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蘇沫努力擦凈了男人的鞋,她覺得自己的手代替了那鞋變得骯髒,變成一塊破抹布。
她幾時做過這樣的事,從小嬌生慣養,大學畢業后,去中學工作,一直處於乾淨的環境,好像是呆在一個真空玻璃罩里。只是玻璃罩並非密封,佟瑞安是她唯一了解人性的窗口。可是佟瑞安不喝酒,更不曾喝醉過,也從未讓她收拾過鞋上的污穢之物。
所以有那麼一瞬,蘇沫掩藏在心底的清高之氣悄悄的昂起頭來。但是下一秒,認清現實的自我嘲弄又將它狠狠擊伏下去。
蘇沫轉身進屋的時候,沙發上的男女正在熱吻,男人的手已經伸進莫蔚清的上衣里,使勁捏住她的胸口。
男人帶着鼻音低低贊了句:“變大了。”
莫蔚清笑笑:“懷孕當然會變大,難道她的就縮小了么?那可是奇人。”
男人也笑,避而不答,抬眼瞥見蘇沫灰頭土臉低眉順眼的正往廚房裏躲,心下有些煩,說:“怎麼周末還讓人過來,多礙事啊。”
莫蔚清摸着他的胸膛鎖骨,慢悠悠道:“我一個人呆的太久,也沒個人來瞧瞧,心情就會變差,這麼下去對孩子不好。你要是能常來,我叫她走就是了。”
男人當然知道她話里的意思,心裏不覺有些得瑟,卻不表露,低頭問她:“就這麼想我?”
莫蔚清嘟着嘴:“是呀,這麼多人都想你,你招架得了么?”
那人哈哈一笑,踉蹌的站起來,稍有些費力的打橫抱起莫蔚清就往卧房裏去。蘇沫聽見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驚呼呢喃,不覺臉紅心跳,像是比當事人更尷尬害臊一樣,只想着馬上離開,可是爐子上還燉着雞湯,水已燒開,熱氣蒸騰,汩汩作響。
正覺難堪,卻聽莫蔚清的聲音從房裏飄出來:“喂,你先走吧。”
蘇沫回神,忙關了爐子,三步並作兩步地往門外逃,又聽見男人呼着粗氣說:“怕什麼,她愛聽就讓她聽好了,你們女人都一樣,沒幾個不騷的。”
莫蔚清在那頭嚶嚶出聲,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蘇沫跑出去,哐地一聲帶上大門。外面的日頭很毒,曬着她的臉像是要焚燒起來一樣,她迷迷糊糊的沿着馬路牙子走出老遠,心還在一個勁兒地怦怦亂跳。早上匆忙出門,忙到現在也沒來得及喝口水,不免頭暈眼花。她在太陽底下略站了站,這才轉去回家的方向,末了卻又扭頭去看莫蔚清的住處,那房子已被其他建築物完全遮擋,彷彿消失的海市蜃樓,她這才覺得好受了點。
之後又一個周末,莫蔚清提前打電話通知她不必過去,蘇沫打心底鬆了口氣。等到第二天下午,莫蔚清卻又招她去做晚飯。
蘇沫到的時候,莫蔚清獨自在家,半靠在貴妃榻上玩手機,她看起來無精打采。
做好飯,蘇沫請她上桌去吃,她也懶得動彈。於是蘇沫多嘴說了句話,她說:“別把孩子餓着了。”
莫蔚清聽見這話笑了:“要是男孩兒,我是捨不得的,如果是個丫頭,倒不如把她餓死算了。”
蘇沫最痛恨這樣的觀念,忍不住低聲反駁:“可別這麼想,你自己也是女性,都是條命。”
莫蔚清不以為然地伸了個懶腰,趿着拖鞋啪嗒啪嗒走過來:“你看我,從沒穿過耳洞,因為我下輩子再不為女人。”她說這話時語氣極為認真,以至於蘇沫都有些驚訝了。
蘇沫一時沒做聲,只抬眼看着她。
莫蔚清悠閑地坐在餐桌前,給自己舀了碗湯,再次開口:“蘇姐,你這人看起來笨笨的……但是讓人覺得安全。你一定有很多朋友,因為和你打交道不必費心思。”
蘇沫起先被她頭半句話給噎着了,聽她說完不覺想了想,答道:“這也算一處優點吧。”
莫蔚清倒是柔柔地笑出聲:“你知不知道,那個尚淳,就是我男人呀,他馬上會有兩個孩子。一個在我肚子裏,另一個呢,在其他女人的肚子裏。你知道那女人多大年紀么……”她頓住,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用眼神鼓勵對方順着自己的話去接茬。
蘇沫還未將她的故事消化乾淨,這會兒只得一愣:“不知道。”
莫蔚清說:“十七歲,”她喝了口湯,“當真是孩子生孩子。”
蘇沫徹底愣了神。
莫蔚清口風一轉,臉上帶笑,卻已是咬牙切齒:“若是早了兩年,就是強^奸^幼女了。”
蘇沫有些暈乎地開口:“這個……生了孩子的話,好像能告他重婚罪……”
莫蔚清倒是樂了:“告什麼告,她家大婆都不管,誰去告?告誰去?”她幽幽嘆了口氣,“我十八歲就跟了他,也近十年了,他大概是嫌我老了,又招了個比自己小二十的,呵……我是老了么?”她仰起臉,盯着蘇沫輕輕問,“我真的老了么?”
