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五十章 巨甸來客
當晨光從雕花窗格中穿過然後透過薄薄的窗帘落入房間的時候,楊回就睜開了眼睛,然後絲毫沒有感覺到別人在冬日裏起床那種痛苦般快速起床,穿衣,開門,然後洗漱,而後端上一碗和媽媽剛剛做好的一碗冒着熱氣的稀飯就着酸菜蹲在鋪子門口呼呼的吃。
但巨甸的人大多並不像楊回這樣早起,太陽升得老高的時候長街上的人才開始慢慢起床,拉開鋪子的捲簾門或者木門,睡眼惺忪蓬頭垢面的端着杯子到街沿邊刷牙,晨光金燦燦的灑滿長街的時候,這座小鎮才算是真正醒來,附近村子裏辦事的人漸漸開始出沒。
大多數鎮上開鋪子的人都隨着這種節奏開始一天的生活,楊回例外。
她早起,晚睡。
她經常接到這個小鎮的第一個客人,經常送走最後一位客人。
她十年如一日,看着小鎮每天的日出日落。她一臉燦爛笑容的跟每個認識的人打招呼,她手腳麻利的為客人解決問題。
這幾乎是她生活的全部,但現在,這種過了十年的生活卻變得有些不一樣。
今天並不是趕街天,所以街上的人並不多,一大早來了個換機油的客人,小和已經處理好,不需要楊回親自動手。吃完早飯的碗筷扔到一邊之後,和媽媽已經洗乾淨,整齊的放在廚房裏。楊回百無聊賴的站在鋪子門口的街上,微微眯着眼睛抬頭看向二樓。安靜的二樓依然是木板鋪就的走廊隔開了木欄杆與房間,這上面當然並沒有那個像公主一樣的人。
但楊回依然安靜而認真的盯着二樓。
兩個人曾經在那裏圍着火盆探討過人生,聊起過幸福。那時候楊回的想法簡單直接。但現在她開始有些迷惘。
迷惘的是愛情,以至於人生。
當一切都可以選擇的時候,幸福就變得很簡單,然而當有時候自己無從做出選擇的時候,幸福似乎就開始變得遙遠。
莊子菁已經去了北京好些天。兩個人偶爾聯絡,但並不太多。楊回嘗試着去想像莊子菁的情況,並且做出自己認為最正確的反應。然而她依然開始忐忑。
她繼續望着二樓,開始很認真的整理自己的思路。這很有必要,因為儘管她每天依然按時睡覺按時起床,但她已經學會了失眠。
北京是個什麼樣的城市?她那個將軍爺爺的家應該是什麼奢華的模樣?她的親人在二十多年之後與她重逢該是怎樣的激動,對她該是如何的疼惜!楊回設想了很多,一直到脖子發酸的時候,她才對自己說:但不管怎麼樣,她總會記得我的。
緩緩收回望着二樓的目光,然後轉了轉發酸的脖子,她看到一輛掛着外地牌照的轎車朝着自己駛過來。
楊回抬腳走到街沿上,免得擋了來車的路,可沒想到車子慢慢駛過來之後正正停在了她面前。
車窗滑下來,車裏只有一個開車的人,女人,還是個挺漂亮的女人。當然,楊回覺得這個評價只是針對普通人,這個女人的漂亮比起子菁來還是差很多。
差的不是五官的端着,差的是眉眼間的韻味——子菁眉眼間的氣息比別人乾淨很多。
“小楊車行嗎?”車上的女人一手抓着方向盤,身子微微側過來看着楊回微笑着問。
楊回點點頭:“要修車?”說完她又看了看女人和她開的車,和摩托車似乎不怎麼沾邊。
車上的女人搖了搖頭:“你是楊回?”
楊回微微愣了愣,楊回這個名字就算在巨甸知道的人也不多,不過她還是點點頭。
女人迅速把車子靠了邊,關上車窗熄了火,然後從車上下來:“我是子菁的朋友。”她笑得很甜。
楊回有些意外,但既然是子菁的朋友,那她當然要負責接待,叫小和從鋪子裏拉了兩條小木凳出來,楊回拉過火盆點了火:“天冷,烤烤火吧。”
女人看了看黑乎乎的火盆,又把目光落在楊回粗糙而且指甲縫裏還有黑乎乎機油的手上,一直到火盆里沾了廢機油的紙板燃起來,點燃了放在上面的木條子,楊回才抬起頭來看着女人:“你找我?”
女人的目光從楊回的手上挪開:“是的。”
“有事兒?”
