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見面禮
鄭氏被錦哥說得又呆了一呆,掏出帕子拭淚道:“我也老了,這些事應付不來,以後你們做主便是。”
錦哥想說,你別老是耳根那麼軟就好,可看看鄭氏憔悴的面容,想到幾個舅母都比母親年長,卻看着比母親年輕,心中一澀,便住了嘴。
她轉變話題問玉哥道:“家裏還有多少錢?”
玉哥道:“還有個五百兩不到。”
錦哥嚇了一跳,“哪來那麼多錢?!”
“你忘了?沈伯伯和掌柜大爺給的程儀。”無憂在一旁插嘴道。
錦哥微一皺眉,但沒說什麼。
鄭氏卻興奮了,挑剔地看看玉哥和錦哥,再看看無憂,道:“趕明兒給你們一人做一身好衣裳,你們現在身上的,到底還是不能入眼。對了,還有見面禮……”說著,不由愣了半晌,又一臉愧疚地看着三個孩子道:“輕了怕是拿不出手,可重了……”
錦哥揮手道:“這些錢不能亂花。過兩天我出去打聽打聽,一畝地要花多少錢,總不好老靠着外祖父和舅舅他們救濟。至於見面禮,量力而為,重在心意。”
聽明白她的意思,玉哥不禁瞪大眼,“你還要扮成男人出門?!你以為這是在石橋鎮嗎?!”
無憂則一下子從榻上跳下來,嚷道:“我去我去!我能說話了,我去!”
“去!”錦哥拍了他一巴掌,“你個小孩子,就算能說話,又頂個屁用!”
她這句話一出口,頓時令鄭氏和玉哥的眉全擰了起來
“你得重新學起女兒家的舉止。”玉哥道。
“我怎麼了?”錦哥低頭看看自己,“我很好啊!”說著,又咳了兩聲。
“還很好?!”玉哥指着她抵在唇邊的拳頭,“女孩子咳嗽都是這樣,”她翹着蘭花指捂着嘴,“你呢?是這樣,跟個大老爺們似的!”
說著,她學着錦哥以拳抵着唇。只是,錦哥的動作十分自然,她的動作怎麼看怎麼怪異,逗得無憂和鄭氏一下子都笑了起來。
錦哥看了不禁一陣感慨。他們家,多少年沒有過笑聲了。
她尷尬地抓抓脖子,“習慣了,一時改不過來。”
“這個動作也要改!”玉哥和鄭氏同聲道。
錦哥只好把摸脖子的手挪到耳垂上,卻不想這又提醒了鄭氏,道:“對了,你的耳洞長實了,明兒還得替你重新打上。”
不知怎的,錦哥眼前忽然閃過周轍的臉。
“不用,”她不自在地道,“我不喜歡那些首飾。”
那人說什麼來着?回京後向皇上求娶她。他以為她是誰?是公主嗎?還向皇上求娶她……
“不行。”鄭氏難得的態度堅決,“哪有女兒家不穿耳洞的!難道你還想臨上花轎再扎耳洞不成?!”
說到這裏,鄭氏心頭一動。她這才想起,到正月里錦哥就十七了,論年歲也該嫁人了。
*·*
次日一早,鄭氏才剛剛起床,還沒來得及去給老太太請安,老太太竟領着丫環婆子們過來了。
這如意居原本就在正院的後邊,只隔着一道角門。
老太太心疼壞了女兒,拉着鄭氏的手就不肯放開,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她瘦了、憔悴了,一邊想到哪兒就吩咐到哪兒,一會命人給做這個吃食那個吃食,一會兒又命人給拿衣料裁衣裳,一會又想起以前鄭氏喜歡的什麼東西,非要叫人立馬開了庫房去找,直鬧得一家上下都不得安生。
此時,大太太、二太太和三太太也尋着聲音從正院找了過來。二太太笑道:“可見老太太真是高興,連早飯都不曾用就過來了。”又請示道:“是不是叫他們把飯送到如意居來?”