蘇沫杵在那裏,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莫蔚清卻是越說越來勁,接着道:“他那天說了,誰生兒子,誰就能跟着他進祠堂,和他家大婆做平妻……都說酸兒辣女,你以後多給我做點酸的吃,還有啊,你是生過孩子的,你看我這肚子,是生什麼的呢?”
蘇沫轉不過彎,獃滯的瞅着對方:“可是……這是違反婚姻法的,只能和一個人領證,平妻不是封建社會才有的么?”
莫蔚清顯然早已習慣自己的生活狀態,聽見這話倒並不介意,只是有些不耐煩地解釋:“這地兒就沒有婚姻法,只有宗祠,就算找警察,警察也不會管,太多了,管不了,”她緊接着又問,“你看我這肚子,像是生什麼的呢?”
蘇沫嚅囁:“這個,我看不出來……沒有科學根據……”
莫蔚清不覺哼笑:“真是個實在人,”她想了想,“瞧你這麼實在,又是外地來的,我才好心告訴你,在這個地方,千萬千萬別相信什麼法律,什麼警察,更別相信男人,任何男人,不管是剛出生的還是一腳踏進棺材裏的,俊的丑的,香的臭的,都不能信。”
“金玉良言,”她笑着補充。
莫蔚清一番推心置腹之後,對蘇沫越發和顏悅色。而蘇沫心裏始終有一些抵觸,至於莫蔚清的男人尚淳,在她的印象里更無異於雜碎和罪犯。
蘇沫想起自己帶過的那些女學生,想起舅舅家的小表妹鐘聲,都是天真浪漫的十六七歲的年齡,無論生理還是心理,全都一團孩氣。另一方面,蘇沫自己也有個女兒,只要設身處地的稍作聯想,對這樣的男人就更為厭惡,是一種從潛意識裏掀起的無法抑制的鄙視和厭惡。
後來,蘇沫在莫蔚清那裏又撞見尚淳幾次。
品心而論,尚淳長得不錯,實際三十五六的年紀,外表看來頂多三十左右,有錢人會保養,當然財富又帶給他們足夠的底氣和支撐,精神面貌和言行舉止便於一般人不同。尚淳若是長相猥瑣,蘇沫心裏還會好過點,無奈他卻是一副道貌岸然成功人士的模樣。
一次,蘇沫在廚房熬湯,那人進來泡茶,幾乎是貼着她的背脊走到旁邊的案台,伸手到上面柜子裏拿茶葉罐,最後整個人大喇喇的貼了上來。男人身上很熱,蘇沫卻不寒而慄。
蘇沫強抑怒氣,不聲不響地使勁推開他,想要撇清干係,已經來不及,莫蔚清早靠在門口瞧見了。
莫蔚清不動聲色,她極少有大喜大怒的神色,甚至此時,她臉上還帶着一抹奇特笑意。
蘇沫慌忙往外走。與她的慌亂相比,尚淳只是低低一笑,而莫蔚清更是一聲不吭,只拿眼睛牢牢的盯住她。待蘇沫出去了,莫蔚清這才語氣溫和的揶揄尚淳:“你這人,只要有點姿色的就不放過,就想嘗嘗。”
尚淳不置可否,如常問:“她哪裏人?像是江浙一帶的,皮膚生得好白。”
莫蔚清哼了一聲,沒理會。
蘇沫去外間收拾停當就要回去,心裏也起了辭工的意思,錢可以少賺,卻受不得這份齷齪。想到這兒,原本惴惴不安的心反倒平靜了。
但是沒等她說出口,莫蔚清已先一步做了打算。莫蔚清趁着尚淳不在,直截了當告訴她:“你以後別再來了,我這兒也不怎麼需要你。”
蘇沫很想說:我也不願意來。
誰知莫蔚清又道:“其實我覺得你人還不錯,我有個朋友那裏需要人接送孩子上學,你要是願意,就去她那兒吧,”她停了會兒,“我朋友是女的,獨身,一人帶着孩子,跟前也沒什麼臭男人,清靜得很。”
她又笑:“除非你不想要清凈。”
作者有話要說:五月十六日更
感覺還不夠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