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西斯修看着沐空安出去,一口血竟然噴了出來,白色的衣服上染上紅色,配上他那慘白的表情,竟然有一種觸目驚心的感覺。
西斯修神智有些恍惚,他呆愣地看着那一道門,就這一道門就把兩個人隔離,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抬了起來,衝著門,眉宇間竟然帶了幾分絕望之情。
他又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些夢,也是這樣,他和沐空安被隔離起來,棺材的門一旦合上,就不能再打開,他和沐空安就這般咫尺天涯。
那只是夢,他無數次安慰自己那只是夢,可是睜開眼,卻看見這般現實。
他的手一直在發顫,他努力控制了,可是它們還是在發顫,好像在懼怕着什麼,西斯修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這般恐懼,恐懼些什麼呢?他又說不清楚。
他的頭歪了歪,想道:他或許真的很怕,很怕那些夢境變成現實,只是區區夢境就能把他折磨地生不如死,如果變成了現實,自己會如何呢?
西斯修得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這個問題太過殘忍,以至於他第一時間就拒絕去思考這個問題。
他彷彿又看到了,漫天曼珠沙華盛開,血紅的是刺目的鮮血,彷彿都是自己心中流出來的,
曾經西斯修認為疼到極致那便是麻木,現在才發現這些都是狗屁,他永遠不可能麻木,因為永遠有更讓他心疼和痛苦的事情。
他知道沐空安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可是他拒絕去想,拒絕去思考這個問題,就如同他當初拒絕去思考沐空安不跟自己回來自己要怎麼辦。
可是終有一天,那些血淋淋的殘酷的現實還是被毫不留情地揭開,全部展現在他的面前,那時候的西斯修,不僅僅是痛苦,更多的是心疼。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是你,將你最重要的人親手推進萬劫不復之地的時候,你會怎麼辦?這麼多年下來,西斯修一直在騙自己,他騙自己沐空安沒有受到什麼侵*害,他騙自己沐空安依然如以前一樣,纖塵不染,高貴優雅。
謊言說多了就成了真實,在刻意的欺騙和忽略中,西斯修自己都把那些血淋淋的真相全部掩埋下去,只留下他自己虛造的現實。
即使他不停地做噩夢也是這個樣子,每一次噩夢結束后,西斯修就對自己說,‘夢與現實都是相反的,會做這樣的夢,只能證明沐空安活得很好。’
即使他後來拒絕睡覺拒絕休息,對夢境的一切感到恐懼,但這句話卻一直在他心底扎了根,‘沐空安活得很好。’
他知道沐空安不喜歡宮廷,沐空安不喜歡鬥爭也不喜歡猜忌,他在心裏騙自己,沐空安出了門會活得更好,因為他去了一個他自己真正喜歡的地方,而不是繼續被困在皇城。
這終究只是個謊言,謊言是個泡沫,一戳就破,可最痛苦的就是謊言被戳破。
那些虛構的美麗的謊言,如同最甜美的罌粟,而當沐空安把由罌粟圍城的面紗狠狠撕下來的時候,就是讓一個幸福的人直面殘酷的時候。
西斯修會痛苦,會內疚,會心疼,那種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竟然是他嘔出一口血來,他自己想,太狠了。
真的太狠了,沐空安的一切,聲譽、清白、地位、健康、自由、愛情,一切的一切都被自己奪走了,真的太狠了。
他自己都不清楚,當時的自己怎麼能對沐空安這麼狠呢?狠到現在自己一想起來,就忍不住噴出一口血。
他又想起自己那句“以皇后許之”,恨不得直接給自己兩巴掌,那時候的自己,到底是怎麼鬼迷心竅了,才能說出如此荒唐而又捅人心窩子的話呢?
他有些慘烈地笑了出聲,寂靜的屋子回蕩着他自己的笑聲,血液染紅了他的牙齒,昏黃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有一種如同鬼魅的錯覺。
他想,不管沐空安怎麼報復自己,他都得受着,沐空安為了他,賠了自己的愛情、聲譽、地位、健康,而自己是不是也要賠給他這些,他才能真正的消氣呢?
而當沐空安真正消氣的時候,他們兩個是從此兩不相干呢還是糾糾纏纏呢?
