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桃花
芸娘回去與三娘說了明天要與王府的小姐去報恩寺的事。三娘感覺芸娘是個主意比自己這大人還多的人,也沒說什麼,只是關了包子鋪門后,回家翻箱倒櫃的給芸娘找好看的衣服,又嫌都舊了,加上這個月小有進項,乾脆帶了一對兒女去買新的,芸娘說了好多遍不用,不解自己母親不過去一趟寺廟,幹嘛還得特地買新衣服,新衣服不是過年才買的嗎?芸娘好笑,柔和地解釋:人家是王府的千金,咱不能穿得多豪華體面,至少也要穿得新凈整齊,不然別人笑話的可不只是你,還有鎮南王府千金的面子,說鎮南王府千金交的朋友怎麼這麼寒酸?你願意這樣嗎?
芸娘懵懂的搖了搖頭,又疑惑:可是......爹爹說‘腹有詩書氣自華’......
三娘好笑:你爹爹說的自然有理,可是這世人大抵先敬衣裳后敬人,既然咱家又不是買不起,何苦遭這種罪受?京城的人家啊,便是尋常人家,平時也會裁個一二套新衣裳,不過咱家湊巧,你就不用多想了。聽娘的。
芸娘這才釋然,點頭,乖巧的說:謝謝娘親。
三娘帶着一對孩兒在成衣鋪里千挑萬揀,終於選中一套淺水藍的,只是衣裳有些長,又另給了幾十紋老闆讓加急趕工修改。衣裳傍晚便送到了家裏,芸娘長得好看,穿上那像雲霧繚繞的時款衣裙,真箇仙兒似的,看得老闆娘直誇口,說要讓京城裏的小姐們看見,保不準得把她店鋪里的衣服搶光,小昊天也在旁邊看着她姐姐傻笑,一個勁兒的說:好看,好看。
三娘又悄悄的塞給芸娘小半兩銀子和幾十文銅錢,芸娘驚呆了,不知所措地囁嚅,“娘......”
“拿着,若是有個什麼使用,當用就用。沒用,回來再還給娘。”
連夜給芸娘做了好些小巧精緻的點心,一大早便給大鍋里蒸上,然後裝食盒讓芸娘帶上。
芸娘謝過三娘,拿着食盒在昨天約定的地方等候。那些個路人,見着個漂亮小姑娘站在路邊,都會都看幾眼。不一會,街道響起的的馬蹄聲,馬上人看見芸娘跳了下來,正是此次進京的侍衛隊長包統領,他對芸娘一抱拳頭,“秋家小娘子,請隨我來。”他把芸娘抱到馬上,又翻身上馬,馬兒再次的的的跑開了,到了無人處,再開始撒腿狂奔,芸娘從來沒騎過馬,又是慌張又是歡喜,緊緊的攥住了食盒的挽手,眼睛感覺都不夠看,看什麼都還沒看清楚就花了。
出了城,再縱馬奔馳一會,就看到一隊馬車隊候在那兒了。包統領翻身下馬,再把芸娘抱下來,到轎子前稟告:“小姐,我把秋家小娘子接來了。”
林祈雲掀開布帘子,笑嘻嘻的探出頭來,“上來吧。”
一旁侍候的宮人忙拿出個踏腳,讓芸娘踩着扶了她上去,又把她的食盒遞給她。芸娘抱着食盒鑽入了轎子裏。
轎子寬敞舒適,四周皆鋪設了厚厚的軟墊,一旁還放了個小茶几和一個三層高的架子,擺放着一些精巧的玩意,祈雲上下掃了芸娘一眼,笑嘻嘻的打趣,“今個兒咋穿得仙兒似的,好生漂亮。”
芸娘臉一紅,不知道怎麼說話才好了。
祈雲又問:“你抱着什麼?”
