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王子墨由衙役領着,匯同陳旺樹等人,一起坐板車向海塘而去,車上吵吵嚷嚷,陳旺樹見王子墨極為沉默,不由關心問道:“小二,那胡工戶尋你何事?”

“無事。”王子墨沒有心情與陳旺樹閑聊,何況車上人多嘴雜,便胡亂將陳旺樹打發了。

胡得來的話,讓王子墨聽得雲裏霧裏,說一半留一半,留下的還是關鍵的一半,她不知一個簡單的徭役怎會有如此多的隱晦。

王子墨從胡得來那裏得知,皇上已決議“南狩”,並將行在定於臨安府,這對於臨安府的人來說,那是大大的好消息。別管這個皇上是逃來的,至少以後臨安府算是皇城了,政治,經濟,文化會得到大大的發展,連帶着鹽官縣也會更加繁榮。

不過,皇上“南狩”,定都臨安,對於臨安兩縣衙門來說,並非只有好處,這機會之中伴隨着危機,若是差使辦得不好,在皇上這眼皮子底下,瞞都瞞不住,所以,胡得來受到縣太爺的指令,務必要把今年的海塘修整辦得有聲有色。

可是,沒錢呢!

“師弟,為兄這差使不好辦呢!咱們那個縣太爺,是個萬事不理的主,如今皇上要來了才知道着急,可錢呢,糧呢,沙石呢,工具呢,還不是全壓在為兄身上。鮑縣丞已讓戶房全力籌措,但依然杯水車薪,聽戶房那邊說,今年的秋糧都還沒收齊。”

“為兄這回算是攤上事了,你在海塘上辦差機靈些,只管進出收支做賬便是,其他的事莫要理。”

這話,啥意思?

在海塘上幹了三日,王子墨漸漸有些明白了。看着海塘邊一排排極其簡陋的帳篷,那是給服徭役的人住的,四面漏風,根本擋不住陰濕凌厲的海風,每頓飯,都是腐米,這些米平日就是窮苦人家都不會吃,關鍵還沒有一頓乾的。這待遇,可比去年差遠了!

這些還不是最糟糕的,王子墨雖沒有干過修塘建渠,但海塘上不少中年漢子卻是老手,從他們的隻字片語中,王子墨也能聽得五六分。

“這沙石,都沒個麻袋裝着,潮水一來,不全沖跑了!”

“還沙石呢,你看到有幾塊石頭,全是稻杆子!”

“這樣修塘能成么?這海塘若是缺口可會死人的!”

“我看這事懸,若是明年雨水少還好些,若是如前年那般,怕是撐不住。”

“喂,你們幾個,少說幾句,不要命了!”

“王小二,運沙石的來了,頭兒喊你去驗收。”一個衙役扯着嗓子喊道。

與王子墨一同共事的,有五人,三人是工房書吏,另兩人是民間的賬房,同樣託了關係進來的。六人分頭數清了沙石數量,工房的書吏便開始登記入庫,王子墨見工房的人察看過劣質沙石后,在賬上記的卻是上好沙石,不由看了看另幾人。

工房的人似乎都沒有覺察出問題,另兩人臉色卻不好,但迫於身份,又或者如王子墨這般被人敲打過,雖然極不情願,但還是動筆記下了“上等”沙石的數量。沒人說,沒人敢說,身邊的衙役還看着呢,王子墨心裏嘆氣,但也不得不低頭,動筆開始記起來。

這次,陳旺樹被抽調過來搬運沙石入庫,他那樣的身板,一次能扛五大袋,一般的壯小夥子,也能扛三四袋。王子墨算過,一般上等沙石陳旺樹能扛兩袋,以此推算,這次偷工減料的數量極其驚人。

是夜,陳旺樹溜達到了王子墨那邊,王子墨見陳旺樹來了,趕忙從火爐上將暖着的肉湯給他端過來:“樹哥,累了吧,趁熱吃。”