“對。”
“什麼事兒?”楊回並不太喜歡這個女人,因為她看着火盆和自己手的時候的目光里除了詫異還有難以理解的鄙夷。所以雖然她喜歡跟人聊天擺龍門陣,但不代表她會和一個這樣的女人一直打哈哈。
“有些話,子菁對你沒法說出口,所以我親自來對你說。”女人看着楊回的眼睛,很認真的說。
楊回點點頭:“你說。”
女人清了清嗓子:“她在北京過得很好,家裏人對她非常好,她回去這半個多月的時間,一家人其樂融融,她也真正感受到了之前這二十多年都沒有感受到的親情。”
“這樣很好。”楊回表情自然,但聲音卻有些乾澀。最近她和子菁聯繫得並不多,因為她每天都在設想子菁現在是在一個什麼樣的環境中,想來,她的親人一刻也不願意和她分離,而如果自己總和她聯繫,在這樣親人團聚的時候會顯得很不好。
那個女人繼續說:“她哥哥給她介紹了一位X軍醫大的副教授,三十歲,年輕有為,而且長得很帥。”
楊回沒有再吭聲,但她手上停下了撥火的動作,認真的看着說話的女人。
“所以事實上,雖然這些完全沒有必要告訴你,但子菁對我說,你是個很認真的人,她不希望不說清楚就離開。但你要知道,現在的她和以前的她已經完全不一樣。她有非常好的前途,有很多很好的選擇。也許以前是她在努力去走上一條稍微幸福的路,而現在則是大把的幸福等待着她去選擇。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吧。”
楊回點點頭:“我明白了。”
女人有些錯愕,她原本想楊回應該很激動,最少應該會受傷,但當楊回說完這幾個字之後又微微低下了頭去撥了撥火盆里的火:“你叫莫舒是嗎?”
“你知道我?”莫舒有些詫異。
楊回點頭:“她說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莫舒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僵硬,她微微張口,卻終究什麼都沒說,在子菁心中,自己真的是她最好的朋友?或者這只是楊回隨口說說而已?
楊回繼續說:“但她和你不同,所以我也知道為什麼你總是在嫉妒她,總是想要超越她,因為在她面前你什麼都不是。”
莫舒剛剛那些微的感動頓時被楊回這句話擊得煙消雲散,她覺得原來楊回並不是個老老實實的修車人,原來她如此尖酸刻薄:“你什麼都不知道,所以說這些沒有意義。”
楊回抬頭看着莫舒,笑了笑:“對,你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你說這些都沒有意義。”
“你不相信?”莫舒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楊回嗯了一聲:“一切皆有可能,她要和我在一起,或者她要離開我,但這些都不是你來說就成的。”
“她親自說你才相信?但你知道她是個善良的人,她不願意傷害別人。”
楊回笑了笑:“我和她之間,是近是遠,何必一定要說出來?”楊回想了想,然後看着莫舒說:“你一定沒有和一個人真正愛過,如果你真正和一個人相愛過,那你一定知道,兩歌相愛的人之間,即使是要分手,也根本不需要語言來表達,只需要一個說話的語氣,也或者一個小小的動作,就足以表達清楚,因為相愛的人之間,心是沒有距離的。”
“那你覺得你和她現在還沒有距離嗎?”
楊回搖搖頭:“有。”
莫舒笑了:“你真是個誠實的人。”
“對,我誠實的活着,其實最近我也開始有些忐忑,但你這句話忽然提醒了我,我本來就是個誠實的人,我誠實的活着,不偽裝自己的缺點也不偽裝自己的感情,所以我其實不應該望着二樓忐忑不安。”楊回很認真的看着莫舒:“我愛她,所以我應該誠實的對待我自己的愛情。我愛她,所以我沒有選擇,我會為她等待,並且應該在等待她的時候,為她做一些什麼。”
莫舒原本是想來看看這個讓子菁愛上的人是什麼樣的人,沒想到是個普通的修車人,原本想要玩玩她,打擊她,沒想到自己卻似乎成了個解套的人,她氣得笑了起來:“這些說起來動聽,但距離就是距離,環境會改變一個人,一個人在不同的時候會做出不同的選擇,她在艱難無助的時候遇到你,喜歡上你,但現在她是整個世界的公主,她不再無助。而你雖然只是個修車人,但你也應該知道共患難易,同富貴難。”
“我知道。但這些並不重要。”
“那什麼才重要?”
“我曾經告訴子菁,順心意的活就是幸福的活,如果我是她的心意所在,那她自然不會離開,如果我不是她的心意所在,那麼什麼都不重要。不過我覺得也許你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因為我們不是一類人。”
莫舒看了楊回很久,然後才開口:“其實我剛剛只是在開玩笑。”
“還好。”
“其實我來是因為別的原因。”
“比如?”
“你知道我一直關注她的遊記,所以我開始關注你,其實來之前我對你很好奇,我不知道你憑什麼讓她喜歡上你。現在見到你之後,我也開始喜歡你。”
楊回笑了笑:“你又開始開玩笑了。”
莫舒卻忽然認真起來:“這回不是開玩笑,我在想,和你在一起會是什麼樣的,這樣的山,這樣的小鎮,還有一個這樣的你。”
楊回在莫舒的目光中微微皺着眉頭若有所思:“我想,等到子菁回來,我應該給她一個什麼樣的驚喜。”
“你沒有聽我說話?”
“我聽了,但沒有意義。”
“那對你來說,什麼才是有意義的?”
“子菁,當然是子菁,以及子菁喜歡的一切,這些都是有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