芸娘忙說,“是糕點。我娘給做的。你要不要嘗嘗?我娘做的糕點可好吃了。“
祈雲想着昨天吃到的湯包的味道,點頭,“好。“又伸手在旁邊暗格拿出些酸梅、山楂、腌漬甜梨,玫瑰雲片等等小零嘴,兩人吃着零嘴,邊聊天,偶爾從兩側小窗往外看看景色,倒不覺無聊。
祈雲吃了一片核桃雲片糕,那雲片糕又酥又粉,祈雲唇邊沾了點粉末,芸娘在家是照顧慣了小昊天的,見狀便嗔笑着道,“看你,吃得滿嘴都是——“說著就要伸手過去替她擦掉,手快伸到對方嘴邊方反應過來對方身份,不是她弟弟,是鎮南王府嬌貴的千金,手尷尬頓住,羞得面紅耳赤,祈雲卻是像沒發現她的尷尬似的,一把抓住她的手往自己嘴邊抹去,”哪裏啊,快替我抹掉啦!不然給那些宮女太監看見,回去稟告我母妃,又得說我粗魯了。“
芸娘這才把心定了定,輕柔地的替她抹去嘴邊的粉末,“好了啦!”
祈雲朝她燦爛一笑,“謝謝。“又說,”你真乖巧啊,其實我娘就想要你那樣的女兒。哎,可惜啊,生了我這樣的......”她故作無奈地嘆了口氣。
芸娘退回去坐好,臉上的熱還沒完全褪去,小聲的說:“我覺得你挺好。啊——”被林祈雲忽然湊近的臉嚇了一跳,她驚慌失措,“林......林......林......”結巴了半天沒說出話來。
“真的嗎?”祈雲眼睛閃亮的盯着芸娘眼睛。
芸娘只好重重的點了點頭。祈雲撇嘴笑了笑,縮回身子靠着坐墊懶洋洋地看着芸娘樂,“其實我也這樣覺得。”
芸娘不知道說什麼好,於是只好不知所措的笑了笑算是附和。
從京城西側門出發到報恩寺,大約要一個時辰。祈雲和芸娘聊天時零食吃多了,到了報恩寺所在山腳下,兩人都有點吃撐了。林祈雲沒急着上山,在山腳下讓宮人煮了些消食茶吃完,才帶了幾個隨身丫鬟和侍衛,也不坐轎子了,一路行走上去。
時值五月,青山蒼翠,草木芬芳,氣息好極了,祈雲在京城裏待得很是有些烏煙瘴氣的感覺,此刻青山綠水,花香草青,整個人都放鬆了,她伸展了一下肩膀,掃了眼身後走得氣喘吁吁的宮人,帶點挑釁的看向芸娘,“敢不敢跟我比賽看誰跑得快,看誰先跑到山上?”
芸娘在上京路上,本來與她有些情誼了,經過方才一番相處,那因時間而生疏了的情誼自然而然回來了,當即一撩裙擺,做出要跑的姿勢,“來就來,我還怕你不成。”她笑着說;祈雲喜歡她的爽快,哈哈大笑着,一撒腿跑了,芸娘驚呼一聲,說著你怎麼這麼賴皮啊也追了上去,身後的宮人目瞪口呆,口裏叫着“哎,哎,小姐,別跑啊......”只好再使出吃奶的勁兒追趕。
祈雲比芸娘快了一步先到寺門。她笑嘻嘻的看着芸娘,“我可贏了。”芸娘氣哼,“不算。那個......你賴皮。”
祈雲樂了,乾脆更賴皮了,“可是也沒規定不能賴皮啊!”
芸娘張了張嘴,竟無言以對。
祈雲用指甲颳了一下芸娘紅撲撲的臉,故意問:“是不是啊,芸娘?”
芸娘老大不情願的撇了撇嘴,也故意道:“是啊,芸娘。”
“你......”祈雲沒轍的看着她。兩人視線無意中對上,不由得“噗哧”的笑了出來,都樂了。
這時,後面的宮人喘着大氣追了上來,口裏不住的叫着小姐,祈雲不耐煩,扔了一句,“你們自個兒玩。別跟着我。”拉了芸娘手臂往寺廟裏走去。
報恩寺是京城名寺,歷經三個朝代依然屹立不動。只是因為離京城較遠,除了初一十五或是其餘特別節日,香客並不多,倒是在此寄居求學的學子不少,因此外圍的牆壁佈滿詩詞畫作,亦算是寺廟一景。祈雲一路看過去,不由得想起自己弟弟,感嘆道:“可惜我那傻弟弟來不了,不然倒是可以讓他在此掉掉書袋。”聽得芸娘直掩嘴笑。
廟裏香客不多,可也還有零星幾個,俱是些婦人,煙霧繚繞里,各自神色虔誠的祈求跪拜着。祈雲和芸娘俱要了香點上,拜了拜,心裏續了願望,便由跟上的丫鬟插到高高的香爐里,又各自捐了些香油錢,有個跟隨的小丫鬟看着芸娘小心翼翼的從隨身的小荷包里掏出幾個銅錢放進功德箱,暗自不屑的撇了撇嘴,這誰家的小姐啊,比她這丫鬟還小氣?出了寺廟,祈雲便問芸娘:“你許了什麼願?“
“許的願望怎麼能說出來?”
