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家人
袁璐睡覺的時候陳氏喊了府中的大夫來看,大夫說她雖然醒了,但底子還是虛,尤其是脾胃,要好好調養。
因此吃飯的時候的菜色都是好克化的:一道蓮子膳粥,一道草菇蛋花湯,幾份精緻的佐粥小菜,最後是一盅暖胃益氣的牛肉羹。
袁璐躺了那麼多年,吃的都是沒什麼味道的流食。
現在最想吃的當然是那種炒的咸香的有滋味的東西,但是她也不敢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她這紙紮的身子躺了這麼多年沒死,已經是奇迹了。
袁老爹看着她用完了飯才去了前院。
他走後不多時,袁璐的大哥哥袁珏也回來了。
他如今在翰林院當史官修撰,雖是個從六品的小官,卻很容易得皇帝青眼,等以後袁老爹退下來,袁家就指望着他入直文淵閣了。
袁璐是陳氏的眼珠子,也是全家人心口上的一道傷疤。
袁珏今日當值,聽到家裏來人說了這個消息,做完手頭的事跟上峰告了假就趕回來了。
一回家衣服也沒換,就趕到陳氏院子來了。
等不得丫鬟通報,他打着帘子就進去了,那個通報的丫頭急得面紅耳赤地跟這他進去了。
陳氏便說他:“越大越沒有規矩了!”但也沒真的惱,擺擺手讓丫鬟下去了。
袁珏對陳氏的話充耳不聞,只問:“娘,小妹呢?”
陳氏笑着指了指屏風後頭,“你妹妹躺窗邊曬太陽呢。你且讓她換件衣服再來見你。”
袁璐是了解他這個哥哥風風火火的性子的。
袁珏比她大五歲,她穿來的時候他已經是個小小少年了。
他那時已經開始跟個小大人似的,能站在袁璐和陳氏身前抵擋袁老太太了。
袁璐已經從榻上起來了。
兩兄妹見了面,她又忍不住要掉眼淚。
袁珏已經二十二歲了,孩子都有了。
如今見了小妹妹哭,他手足無措,拍着她的頭讓她別哭了。跟哄孩子似的。
下午晌,袁璐又見了嫂子吳氏。
吳氏嫁進袁家也好幾年了,跟顧湘的相處時間不算短,現在見到她活生生的也是非常吃驚。
吳氏今年年初才生了兒子,喚作霖哥兒。此時她也是帶着霖哥兒過來的。
陳氏就讓奶娘抱着霖歌兒過來給袁璐瞧。
霖哥兒十分討喜,見着袁璐就咯咯直笑。
袁璐看着粉糰子似的侄子當然愛的很,抓着霖哥兒的小手就想把他抱到自己懷裏。
吳氏見了卻攔着道:“璐姐兒身子才好,孩子鬧騰,別讓他累着你。”說著就從袁璐手裏奪過了霖哥兒,把奶娘拉到自己身邊了。
這話一聽便是不想讓袁璐碰霖哥兒的託詞。
袁璐在心裏冷笑,這嫂子心裏指不定想着她現在這是迴光返照,生怕自己禍害了她的兒子呢。
陳氏看在眼裏,沒有當面說什麼,只喊了人拿了一把子小金元寶、金魚兒,當袁璐的見面禮給了霖哥兒。
吳氏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反應過度,還想在別處描補,陳氏就已經讓她帶着霖哥兒下去了。
陳氏早在心裏把兒媳婦給罵了個遍。
這個兒媳婦是在袁老爹起複的前一年訂下的,那時候家裏的重孝剛過,袁珏十七歲了。
袁老爹眼見朝中一片混亂,決定先留在鄉下觀望一段時間。
袁珏的婚事已經拖不得,陳氏託人相看了一戶人家,就是吳家。
吳家的老太爺當過知州,現已致仕。老太爺有三個兒子,前頭兩個兒子都在當了個小官,小兒子沒念出來書,只考到秀才。
相看的就是吳三秀才的大女兒。
兩家相看以後都挺合心意,不久就訂了親。
後來袁老爹被接回去當首輔了。袁家卻沒有毀掉婚約,依舊把吳氏娶進門。
吳氏進門三年無所出,陳氏自問沒有因為這事薄待過他。
袁珏屋裏還有兩個通房丫頭,陳氏想着不能讓庶長子先冒出來,硬是等到第三年吳氏被診出了喜脈,才斷了兩個通房的避子湯。
本想着低門娶來的媳婦總是軟和些,加上她這個婆母也寬厚,這日子總能和和美丨美下去了。
如今來這麼一出,陳氏就跟吃了蒼蠅一般噁心。
這吳氏是如何?真當生了個兒子便能飄上天了,連她們璐姐兒都能看不上了?
