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第九十章

就好像林震威在祈雲離開后臉色陰晴不定一樣,一出了林震威帳篷,祈雲臉上的笑容也落了下來。她大踏步離去,走出了好遠,遠到足夠把心中壓抑的怒火驅散,才停下來。

宣州邊城比北平府更冷,開春了,還是飄雪降霜,冰凍三尺,身上沉重的盔甲映照霜雪光,更見森冷。她站在天地一片白茫茫中看着對面的韃靼軍營,眼裏露出了比冰雪更冷的光芒。

戰爭打到這裏,她比誰都明白勝利的重要性,她父皇會親自出征,除了因為韃子犯境可惡,更重要的是國家這兩三大災小禍不斷,民心動蕩,更被有心人利用,製造出一些諸如天譴的流言妄語以圖復辟,她父皇地位受威脅,卻又無法一味打壓,自然需要一個新的、巨大的勝利果實去誘惑、震懾民眾,韃靼就是這時候送上門的——祈雲甚至不憚以最大惡意揣測:她父皇也許是和韃靼有某種微妙的協議的。

她想,既然如此,那就讓我將水攪渾吧。

三月,北平府的第一批走私得來的糧食運出尚未到達,明朝軍隊與韃靼的交戰已經白熱化。

四月,捷報頻傳。中旬,北平府的救濟品到底,食物日漸萎縮的明朝軍隊如聞天籟,軍士上下俱喜,對英武將軍的媳婦,哦,不,又鬧烏龍了,是傳說中的管家娘子的大手筆,眾人再次有了深刻認識,距離太大,妒忌都妒忌不起來,唯有羨慕、恨。

明朝軍隊都食物緊缺,靠搶掠的韃靼更不用說了。明朝軍隊得到二十萬石糧食的第二天想了個陰損的法子,在軍營前面磊了一大堆灶爐,天天那裏熬飯,那香噴噴的飯香飄出老遠,饞得那些靼子兵眼睛都綠了。為了填飽肚子,唯有拚命,可是吃飽喝足了的明朝更對更勇猛了,他們換得的只有節節潰敗。

六月,兩方軍隊的交戰已經進入了尾聲。

這時候,北平府除了鄭原這位紅光滿面的商人外,還迎來一位不速之客:大皇子林思安。

他來得那麼意外,以至於芸娘聽到稟告時愣了一下,隨即又皺起了眉頭。她對林思安印象不好,“愚蠢的、狂妄的、自大的”是既定印象,她的第二批糧食草藥才到,林思安就從江南趕到了北平府,實在讓人有不好的聯想,可是,人來了,總不能把人趕走。芸娘把二管事叫來,如此這般的吩咐了一遍,自己卻沒打算現身見面。

林思安和隨從在門口已經等得不耐煩,那個女人好大的膽子竟然要讓他堂堂皇子久候,實在不像話。林思安打定了主意以後要芸娘好看。他的長隨在狐假虎威地大聲斥罵守門口的奴才,那奴才唯唯諾諾,就是開門請進的沒動作,氣得那長隨肝痛。

還好這時候二管事來了。他令開了大門,恭恭敬敬地將林思安迎了進去。林思安發現迎接他的全是管事奴僕,沒看見芸娘,於是眉頭皺了起來,“秋娘子呢?”

管事低垂的眼珠一轉,抬起頭的時候表情已經變得惶恐,像是很畏懼似的,“芸娘子身子有恙,怕衝撞了大皇子,不敢出來迎接。還請大皇子恕罪。”

林思安一撩衣服下擺大踏步走入了曾經很熟悉現在有了陌生感覺的府邸,冷笑,“怕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不敢見人,叫她出來。”

二管事喏,讓一個下人去通報,自己小心翼翼地服侍着。

林思安才坐下拈起茶盅,去請芸娘的僕人就回來了,“稟告大皇子,芸娘子讓回大皇子‘思及往事,內心惶恐,故而還是不見了。請大皇子自便吧’。”

大皇子一噎,這是暗指那次栽贓嫁禍的事了?他一個眼色,長隨上前一腳踹翻稟告的僕人,“好一個狗奴才,大皇子跟前,豈容你放肆。”指桑罵槐。

“大皇子饒命,奴才只是如實轉達啊。“那個小宮人不停地磕頭。

林思安喝了口香茶,冷笑,“難不成還要孤親自去請不成?”