西斯修閉上了眼睛,他當然知道是第一種可能性大,可是,他不會也不允許那成為現實。
他能忍受沐空安的報復,只要他開心;但是他卻不能忍受沐空安的離開,他並沒有那麼好的品德,能真的放下沐空安讓他去尋找其他人。
他做不到。
西斯修抬頭看着天花板,慘淡地笑了,他終於還是妥協了,卻不是因為其他的什麼,只能說鴻婁銘對人心的把握已經登峰造極,竟然把自己留在了沐空安這裏,估計沐空安說不定都着了他的道。
西斯修蹣跚地從床上起來,本就全身無力剛剛吐血更是身體疲弱,他拿起桌上的茶水,倒了點在手心裏,將嘴角的血跡擦掉,又把藏在牙齒里的那隻丹藥吞了下去,靜坐了半個小時,待茶水倒影出他的影子已不是那般憔悴不堪時,便走到一個大的裝飾花瓶前,右轉五次左轉四次右轉三次左轉兩次,下面的地板就打開了。
這是直通皇宮的密道,是他在登基后命人修建的,直通卧房。
現今倒是派上用場了,西斯修冷冷地想到,也好,沒有這個密道自己和鴻婁銘談個條件也費勁。
他順着密道走,到前面推了門進去,看着坐在那裏面色平靜的天子,冷冷道:“那個交易,我答應你。”
都知道聖子和主教是要通過神明認可然後才會得到神明賜下的聖物以示身份,除了自己以外無人可用,但是這一次西斯修得到的東西卻有些例外。
他那個東西,真的是有些雞肋,是一個玉佩,帶上可讓人對你的忠心程度日漸上升,上限不知道,怎麼增長不知道,增長多少不知道,什麼都是未知,甚至連功能都那麼未知。
可是他卻有一點是特別的,他那個玉佩,可以轉送一次,但是轉送後會在十年後失效。
鴻婁銘不知道從哪裏了解到的這個信息,他就要這個,西斯修用這個來交換鴻婁銘嘴中的秘密。
鴻婁銘好整以暇地微笑,他知道西斯修總是會來的,不外乎這麼幾天,他自己或許曾經感謝過沐空安,但是在這萬里江山面前,沐空安就很渺小了,這份感謝實在是太小了,鴻婁銘是個真鐵石心腸的人,真心相待的皇后捅了他一刀以後,感情什麼的被他遠遠沒有權利吸引人。
“東西拿來了?”鴻婁銘問道,西斯修沉默地將那塊玉佩放在桌上,冷眼看着帝王,道:“你可以說來。”
玉佩轉送還要滴下西斯修的心頭血,鴻婁銘只他品行,也便笑道:“主教不懷疑自己為什麼總是做噩夢嗎?”
西斯修沒有回答,鴻婁銘也不在意,“聖子大人所接受的神明的賜福,不僅僅是聖水呢,它還可以是一種巫*蠱。聖子大人用心頭血來蠱*惑你日日夜夜陷入深淵不能自拔,所以形成了夜夜夢魘。”
“但是這東西似乎有很大的弊端,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呢,你可以自己去問問聖子大人。”
西斯修閉上了眼,心臟如同火焰在燒,他知道,藥效已經發揮,把痛苦暫時拖后的下場就是日後的兩倍痛,估計沐空安更喜歡看到他痛苦的樣子吧?西斯修恍惚地想到,他輕輕地開口,小的幾乎聽不清,鴻婁銘以為他是不好意思,可只有西斯修自己清楚,他只是虛弱罷了。
“他,在那段日子裏過得怎麼樣?”西斯修問得猶豫,他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又很不想知道。
“主教大人覺得呢?”鴻婁銘似笑非笑道,“也沒有什麼,就是從死亡線上走幾遭罷了,反正還活着不是嗎?”
西斯修冷冷地看着他,低聲道:“我記得我們的交換條件是你告訴我這一年半沐空安的事情吧,你是打算毀約嗎,陛下?”
那‘陛下’二字他說的諷刺,鴻婁銘微微變了神情,冷道:“自然不打算,主教大人可得有點耐心,一年半的事情怎麼可能短短几分鐘說完?”
那‘主教大人’四個字明顯用了西斯修的語氣,諷刺不堪。
“不過是先後被人追殺,逃亡,逃到深山裏,遇到些猛虎野獸,日日夜夜夢見當初你陷害他那一幕,醒來一坐一晚上,直到太陽高照,然後又要去跟猛獸搏鬥。”
“能有些什麼呢?主教大人如果那麼想知道真相的話,不防看看聖子大人的身子,你就會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你可去看看,沐空安的身體上還有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我曾經問他為什麼不用聖水消除,”鴻婁銘似笑非笑地看着西斯修,那神情像極了沐空安,“你猜猜沐空安怎麼說的?”
