺，鐵架子上放着的大鐵鍋里正炒着菜，香味已經飄了老遠，一罐土陶罐裝着的茶正放在旁邊溫着。主人的媳婦話不多，在客人面前顯得有些羞澀。
炒好菜，楊回和莊子菁也覺得暖和了不少，主人家的菜也已經做好，一碗野菜湯，一碗炒豬肉，一碗野菜炒雞蛋，一碗臘排骨。火塘邊擺了矮桌，大家便圍着矮桌就這草編的凳子坐了開吃。
“這幾天天氣不好，我都擔心你不上來了。”主人很開心，在山裏，摩托車就是主要的交通工具，不管是上山拉木材還是下地幹活還是去鎮上買賣東西，都靠着它，所以一旦壞了就特別不方便。
楊回喝了口湯：“我知道你趕着用，肯定要上來的。”
“每回都是這樣麻煩你，你也不多收錢，我們真是過意不去。”這附近的人都知道，楊回出來修車是不會另外加費用的，和在店裏修一樣，比如換個剎車片，店裏修三十她出來修也收三十，二十多里的山路，她開車上來其實算上油費和人工，她包賠不賺。
楊回咧着嘴笑笑：“都是走不動了才打電話叫我，我也不能趁火打劫是不，出來修車不掙錢不要緊，你們平時不都是去我店裏照顧我的生意。這一單我虧，但你們去我店裏的時候我總還是要賺一些的。”
主人跟着呵呵笑起來：“該賺，你要是沒得賺怎麼做生意，我們怎麼能享受這麼好的服務。也就是因為你那服務好，所以大家買車修車都去你那兒，前天我侄兒說想去你那買輛兩輪，就是不知道好不好落戶。”
“麗江落戶卡得嚴，五羊款的好落，其他異形款的不一定。不過沒關係，我可以給你們拿到香格里拉去落戶，劍川也可以。以後審車我也可以代辦。”楊回說。
主人連連點頭：“那就好。”
那市裏的領導終於忍不住問：“為什麼不好落戶，要到香格里拉或者劍川？”
楊回看了他一眼，心知他是政府的人：“摩托車行業受政策影響很大，最近幾年銷量下降了不少，所以很多廠家都在努力的開發新產品，所以在動力上，舒適性上，外觀上都在努力，想要在這個衰退而且競爭激烈的環境下活下來，但是摩托車是機動車，需要有獨立公告才能落戶，但是廠家搞到獨立公告不容易，需要一定的量，但這個量很多車型都達不到，也就做不了獨立公告。”
領導還是不太明白，於是還是很認真的看着楊回。
楊回笑了笑：“老百姓買車，還是想選個自己喜歡的，尤其是這些山區，摩托車作為主要交通工具這個事實恐怕十年八年都改變不了，他們的路你也見識過了，除了摩托車最多只有拖拉機能勝任。他們買車當然要落戶，但是麗江車管所的老爺們‘秉公執法’，只要車子在外觀上和公告上有一點差別就落不了。結果搞得不少人買了車落不了戶，事實上就算落不了戶，大家還不是得買，因為這路況只能買摩托車，但是戶不落保險不買，出了事兒就是沒保險的爛事兒。表面上是秉公辦事，實際上卻是坑了老百姓。”
領導慢慢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楊回嘆了口氣接著說：“老百姓的事兒，真的是大事兒。但當官的哪裏知道老百姓真正需要的是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