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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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像是有飛蛾扇翅,撲稜稜地往燈上逃竄。

蘇沫登時驚醒,忙把手裏捏着那一頁翻過去,心裏仍然焦灼,有些窮途末路的意思。她試圖緩解,安慰自己:不如就在這裏貓着,雖說和當初的想法相去甚遠,至少是包吃包住薪水也比先前要好,時不時地舅舅還悄悄塞點錢,再找份周末的兼職做做,也就差不多了……再怎樣,也不能這樣灰頭土面地打道回府,不能讓那些人瞧見自己的落魄,那些人里,特別是佟瑞安。

窗外夜色如墨,熱浪稍退,蟲聲鳴鳴,南瞻市靠海,幾乎沒有冬天,日子便在這連綿夏季中流淌,逐漸褪了顏色。

除開經濟上的壓力,蘇沫在異鄉的生活大致還過得去。

舅舅為人和善,打理着一家成衣作坊,卻少了幾分尋常生意人的奸詐氣質,對誰都一副樂呵呵的菩薩臉,對老婆女兒如此,對親戚工人如此,對往來客戶更是如此。他是外鄉人,早年機緣巧合落腳此處,人在屋檐下氣勢也低了三分,數十年來磨去稜角,練就了一身的忍勁和耐性,似乎和善得過了頭。蘇沫敬重這個舅舅,他同家鄉的父母有着一樣的特質,不爭不搶,不咄咄逼人,只行份內事,連同血緣關係,更帶來無形的親切感。

偶爾一家人出門吃飯,路上遇見熟人,人問蘇沫打哪兒來,舅舅便笑稱:“這才是我家大閨女,你沒見過的,她打小在我老家過活,現在回來給我養老來了。”

旁人將信將疑地笑,舅媽也笑,連同兩個表妹,其樂融融。蘇沫感激他們,至少那一刻,似乎有人把她當做至親,使她漂泊在外的心暖和起來。

蘇沫干起活來也就特別賣力,真正當做自己家的一份事業。

只是時間久了,有些事也漸漸暴露,比如小工廠的財政和業務,她絕對沾不上邊,始終是防着她。蘇沫也不多想,她拿着那份薪水,只求能對得起別人的付出,他們始終是在人生低谷的時候拉了她一把,他們不願做的,她去做就是了,只求有活干,不落人話柄。

有兩次,舅媽當著工人的面對她笑嗔:“瞧你這拚命三郎的勁頭,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家剝削你了,你也該適當地歇歇,出去轉轉吧。”

蘇沫平時不怎麼出門,因為出門就有花錢的時候,她只恨不得賺一嘎嘣掰兩半地使,全省下來給父母孩子寄回去才好。只是她近來留了心,迫切地想找份兼職,便往市裡去得多些。

蘇沫碰了幾次壁,她以前所學專業如今全是年輕人的天下,她又是畢婚族,婚後一心裝着老公孩子,自己只在一家中學管管機房鑰匙便頗為滿足,在專業技能方面早已跟不上趟。

回想前塵種種,蘇沫心灰意冷,腳下步子轉了轉,進了街面上一家家政服務中心,避開自己的本科學歷不提,只說有做保姆和家政方面的經驗,想找份周末的鐘點工。

這回倒是比以往順利,沒幾天服務中心就給了消息,說有戶人家,女主人才有身孕,想請人打掃衛生偶爾去做個飯,還說那家經濟條件不錯,做得好不只枱面上那些工資。

那家在近郊,離舅舅這裏不遠,下了班騎個車就能直接過去,蘇沫心裏高興了些。她臉皮薄,又讀了這麼些年的書,骨子裏多少帶着幾分清高,雖說以前也是在學校打雜,講出去卻好聽得多——中學老師。要是擱了頭幾年,怎麼也不會接手這種伺候人的活計,但如今人生地不熟,誰都不認識,也用不着有太多顧及。

倒是舅舅和舅媽知道了不太樂意,舅媽沒怎麼多說,舅舅卻道:“你好歹也是個大學畢業的,怎麼能去做那些事,不如再挨幾天,我找個機會,請人幫忙到市裏的公司給你找個坐辦公室的工作。”

鐘鳴年方二十五,個性直白,這會子忍不住反駁:“我們同學研究生畢業大半年都找不着工作,再說現在有些做家政月嫂的,工資可不比小白領拿得少。”

蘇沫連忙附和,舅媽卻是抬眼剜了自家姑娘一眼,說了句:“以後你姐不在,你可要幫着買菜做飯。”

鐘鳴大大咧咧道:“我來就我來,有什麼難的,我又不是鐘聲,什麼事都不會做只知道讀書。”

舅媽說:“你能和你妹比嗎,她一個高考生,你要是能有你妹一半出息,不用考試就能保送大學的話,我也願意好吃好喝的成天供着你。你看看自己,高中畢業,在家待業了多少年了?”

鐘鳴立馬不吭聲了,隔了會兒才道:“我在廠子裏就沒做事嗎?”

