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五十三章 長談
當莊子菁開車帶着楊回回到汪宅之後，楊回下了車，立在院子裏發了一下呆，然後對莊子菁說：“我原本已經做好了要去一座金碧輝煌的別墅的心理準備，沒想到卻是這樣的風格。”
“不喜歡？”莊子菁側頭看她，微笑。
從麗江到北京，楊回沒有什麼變化，還是那個鄉鎮上的修車人，利落的短髮，鄉鎮上買的一百塊的保暖內衣外面是一件兩百多塊錢的藍色為主色調的休閑款羽絨服，下面則是一條深咖色厚休閑褲，腳上是一雙一百多塊的板鞋。
不過這樣的楊回，莊子菁覺得親切。儘管三個月沒有見面，但在機場遠遠見到她的那一刻，莊子菁就覺得自己一顆忐忑的心又放了回去，她依然是麗江山上的一顆青松，即使是在喧囂的城市裏，依然不改那種乾淨和自由。
從兩天前爺爺提出要見楊回開始，莊子菁就有些難以淡定，儘管是剛認的親人，但對於莊子菁來說，血脈相連的親人永遠是自己難以割捨的，她不希望有衝突，不希望有傷害，但越是這樣，越覺得忐忑。
只是在見到楊回之後，莊子菁的心又安穩了下來，就像是回到了當初在巨甸的長街上與她一起聊人生的時候一樣，生命充滿靜謐的感覺。
楊回咧着嘴笑：“不是的，我是覺得走進這座院子，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樣，木質的房子，滿院的植物，如果是春天的話應該還會有不少鮮花會盛開。應該很美，像麗江。也許唯一的區別僅僅是這滿世界的雪，巨甸鎮上不會積雪，但巨甸附近的山上卻是會的。說起來，這份區別倒也不大。我會把這裏想像成巨甸附近山上的一處大宅子，地廣，人稀，木樓，院子裏和房頂上都有積雪，唯一少了點兒的就是大堆大堆的柴火。”
“那就好。”莊子菁從車上把楊回帶的土特產一袋一袋的往車下搬：“你帶了好多。”
說話的時候，保姆已經聞聲出來，跟兩人打過招呼之後幫着把東西搬進了屋子。
“爺爺在茶室等我們。”莊子菁說完，帶着楊回往茶室去。
敲了門，裏面傳來老爺子的聲音，莊子菁推開門，帶着楊回進了屋。
“爺爺您好。”楊回微微躬身跟老爺子行禮。
老爺子正坐在茶台後面，碩大的根雕茶台上已經泡好了茶，整間茶室里飄着淡淡的茶香。他微微抬起頭看向楊回，沒有回應，只是靜靜的看她。
“您好。”面對這不知道有什麼深意的目光，楊回再次打了一下招呼。臉上還是掛着笑。
只是老爺子依然沒有說話，他依然認真的打量楊回。
“先坐吧。”莊子菁覺得氛圍不是很好，怕楊回尷尬，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讓她坐到茶座前。
等楊回坐定，老爺子卻朝着莊子菁揮了揮手：“子菁你去看看你媽的葯吃過了沒有，我跟她聊聊。”
莊子菁看了看楊回，楊回微微點了點頭，莊子菁猶豫了一下，然後站起身來：“那你們慢慢聊，我一會兒回來。”
等莊子菁出了門，茶室里只剩下滿屋茶香和兩個沉默的人。
見老爺子不開口，楊回決定打破這種局面，她微笑着朝着老爺子說：“我想爺爺肯定有很多顧慮，也有很多想要問的，子菁不在，您想問什麼，我都會好好回答。”
老爺子目光如炬，落在楊回的臉上，讓人很難直視，不過楊回卻依然淡定安靜的看着老爺子，這讓老爺子終於開了口：“我不希望我的孫女跟一個女人在一起。”
“很少有人會希望自己的孫女喜歡同性，爺爺，我知道您的感受，但您覺得對一個人來說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幸福。”爺爺想也沒想直接開口，
“對，幸福。”
“但你給不了她幸福。”爺爺的表情很嚴肅：“你是個女人。”
“我可以。”楊回回答得認真而篤定。
“她有的你都沒有，無論家世背景，無論學歷能力，無論生活環境和習慣，所有的一切你們都不般配，而且你們不會有自己的孩子。這一切都意味着不幸福。”
楊回沉默了一下，就在老爺子以為楊回默認了的時候，楊回卻又很認真的開了口：“她擁有很多我沒有的東西，但我卻有她很需要的東西。”
“她需要的？”
“自由而乾淨的人生，做着自己喜歡的事情，成為自己喜歡的人。對我來說，這是幸福，而對子菁來說，這也是她嚮往的。我沒有您這樣豪門大族做背景，我是個孤兒，我也沒有子菁那麼高的學歷，但我依然可以用我的雙手來獲取我需要的財富，而在精神上，我認為簡單的以自己喜歡的方式活着那就是精神上的豐富。當物質與精神都能夠得到滿足的時候，就是幸福。”
“你很善辯。”老爺子說。