這時候一個丫鬟裊裊娜娜、像是算好了時間似的進來稟告,“參加大皇子,芸娘子讓奴婢傳達一句話給大皇子‘將軍出征,芸娘與大皇子素不相識,會面恐惹人閑話,請大皇子隨意,待將軍回來,自會請招待不周之罪。’”

這便是威脅了:這還不是你的地盤呢,作威作福輪不到你。你要敢對我不客氣,待祈雲回來,我就要告狀。

林思安氣得差點沒摔了茶盅。他今次來,自然要藉著手中的把柄威脅芸娘讓出那批糧食草藥——鄭原雖然做得隱蔽,可那麼大的行商隊伍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貨物,穿過那麼多的州府,想要不引人注意委實難,人多嘴雜,想要打聽點總能打聽到店內情——林思安自然也知道,想要拿“走私“這個罪名壓倒祈雲恐怕是不容易的,畢竟走私是為了軍糧,軍糧又是給將士食用,就算不感恩,反咬一口總說不過,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但是拿來威懾一下秋芸娘還是可以的,她那批糧食還是運往宣州,他只要將自己變成押送人就可以了:戰爭已經勝利在望,此時堂堂大皇子不辭辛勞地帶着大批糧食去”犒軍“,對他的名聲有好無壞。

可是,現在人的沒見到,怎麼談?怎麼威懾?

不過一個奴才,好大的膽子!

很快,林思安就發現,除了見不到芸娘外,他想從這府中下人口中打探點消息也很難,這裏的人,遺留下來以往府中的下人被撤的撤換的換,都是生口面,嘴緊得很,林思安莫名的有了一種有力無處使的感覺。

林思安的幾個長隨也不得勁,以他們主子的身份,走到哪裏不是人供着敬着,這裏的人沒上貢不說,還趾高氣揚,實在讓人氣憤。

這天,林思安最得力、在廳堂踹了一腳回報宮人的那位想到廚房尋些點心吃,忽然聽到轉角兩個僕人在說話,聽到其中一個提到“芸娘子”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偷聽起來:

“芸娘子可真有錢啊,幾十萬銀票眼睛都不眨的就給出去了。她的鋪子肯定很賺錢吧。”另一個說,“就算賺錢也不能大咧咧幾十萬銀票隨便給賺那麼多啊。我聽說啊......”壓低了聲音,長隨沒聽清楚,急得不得了,卻聽到最先感嘆的尖叫,“什麼,販賣火器?不是吧?”

“你這麼大聲做什麼?”另一個似是緊張的張望了四周,“自然是真的,我伯父可是負責倉庫那邊的,他說的,還有假的?聽說一倉庫,全賣給了那鄭姓商人,不知道芸娘子賺了多少錢。不然哪得這麼大方啊!”兩人漸漸走遠。

長隨聽得嘴巴都張大,待人走了,他也早忘記了自己原先要做什麼,急急忙忙的沖回林思安住的院子稟告,林思安聽得肅然起立,“你可聽清楚了?”

“聽得仔仔細細,一字沒漏。”

“好。你再去仔細查探,一絲痕迹都不要錯漏。”林思安大喜過望,長隨馬上答應了。

卻不知道在他回稟林思安的同時,先前說話被偷聽的兩給僕人也在芸娘的院子裏稟告,芸娘問:“說了?”

“回芸娘子,說了。寶來看見他偷聽完急匆匆的回大皇子住的院子了,想來是去稟報。”

“嗯。”芸娘點頭,身旁的人賞了那兩個僕人荷包讓他們退下了。這時候,二管事又來報,如此這般的說了一通,芸娘便笑了起來。

人說君子復仇十年未晚,她這仇,十年都不用就可以報了。

卻說林思安那邊,林思安皺眉看着周嫲嫲,周嫲嫲可是皇后留下來的人,她說的話他可不敢信,可是也不能不信,周嫲嫲想嚎的模樣,又壓低了聲音,“大皇子,你不知道,自從那女人來了后,老奴就沒有過上一天安生日子,便是皇後娘娘在,老奴也是有兩分臉面的,那賤人竟然把老奴打發去後院看門,這日子怎麼過?府里的人攝於她的淫威不敢作聲,老奴可不怕她。她做的事,老奴都一清二楚,只望大皇子稟告皇後娘娘,提醒將軍不要再受蒙蔽下去啊,老奴一片忠心,日月可鑒啊。”

林思安望了一眼得寵的長隨,長隨微不可擦的點頭表示她說的話是真的。

林思安聽着周嫲嫲一樁一樁數來芸娘的惡行,什麼收受賄賂,以權謀私,索要重金,甚至還包括一些桃色。

林思安問:“你可願意作證駕前?”林思安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已經開始盤算。若運作得好,還可以變成祈雲指使,屆時連太子也脫落水。

周嫲嫲露出猶豫的神色,隨即下定了決心,“有什麼不敢的,老奴也不過實話實說。老奴願意做證。”

於是接下來幾天,林思安的隨從暗中四下搜集芸娘(祈雲)的證據,還真是讓搜集了不少,尤其是強賣強賣一個在京官員的莊子更是證據確鑿,那官員的家屬都願意站起來作證。

林思安沒有回舒適的京城,轉而跑北平府這一趟,可不只是沾點名聲便宜這麼簡單,說不定別有重大收穫。

就在林思安志得意滿,尋思着怎麼見到芸娘討價還價之時,一封來自邊境的快信讓林思安有了機會:

英武將軍失蹤了。

半月前,在赤臘山下追擊韃靼殘兵后再沒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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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紅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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