“香,真香,你小子這日子過得可真舒坦。”海塘上的飯怎能填飽陳旺樹,他接過湯碗,忙不迭吃喝起來。

王子墨心裏苦笑,她日日提心弔膽,晚上都睡不着,哪裏來的舒坦日子,她覺得,還不如跟着陳旺樹上海塘呢,雖然苦些累些,可總歸不用擔干係。

“樹哥,你們那邊可還好?”王子墨見陳旺樹滿臉疲憊,關心地問道。

“給官家幹活,就那樣。”陳旺樹滿不在乎地說道。

“可曾聽到什麼流言?”王子墨問道。

“流言?”陳旺樹愣了愣,將肉湯一口氣喝完,隨意抹了把嘴,抱怨道:“不就吃住比往年差么。我連着三年都上工,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去年你也去了,雖說在運河邊住得差些,但好歹五六日吃上一回肉,白米管夠,時不時還能從河裏撈上幾條魚打打牙祭。前年是修官道,一路修過去,沿路的鄉親送吃送穿,可自在了。今年別提了,在這鳥不打屎的地方,見天的喝西北風。”

“還是你小子有福氣,有個好師父,還有個便宜師兄,風吹不着,水淹不到,吃住和官差一樣,可把狗子那小子羨慕死了。叫他瞧不起讀書人,這回,抓瞎了吧。我和你說,他原本打算在海塘上收拾你呢。”

王子墨見陳旺樹東拉西扯,說不到點子上,只得放棄了。也是,一個種地的,沒見過世面,心思太過簡單,眼裏不就是盯着幾個子,幾塊肉么。

陳旺樹吃飽喝足,與王子墨聊了一會兒便走了。王子墨繼續翻看賬目,這回是她出師以來頭一次獨擋一面,那三個工房書吏只是做些抄些工作,另兩個賬房雖是老賬房,不過手藝一般,也不知是否是胡得來的授意,這邊的事多壓在她身上。

只是這活越幹下去,王子墨心裏越沒底,到了第七日,縣太爺領着一干衙門屬官來海塘巡視了。

常仁志似乎對工程建設並不在行,並沒有看出什麼問題,但他帶來了一個錢穀師爺,對賬目卻是查得極仔細。

王子墨看着那個師爺翻看賬目,心裏七上八下的,賬目主要是她做的,如果出了問題,那她便是第一個倒霉的人。王子墨低着頭,偷偷瞥了一眼胡得來,卻沒有從胡得來那裏得到任何反饋。那胡得來四平八穩地站在常仁志身邊,也很恭敬地垂首,臉上是一心為公無私奉獻的忠臣表情,誰看了不說一個好字。

“太爺,賬目沒問題。”師爺查好了良久,才起身稟報。

王子墨聞言,算是鬆了一口氣。因為她發現了極大的問題,自然在賬目上萬分用心,還好自己的本事不錯,至少沒有被人當場抓住。

這事,她一直忐忑在心,特別是常仁志到來以後,王子墨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將實情稟報,只是自己的身份是胡得來的師弟,那便是胡得來的人,再有來之前胡得來的那番敲打,王子墨終是歇了揭穿的事實。王子墨覺得,就算要稟報,也得先與胡得來商量。

常仁志浩浩蕩蕩而來,勉勵慰問之後,又揚長而去。胡得來為了體現公忠體國,便留了下來。王子墨也算看出來了,做為工房主事的胡得來,直到徭役第七日才與縣太爺一同而來,可見他對差使並沒有他自己所說的那般上心。

也許是因為賬目做得很不錯,到了晚間,胡得來派衙役叫了王子墨一同吃酒。

“師弟,為兄事務繁忙,無暇照顧你,這幾日在海塘上,過得可好?”一貫的親熱之中,隱隱透着幾分倚重,畢竟是同門,又是個有本事的,胡得來很需要這樣不說話會辦事的人。

“甚好,勞師兄惦記了。”王子墨答道。

“這話見外了,你我本是同門,你年紀又小,何況師父囑咐過,我怎能不好好看顧你。”胡得來滿臉笑意,親自為王子墨斟酒,說道:“來,咱們師兄弟喝一杯。”

“子墨不善飲酒。”王子墨委婉地推辭,她心裏還有着大事,實在不想與胡得來東拉西扯。

“我等雖南人,但亦是堂堂大丈夫,不飲酒可不成,往後多的是這樣的應酬。”胡得來將灑杯塞進王子墨手中,自己先幹了一杯。

王子墨無法,只得陪了一杯,將略顯辛辣的酒水吞進肚中,喉頭有些嗆人,看着滿桌的佳肴,甚無胃口。

胡得來盡顯兄長氣度,噓寒問暖,關懷備至,見王子墨長相頗為清秀,舉止氣度亦有板有眼,不由問道:“師弟今年多大了,可曾定親?”