隔天蘇沫去見工,高級住宅小區,女主人很年輕,靠在柔軟光滑的真皮沙發里上上下下地將她打量,試用幾次后,簽了合同。

蘇沫做事仔細,廚藝不錯,話少,不討人嫌。

女僱主莫蔚清性子冷,倒不算挑剔,只是兩人都不怎麼說話,各做各的事情。

莫蔚清頂喜歡刷網頁玩網游,要麼穿着防護服對着台電腦,要麼坐在陽台上曬太陽手裏捧着ipad,偶爾外面下雨她也會在陽台上獃著。她似乎不常出門,也沒什麼朋友。

兩人這麼處着多少有些怪異,蘇沫為人矜持,別人對她稍有冷淡她就絕不向前多邁半步,到後來卻是莫蔚清耐不住。

當時蘇沫碰巧接到家裏的電話。蘇母在電話里說:上星期你爸身體不太好,我們送孩子去她爺爺奶奶家住幾天,佟瑞安也不來看看,後來在外面遇着,清泉跑去叫爸爸,那男人竟是一副懶得理的模樣。

蘇沫端着電話怔了半天,連那邊何時掛斷也不知道,直到現在聽到那個名字她仍是心潮起伏,只是那人的臉孔在她的印象里日益猙獰。她偶爾也會甩不脫那份猙獰,只因念及曾經數年的溫情。

蘇沫知道佟瑞安的意思,也因為孩子的事與他交涉過,希望他能抽時間陪陪女兒。佟瑞安當時答地直接:離婚的時候我們家已經給過你一筆錢,輿論的偏向又在你那邊,蘇沫你現在的要求是不是越來越多了。

蘇沫氣得發抖,直接掛了電話。過了會兒,那人又打過來,竟是向她道歉,佟瑞安說:對不起,她剛才在旁邊。

蘇沫不由嗆了句:你就這麼怕她?

佟瑞安隔了一會兒才答:蘇沫……當初你要是有她一半厲害,我們也不會是這個結果。

蘇沫一時哭笑不得。

莫蔚清聽她在電話里提到孩子,忍不住打聽她家裏的情況。蘇沫一一說了,言語平淡,只避開了前夫因出軌導致婚變的話題。莫蔚清卻是一副再明白不過的表情,幽幽嘆了一聲:“天下烏鴉一般黑,人性都是共通的。”

蘇沫沒答話,埋頭擦地。

她從未見過這家的男主人,莫蔚清的公寓裏也沒有婚紗照,只有她的一張單人黑白藝術照片掛在客廳,很大一幅,佔據半面牆壁,照片里的女人比現在更加年輕漂亮,身段好,眼神清澈。

蘇沫推測莫蔚清是某個有錢人的二房,接觸越多越發肯定這個結論,雖因為過往的經歷,她對小三二奶之流有種本能的排斥甚至厭惡,但是現在卻不願和錢作對。何況莫蔚清出手大方,說話直接卻不失和氣,蘇沫漸漸地對她討厭不起來,所以蘇沫開始討厭自己。

直到一天周末,莫蔚清照常上網,蘇沫準備午飯,一切如常,忽聽外間有人掏鑰匙開門。

莫蔚清立刻抬起頭,一動不動的拿眼盯着大門。

隨後門被砰的一聲推開。

蘇沫嚇了一跳,趕緊打廚房裏出來。

門口堵着兩男人,一個攙着另一個,被攙着的那個顯然是喝多了,步伐踉蹌。蘇沫站在跟前不知所措,她扭頭看了看莫蔚清,後者卻是安坐在上發上笑眯眯的打量那兩人,半響才柔聲開口:“這一大早的,怎麼就喝成這樣了。”

半醉的男人瞟了莫蔚清一眼,卻扭頭對同伴嘟囔:“讓你別把我往這兒送,我就知道她沒好話。”

莫蔚清一點沒在意,招呼蘇沫:“你去扶扶。”

蘇沫在圍裙上抹凈了手,過去扶那男人的另一隻胳膊。男人睜着微醺的眼瞄着她,毫不客氣地將一半重量壓在她肩上,忽而側頭在她近旁嗅嗅,說了句:“好像是回鍋牛肉的味道。我不愛吃這菜,膩味。去,給弄點清粥和醋泡大蒜來。”

這男人身材高大,說話間酒味熱氣噴在她脖頸間。蘇沫很是吃力,現在聽他的言行里像是有戲弄的意思,躲也躲不開,臉頰頓時通紅,額上的汗也滴滴落下,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莫蔚清只在一旁瞧着,嘴角微微一抿,略噙着笑意,神色平常,蘇沫卻隱隱聽見她低哼一聲,又像是沒有。

倒是男人的同伴幫了句腔,說:“別介意,他喝多了就這樣。”

蘇沫心裏好過了些,稍稍移開身子,側頭對那人禮貌性的笑笑,又忍不住瞧了他兩眼,這仔細一看就覺得那人眼熟。蘇沫不覺又愣了一回,那人卻極其平淡的移開視線,幽深的眼仁,依然如不能見底的河裏暗礁。

蘇沫忽然想起來,心跳竟似快了數拍。

半醉的男人倒進沙發里靠着,莫蔚清擰了塊濕毛巾貼過去幫他抹臉,那人神情享受,過了一會睜開眼,衝著蘇沫一仰下巴頦:“去,把門口的鞋擦擦,”而後又對莫蔚清說,“請的什麼人,沒點眼力勁。”

莫蔚清懶洋洋地一笑:“我相人的眼光一直都不怎麼樣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男人跟着笑起來,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頦兒,末了想起什麼,連忙招呼他的同伴這邊來坐。

誰知那人早已轉身走去門口,笑着說:“假模假樣的,用不着跟我客氣,不妨礙你們兩公婆團聚。”

他說話的當口,蘇沫正蹲在地上給人擦鞋,鞋尖上濺滿了嘔吐的污跡,酸臭氣味撲面而至,一不留神,就有污濁不堪的東西沾染上指尖。蘇沫一陣反胃,強抑着乾嘔的*,悶頭悶腦地繼續擦拭。眼前,看見那人的腳邁出門去,筆挺的西褲,烏黑鋥亮的皮鞋一晃而過。

直到腳步聲漸遠,汽車發動的馬達聲響起,她始終未曾抬起頭來。

然而她卻忍不住幻想,如同上次的回眸一瞥再次發生過。

這樣的幻想使她感到十分羞恥。

作者有話要說:五月十五日,更

莫蔚清=莫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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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入浮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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