老太太高興地連連叫“好”。不一會兒,連眾位姑娘們也都趕來了。一家人擠在小小的如意居里親親熱熱地用了早飯,鄭氏和玉哥心裏雖覺得這麼做有些不妥,可架不住老太太正在興頭上容不得反對,也只得客隨主人意了。
用完早飯後,無憂去外院見老太爺了。錦哥病着,老太太便命她不許出來,只在自己房裏將養。玉哥天生就是個愛賣乖的性子,如今見老太太高興,便也趁機裝瘋賣傻,直哄得老太太更是心情舒暢,直誇她伶俐,一時倒把眾孫女們全都拋在了腦後。
“難得你受了這麼些年的苦,性子還是這麼好。”老太太摟着玉哥,怎麼愛怎麼不夠。
二太太劉氏笑道:“玉哥小時候就漂亮,如今越發的出眾了。”
三太太歐陽氏看了一眼二嫂,心裏微微一哂,卻沒有接話。
只有她那個傻大嫂余氏上了鉤,直愣愣地道:“玉哥生得如此好相貌,怕是落在市井裏要惹麻煩吧。”
玉哥的背猛地一僵,不由暗暗懷恨地瞪了大舅母一眼。
鄭氏從來不笨,只是不愛用心思罷了,加上昨晚又被兩個女兒點撥了一番,此時也不由看了大嫂一眼,從母親懷裏拉過玉哥,嘆道:“這些年可不是委屈了她嘛。我從來不敢放她出門,連鄰居都不知道我們家還有這麼個閨女。唉,能平平安安這麼多年,也是佛祖保佑。”說著,又向老太太道:“娘,我想找個日子去感恩寺還願。”
老太太在聽了大太太的話后,早就已經瞪了她好幾眼了,此時也忙隨着鄭氏的話轉變話題,說起感恩寺的香火,然後又扯了一些親戚們的婚喪嫁娶和京城這些年的變化。
這時,有人來回稟,說是大姑娘帶着兩個孩子回來了。老太太笑道:“昨兒怎麼說來着?就知道她定會趕回來。”說著,領着眾人向角門那邊過去。
走過東屋時,老太太進去看了錦哥,又囑咐丫環婆子們小心侍候,臨走時忽然起了童心,對錦哥笑道:“中午家宴上有什麼好吃的外婆會給你留着,可不許饞!”說得眾人一陣笑。
若是玉哥,定然會說幾句什麼湊湊趣,偏生錦哥渾身上下就沒一根有趣的寒毛,連個應酬的笑臉都吝於相與。
玉哥一看,忙拉着老太太的手臂撒嬌道:“外婆就只疼姐姐,等一下我要把席上所有的好吃的全都吃光,叫外婆沒法子疼她!”
原本他們都是規規矩矩叫着“外祖母”的,老太太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對,忽然自稱“外婆”,若改了錦哥打死也不會打蛇隨棒上,玉哥這麼一說,倒叫老太太通身的舒坦,笑着摟過玉哥道:“好你個小醋罈子,我疼你姐姐你就酸成這樣,等一下中午我們吃螃蟹,倒是不用再加醋了。”
一行人說笑着離了東屋,穿過角門,轉眼就到了上房正院。
上房裏,大房的長孫媳婦徐氏正陪着出嫁的大姑娘鄭子慧坐着。見老太太領着鄭氏進來,鄭子慧忙上前見禮,拉着鄭氏的手便哭了起來。
當年鄭氏未出嫁時,就和鄭子慧的感情極好。見她們哭得傷心,那對才兩三歲的雙生子不明就裏,便也跟着哭了起來,直哭得老太太心疼不已,點着鄭子慧額頭道:“都是當娘的人了,好歹也穩重些。你姑媽這才剛回來,身子也虛,怎經得起你這番折騰!”
鄭子慧這才收了淚,又引着雙生子給鄭氏見了禮。
看着雙生子,鄭氏一陣尷尬。昨晚她將身邊的東西搜颳了又搜刮,卻只見樣樣都粗糙,沒一樣能拿出來當見面禮的。偏那五百兩銀子還是銀票,一時無法動用。
一旁,林媽媽忙從懷裏掏出兩個荷包,上前笑道:“這是姑太太給兩位表少爺的見面禮。”
鄭氏一陣詫異,林媽媽的眼風悄悄瞟向老太太。鄭氏看去,見老太太沖自己點頭,眼中不由又是一陣淚光閃動。
那邊,老太太則又對大孫媳婦徐氏道:“中午的家宴上可別忘了螃蟹,”又望着玉哥笑道:“若是沒了螃蟹,可拿什麼來佐着吃醋呢。”逗得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玉哥卻悄悄眨了眨眼。
昨兒就說了,今天是全家團聚的家宴。這麼重要的場合,好好的老太太怎麼忽然指給了大表嫂?
雖說大表嫂是長房長孫媳,可從種種跡象都可以看出,如今這個家是二舅母在管着。玉哥可不信這中間沒什麼事。
她向來是個看戲不怕台高的主兒,此時不由偷眼觀察着二舅母和大表嫂。
卻只見二舅母和大表嫂似乎正湊在一起說著家宴的事,一個是一臉的仔細關切,一個是標準的柔順恭謹,倒看不出有什麼異常來。
這大表嫂看相貌就是個敦厚溫潤的人,和她的親婆婆余氏竟不像是一家子,倒是隱約有些劉氏的風範。
見玉哥一直偷看着自己,徐氏答完二太太的話后,便走過去拉起她的手,笑道:“妹妹昨晚歇得可還好?若是屋裏缺什麼,只管跟我說,如今我正跟二嬸娘學着管家呢。”
玉哥眼睫一閃,垂眼衝著徐氏行了一禮。
徐氏敦厚地笑笑,牽着她的手,將她領到眾姊妹們的身旁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