“十六了,因家中無長輩作主,未曾訂親。”王子墨答道。

“不小了。咱們師父如今閑雲野鶴,不理俗事,按說你的親事,師父當多多上心才是。既如此,我這個兄長腆着臉,便為你尋一房賢妻,到時師弟伉儷情深,可別忘了師兄這個大媒人。”

“咳咳咳。。。”王子墨被胡得來當仁不讓的話給嗆着了。

“師弟,雖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你也別這般激動啊。”胡得來見狀,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不。。。不勞師兄掛懷,我們庄的三叔公說過為子墨保媒。”王子墨咳得臉都通紅了。

“鄉下地方,怎會有好人家,師弟這般人品,可不能隨隨便便尋個村婦,不然這輩子豈不是良緣無望。”胡得來很不滿意,耐心地說道:“為兄有個至交好友,任職咱們衙門典史,他家中有個小娘子,今年十四,花容月貌,知書達禮,典史大人與夫人極為寵愛。這小娘子不似其他婦子那般攀龍附鳳,年初甄家的二公子提親,都被她以甄二不學無術推辭了。”

“可是紅村甄家?”王子墨好奇地問道,對於這般人品的女子,她倒是極為欣賞的。

“正是,甄家在咱門鹽官縣,也算是數得上的。可小娘子偏說要嫁與上進有本事的後生,家境艱難也無妨,把典史大人氣得不行。”胡得來細瞧王子墨,越發地中意道:“如師弟這般的人物,料想便是小娘子所青睞的。”

“師兄,您可別說這話,子墨高攀不上,別損了小娘子的閨譽。”王子墨嚇得連連搖頭,家裏還有個林芷嵐呢,回頭讓她知曉,自己哪還有好日子過。

“這事你莫管,有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師弟既無長輩作主,為兄自當為你籌謀,到時你我兄弟一同建功立業,豈不快哉。”胡得來是打定主意,要與典史家結親,自己在衙門裏也能有更多依仗。

王子墨緩過神來,細想了想又把心放下了,雖說典史家的小娘子不重門當戶對,但自己的身份與家世卻是與她極不般配,她雖願低就,可不能低到塵埃里,這婚事怎麼也成不了。不過說起建功立業,王子墨心中的大事又憋不住了,猶豫地問道:“師兄,子墨有件事,不知當說不當說。”

“多做事,少說話,這是衙門裏的規矩。”胡得來算是老江湖了,一眼便瞧出王子默在想什麼,他想了想,安慰道:“衙門裏的水渾着呢,有些事就算是我,也做不得主。今日你自個兒瞧見了,咱們縣太爺不是個辦事的主,縣裏的事多是鮑縣丞在料理。鮑家是咱們縣數一數二的大家族,鮑縣丞的話比縣太爺的話還管用,你安心辦差便是。”

“可海塘。。。”王子墨到底年紀小,經不住事,這話怎麼說也是挑明了。

“整個縣的工事都是為兄在辦的,海塘不會有事的。”

到底,王子墨還是被老謀深算的胡得來封了口。

第二日,王子墨頂着混沌的腦袋起身,剛出門準備去賬房,卻見一群人氣勢洶洶地直奔她而來,海塘上的人無不停下手上的活看熱鬧。

王子墨眯眼望去,待人群走近些,發現那些人之中有好幾個熟面孔,赫然是王家的下人。

那群人衝到王子墨面前,自發地成包圍狀,那為首的管事手一揮,兩個大漢便衝上前,一左一右想王子墨夾在中間。

“你們想要做什麼!”王子墨驚怒道。

“做什麼!小二,你也是我看着長大的,小的時候本本分分,沒想到是個吃了豹子膽的主,有什麼樣的娘就有什麼樣的兒子,跟我們走吧,老太爺在祠堂等着你呢!”

王子墨聞言,瞬間臉都白了,待她還想爭辯,管事命人直接封了她的嘴,由壯漢扛着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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