袁璐心中本也有氣,但看她娘氣性比她更大,這氣也就消下大半了。
陳氏心疼女兒,拍了拍她的手背。
袁璐知道她娘回頭肯定要找補回來的,這麼多年,她娘就沒讓誰欺過她一分。
吳氏前腳剛走,後腳就來了個鐘姨娘。
鍾姨娘三十來歲的人了,還喜歡些鮮嫩的顏色,這天就穿了條牡丹色的馬面裙,頭上還戴了根雙色並蒂海棠花步搖。一進來便對陳氏道:“夫人大喜,小姐大喜。妾身今早就聽見枝頭喜鵲叫呢,原是三姑娘大好了。”
陳氏早點雖在她身上吃過虧,但大部分都是因為老太太拿她做筏子,因此老太太故去后,她也不曾去刻意為難她。
鍾姨娘見陳氏並沒有發落自己,日子也過的得意起來。
袁璐心裏是不喜這些姨娘通房的。
她在現代時家境就很不錯,結果小三上位成了她后媽。
她死在一個呼籲保護海洋生物的慈善拍賣會上,那個拍賣會在游輪上舉行,主辦發為了弄噱頭,把船都開到了公海。
本來主辦方邀請的是后媽生的妹妹,後來她那個后媽覺着不安全,就讓袁璐代替去了。
結果就遇上劫船的,一群太太小姐忙於逃命的時候,顧湘被推下了海。
她那時候真恨啊,為什麼現代沒有古時的嫡庶之分了?這樣她那個三流小明星出身的后媽也不過就能當一房妾罷了!
再說這輩子,她娘也沒少因為鍾姨娘吃過苦頭。
鍾姨娘雖沒有故意為難陳氏,可那趾高氣昂的嘴臉,便是躺在床上的袁璐都聽過丫鬟議論。
鍾姨娘一心想討好袁璐,句句話都不離她,句句都是誇她的好。
真可謂是說到了陳氏的心坎上。
袁璐看鐘姨娘都添了幾盞茶了還不肯走,心裏便有些不耐煩了,道:“我今兒身上還有些不爽利,想早些歇着,姨娘若是無事便先回去吧。”
鍾姨娘殷勤地道:“姑娘身子不舒服去躺着便是,我隔着屏風跟你說話也是一樣的。”
袁璐皺眉:“姨娘若真是這般愛說話,灶下愛說話的婆子多得是,姨娘何不去跟她們處一塊兒,別沒個眼力價兒地凈往主子跟前湊。”
鍾姨娘沒想到剛醒過來的袁璐會這樣說她。
雖說姑娘是正經的主子,姨娘說到底也不過是奴才,可她到底是老爺的枕邊人,沒見過哪家的姑娘這樣平白無故下姨娘的臉的。
鍾姨娘讓袁璐說的臊紅了臉,咬着嘴唇下去了。
陳氏屏退了下人,道:“娘竟不知道,咱們璐姐兒是這樣一個爆炭脾氣。”
袁璐看她娘不像生氣的樣子,便道:“也是我話說得重了,只是娘親,我在床上的這麼多年聽得見不得,想得動不得,許多的事兒我都知道。如今好了,心裏的那些氣,真的是……真的是……”
陳氏見她捧着心,氣得連話都說不出,忙去給她捋後背順氣,“有氣便出,莫要氣壞了身子。”
袁璐道:“娘,您不嫌我太厲害么?”
陳氏笑道:“我們璐姐兒厲害便厲害些吧,這府里的事兒就算捅破了天,娘都給你擔著。”
袁璐便有些不好意思:“也怪鍾姨娘來的不湊巧,我前頭吃了嫂子的氣,後腳她就來湊熱鬧。我這茶都不知端了幾次,竟不知道走。”
陳氏道:“鍾姨娘小戶人家出身,見識有限,平日裏雖愛邀寵賣乖,心卻不壞。”
袁璐點頭道:“一會兒娘代我送兩樣東西過去,便當是我賠罪了吧。”
袁璐剛好,陳氏肯定是要留她多住幾日的,中午就派人去成國公府說了。
成國公府的老太太聽了也沒商議個歸期,只說知道了便打發人回來了。
晚上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了晚飯。
袁璐看着他們吃的肉菜很是眼饞,但是陳氏只讓她動了一筷子就不許她吃了。
袁璐睜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菜,袁老爹動一筷子她就滿眼羨慕地看着他夾進嘴裏,再下意識地吞咽了下口水。
她都十多年沒吃過這些了,先前只是想想還好,現在就擺在自己面前卻不許吃,袁璐的心中的煎熬可想而知。
袁老爹被她瞧得都不好意思了,只能就這鹹菜蒙頭吃白飯。
袁璐又去瞧他哥哥。
今日桌上有一道八寶兔丁,鮮辣可口,是袁珏平日裏最愛吃的一道菜。
如今她小妹妹的眼睛跟長在他筷子上似的,他動一筷子,袁璐就喝一口粥,假裝是就着吃的一般。
袁珏哪裏還能繼續吃下去,只得扔了筷子勸母親道:“既然妹妹身體好了又十分想吃,母親且可憐可憐她吧。”
陳氏卻十分堅持:“吃什麼吃,她這身子,我趕明兒還要去求太子妃娘娘賞個恩典,請了御醫來瞧瞧才能安心。這些東西常人吃了都不好克化,且不說她了。你們也是,知道她不能吃,誰讓你們點這樣擺這樣多的菜?自己吃着好的饞着我們璐姐兒了,倒叫我來做這個壞人。”
這通話說完,袁老爹就命人把葷腥都撤下去了。
吳氏看着心驚,往日只知道這小姑子是婆母的眼珠子,現如今瞧着,竟是全家人都恨不得把她含在嘴裏似的。