不等西斯修回答,他道:“沐空安說,他要永遠記住這個教訓,這就是感情錯付他人的下場!”
西斯修和鴻婁銘談了多久,他已經不記得了,唯一記得的就是滿身的冷汗和鑽心的痛苦,所有的感官都那麼鮮明地集中到一個地方,心臟彷彿被萬千蚊蟲叮咬,疼得他說不出一句話。
衣服也被冷汗浸濕,鴻婁銘戲謔地看着他,想看戲一般,即使是這個樣子,西斯修也是高挺着後背,聽着鴻婁銘講沐空安的事情,,即使再痛苦,他也想要多了解沐空安一些。
即使多了解一分,就更心痛一分。
從未出過皇城的聖子身嬌體弱,是怎麼一步步走到今天的,這些西斯修都不在他身邊,唯一知道的也不過是鴻婁銘,西斯修幾乎能想像那個畫面。
前有狼後有虎,時不時地還會有追兵出現,身邊唯一的一個人敵友未名,說不定什麼時候給他一刀還要留神提防着,心裏還要忍受着痛苦,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別人給他的啊,全都是因為自己!
西斯修終於切身了解了沐空安的那種痛苦以後,才真正的懂得,自己曾經給予沐空安的是怎麼樣徹骨的背叛,沐空安何其無辜?而自己又何其殘忍?
西斯修整個人都濕透了,他沒有想到他會跟鴻婁銘聊這麼久,那顆葯本來能保他六個時辰安然無恙的,現在卻渡過了那段時期,他孱弱的如同行將就木的老人,卻依舊咬牙道:“我給你做一個交易。”
鴻婁銘懶散地挑眉,“你還有什麼能給我做交易的?”
西斯修平穩道:“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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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空安從床上歇了兩天,才將將緩了過來,他這是第一次體驗氣急攻心的滋味,這兩天完全沒有去過西斯修那裏,所以西斯修做了什麼事他還真不知道。到沐空安剛能走幾步道的時候,距離婚禮只有五天了,婚婆子帶着人來跟他裁剪衣服,他也就只能苦笑。
所謂即將成為沐空安正室的女子,也不過是一種鴻婁銘的一種制衡手段罷了,說起來鴻婁銘還真是個做皇帝的好料子,他太狠,太戾,當初西斯修下不去手做的事情,鴻婁銘都能做得出來。
單純從那些追隨鴻婁銘的人的下場就能看出幾分,按理說自己是鴻婁銘最大的助手,身處聖子之位參政議政是理所當然,可是鴻婁銘一紙聖意下來,“聖子身子欠安,可好生休息,特允許聖子不許早朝,欽此。”便沒有了下文,估計這一生沐空安都未必能插手政事;除了沐空安以外,鴻婁銘的另一位大將軍當初有救駕之功,現今也只不過掛了個虛名,兵權都被奪了;只不過登基幾天,這位年輕的帝王就已經下了手,整個國家的權利都被他死死地捏在手中,現在位居高位的人也都是家室清白家中人丁稀薄的人罷了。
結*黨*私*營在鴻婁銘統治的這個年代裏徹底成了泡沫,那個男人經過這一場劫難將權利牢牢地握在手心裏,一點都不給別人留了,而西斯修卻不同,跟着他的那些人在這一年半里不是沒有做過什麼荒唐事,可是他還是睜隻眼閉隻眼,高高拿起輕輕落下,他總是忘不了他所謂的‘兄弟’之情,他並不適合當皇帝,而且,他當的也不開心。
沐空安下了這個定義,當初決定幫鴻婁銘打進宮內,他自己都忘了是為了復仇還是為了幫助西斯修解脫,雖然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是當日緊隨西斯修的那些臣子都跑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些也不過是科舉上來的,鴻婁銘犯不着為難他們,為難他們還不如給自己留一個‘寬大博愛’的好名聲。
最重要的是,這幾次與其說是政變,不如說是和平即位;即位者都得到了民心,甚至得到了滿朝文武的心。
這個國家最重視的就是神靈,上一次是主教親自□□,這一次是聖子幫忙□□,倒都是站在到的最高線上。
鴻婁銘初登位,雖能用手段將權利牢牢地握住,卻也不至於拿臣子出氣,他還沒有這麼沒度量。
而那個即將成為他正室的女子,是千屏公主,當今皇帝的妹妹,當年最受寵的熙皇貴妃之女,在西斯修奪位期間,他並沒有殺那些公主皇子,而是把他們留在宮中,以示自己的寬大;但是千屏公主從小備受寵愛,又怎麼受得了那清苦日子?竟然有朝一日鬧到了西斯修面前,期間破口大罵不止,被西斯修打發進了佛堂落髮清修,現在鴻婁銘將這個女子許配於自己,可不是讓自己家宅不寧嗎?