楊回微微低了低頭：“爺爺，我並不善辯，當我急於辯論的時候，只是因為我的心裏有些畏懼。”
“我從你眼睛裏沒有看到畏懼。”
“畏懼在心裏。”
“你畏懼什麼？子菁很喜歡你，你擁有很好的籌碼。我和你說話的時候，你佔了上風，其實我知道，即使我們全家人不同意你們的事情，她也不會聽的，儘管我在為她的未來做着努力。但是，我們全家都欠了她二十多年的親情和關愛。所以當我找到她的那天開始，我們每一個人都不想她再受到一點兒傷害，我們不想因為感情的事情阻攔她而讓她受傷，卻也更加不希望她因為年輕找錯人而受傷害。”
楊回覺得有些感動，因為在來北京之前她已經想過很多子菁家人對兩人的阻攔，甚至想到過也許子菁會因為自己而不得不和家人鬧翻。但他們是真正愛她的，因為真正愛她，所以不願意傷害她，所以不管怎麼不喜歡自己，都會努力的去忍耐。
“我曾經見過子菁的養母兩次，第一次是子菁的養母黎鳳到麗江來找她，那時候黎鳳應該已經知道你們在找她了。但黎鳳乘着你們還沒有找到她的時候到麗江用親情訛詐子菁。儘管之前子菁已經被訛詐了多次，這次卻依然上當了。我看見了全過程，覺得很心酸。這樣的養母，讓人很生氣，很憤怒。當然讓我憤怒的還有子菁的懦弱，為什麼一個人會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同一個人的當受同一個人的騙呢？！第二次是子菁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後，讓我陪着她去看黎鳳，她說黎鳳畢竟把她養大了，還讓她讀了那麼多書，所以不能只記得別人的不好，而是應該記得別人對自己的恩德，所以我們去了，只是去的時候，隔着門我們就聽到黎鳳在麻將館裏胡說八道，把子菁說得很難聽，當時我覺得一團火從我腦門冒上來，我想狠狠揍她。但子菁拉住了我，把我拉走了。她說這樣就好，看過了就走吧，算是跟過去做一次道別。那天我也覺得很憤怒很心酸，但我卻明白了在子菁心裏親情是多麼重要的存在。在她之前的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她在意親情，卻無法擁有真正的親情。她為那份親情付出了很多，卻只能換來被當工具使用的結局。可以說在她的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她是悲慘的。所以我很清楚的知道對她來說，親人意味着什麼。所以我畏懼。”
老爺子微微皺着眉頭，子菁被黎鳳騙的事情，她當然是知道的，只是楊回和子菁去看黎鳳那件事他不清楚：“所以你也會擔心子菁會為了家人而放棄你？你畏懼這個？”
楊回搖了搖頭：“不是的。”
“那是什麼？你就那麼自信？”
“我不是自信。她從義興離開的那天起，就一直在尋找一個問題的答案，那就是她要過什麼樣的生活，想要什麼樣的人生。我想，現在她已經知道了。如果與我在一起就是她想要的人生，那麼她不會輕易放棄。我所畏懼的，只是害怕傷害。因為她是一個那麼在意親情的人，如果因為我而和親人產生裂痕，讓她的至親傷心，那她也會傷心難過，而我，又怎麼能不為她難過？她已經苦過那麼多年，我不希望她以後再苦。如果這樣，即使她以後跟着我生活，我想這場生命里的缺憾也會一直成為她幸福的阻礙。”
“你還是很自信，相信她一定會選擇你？”老爺子的語氣有些不好。
楊回搖了搖頭：“如果她想要的人生在這裏，那麼她的選擇自然就不是我。如果她想要的人生在我那裏，那麼她自然會跟我走。”
“可是你的畏懼里並不包括她選擇留在北京。”
楊回微微笑了笑：“如果是那樣，那隻能說明她要的人生不在我那裏，我既然給不了她想要的幸福人生，那我怎麼會畏懼分離，那樣的話，分離卻恰好是最好的結局。而那樣的話，留給我的不是畏懼，也不是不甘，只是傷心罷了。”
“我以為你這麼理智的人不會傷心。”
“動心的人，就有傷心的可能。心交給了別人，傷不傷當然就不是自己能說了算。所以這不是畏懼的問題了。”
“你很能說。”爺爺呷了口茶：“但能說的人我見過很多，說和做是兩回事。我對你不放心。因為你太能說了。”
楊回想了想：“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能不能請爺爺跟我去巨甸住一陣？那裏環境很好，適合修養身體，那也是我生活和居住了十來年的地方，我想您需要了解我更多的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