“那好吧。“
兩人信步在寺廟四周行走,林祈雲開始還興緻勃勃,後來便有些頹了,嘆氣,“說很好看,也不過如此。”
京城王府的侍衛便笑着說,“這報恩寺最出名的是桃花,可這三月、四月都過了,桃花也就只剩下伶仃幾朵,自然比不得鼎盛時好,三四月時,繁花似錦,紅彤彤一大片,那才叫好看,那時候也最熱鬧,每天來賞玩桃花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原來如此。“林祈雲嘆了一口氣。
身旁的公公機警,“要不,小姐和秋家小娘子去廟后的精舍歇歇,待會吃過齋菜再走?老奴聽說這裏的素齋也頗出名呢!”
“那便如此吧。“
李公公趕忙讓人去準備了。
走過一片桃林,祈雲看見枝頭殘餘的桃花,其中一小株長在低矮處的,密密的擠了三五朵,不繁艷,倒嬌俏可愛,伸手摘了起來,叫芸娘站住,硬是別到了她髮髻上,對身旁的李公公笑道,“我常聽我那些書獃子兄長吟哦什麼‘人面桃花相映紅’,我看芸娘這臉紅撲撲的,比桃花還要紅上兩分,李公公,你說是也不是。“
李公公笑着鞠身,“秋家小娘子長得好看,戴花自然也好看。“
芸娘一張臉更紅了,“沒帶你們這樣笑話人的......你給我戴花,我也要給你戴上。“
祈雲大方地把頭伸過去,“戴就戴嘛,咱也來一回‘人面比桃花紅’。”
芸娘選了一株,李公公給她摘下,芸娘把花別到對方髮髻里,兩人互相端詳着,感覺都有些傻氣,不由得哈哈大笑。李公公雖然不知道這兩小孩在笑什麼,可看着兩個可愛孩子笑得天真開懷,也不由得跟着微笑了一個。
兩人又遊玩一會,便到收拾好的精舍休息了。吃過了齋菜,兩人都有些睏乏,便讓宮人鋪了被席,去午睡了。芸娘睡了一半,內急了,迷迷糊糊爬起來,走到門邊,卻聽得門外一把壓低了的聲音道:“香雲姐姐,跟小姐一起的是誰家的小姐啊?好生寒酸,捐個香油錢竟然是三五文錢,亦不嫌丟人。小姐怎麼會跟她好的?”
那叫香雲的厲聲,“閉嘴。主子的舌頭也是你可以嚼的?”
外頭一下沒了聲音。芸娘迷迷糊糊好恍恍惚惚里,一下子驚醒了,腦子迴響着三娘的說話:丟的可就不只是你的臉了,還有鎮南王府千金的臉——竟不覺呆住了。
“你怎麼起來了?”忽然,鎮南王府的千金站在了她跟前,芸娘又是一驚,天氣已經開始有些熱,她竟感覺背後出了些微的汗漬,她嘴巴張了張,有點似夢非夢的眩暈感,“我......我......我我要小解。”
祈雲打着呵欠,“那還不去?回來再睡會。差不多我們就回去吧。”說完又往床上走去。
“嗯。”
待芸娘一離開,祈雲像是犯困得厲害的臉便凝住了。眼睛裏冷冷的。
回到鎮南王府第一件事,她就是叫來管家,“把那個叫冷雲的丫頭掌嘴二十,發賣出去。我們府里不需要多嘴多舌的丫頭。”
管家喏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