千屏公主對西斯修深恨於心,這次保不定是知道西斯修在自己這裏而特意嫁過來,實則是為了折騰西斯修吧,沐空安皺皺眉,而把西斯修在自己這裏這個消息透露給千屏公主的那個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誰。
當今聖上,終究還是看着自己那滔天的民心而不爽了嗎?
沐空安敲敲桌子,這裏並不值得久留,他為這個國家找了一位君主,曾經雖年少輕狂過,但現今也沉穩下來,雖然心狠手辣,但只有這樣的人才能保證公正清平,要是個柔軟的主子,這世道的奸*佞還不知道多成什麼樣子了呢!
雖然狠了點,但也確實是一個明君,最重要的是心無所戀,曾經最愛的人捅了他一刀,估摸着現在對情之一字避如蛇蠍,不會被情迷了眼,自己也不需要擔心了,是時候考慮離開的事情了。
他身為聖子,對這個國家自然有一份不可割捨的責任,現今將國家完好無損地交出去,自然也到了功成身退之時。
沐空安看着窗上的大紅色,抿唇微微一笑,他現在更期待的是,西斯修會怎麼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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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就到了大婚的年月,整個聖殿一直張燈結綵,沐空安領了新娘進門,西斯修這兩天一直沒有什麼動作,沐空安眼眸掃過那屋子,心裏微微一嘆,這個人,對自己的感情,終究也只有這一般啊。
被自己罵了那幾句就這般乾脆地放棄了?說起來還真是讓人寒心啊。
就這麼幾句就能讓他放棄,那麼自己承受了這麼多憑什麼讓自己輕易地原諒他呢?
沐空安只感覺身體不大好,做什麼事情都是有代價的,心頭血更是不能隨意使用,現今沐空安的身子就是外強中乾,實際上比以前還要虛弱幾分,也不過是表面看着不錯罷了。
沐空安沒有想到,這一生一穿來就結婚,而現在,又要舉行第二次婚禮,說起來也是可笑,這兩次婚禮舉辦的時候,自己都不喜歡另一半。
沐空安看着旁邊身穿紅色嫁衣的女子,面部被蓋頭蒙住自然是見不到的,但是皇家兒女都不醜,這一位自然容貌也不錯。
沐空安深深吸了一口氣,新娘子進了屋,自己從外面應酬,直到天色已晚,在皇帝開口之下,才被放行。
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清香,沐空安還沒來得及反應這是什麼香味,就直接癱軟在地上,身穿紅色嫁衣的妙齡女子一把掀了蓋頭,露出一張嚴肅冷淡的臉,明顯是男人的臉。
他抱起昏迷中的沐空安,直接從暗道里走了,鴻婁銘已回了宮,抬起頭竟然發現今天的星辰格外明亮,不由得微微一笑,他雖說是心狠手辣之人,但是也不在意在不危害自己利益下幫一下沐空安,沐空安離開對於他的好處更多不是嗎?哪一個皇帝也受不了一個聲名如日中天的聖子在身邊。
沐空安醒的時候,正是在一個漫天野草的地方,連房屋還是茅草的,他冷冷地看着正在準備食物的西斯修,聲音很冷,“陛下,你這是做了什麼呢?”
西斯修手頓了一下,火燒到了他的手上,他皺眉隨手甩了甩,道:“安安,我將心頭血灌注道你的血脈里了。”
沐空安心底一沉,“你這是做什麼?!”
“我都知道了,”西斯修淡淡道,“鴻婁銘還傻不愣登地以為你那是什麼神明賜予,實則不過是一個巫術罷了,看來你是真的不想活了,不過。”
西斯修轉頭看着他,黑亮的眸子是那麼認真而溫暖,那是他第一次對着沐空安笑得如此溫柔,“我會陪着你。”
“我不會讓你為我留下來,但是請允許我陪你一起死,安安。”
西斯修走到沐空安身前,將沐空安整個抱進懷裏,話語就響在沐空安的耳邊,卻又像響在了他的心底,沐空安閉上了眼睛,沒有回答,西斯修為沐空安整理了髮絲,輕聲道:“安安,我什麼都知道了。”
“安安,安安,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